今天有季明景的戏,文斯到场的时候他已经来了。
昨夜雪下得很大，早晨已经只剩一点零星雪子还在飘。
季明景穿着那身剧里的军官制服,长大衣随意披着，咖色围巾搭在挺阔的肩膀上，就那么双手抱胸倚着檐下柱子，面向前面被积雪覆盖的场地。
文斯从离得不远的地方走过，见季明景出神，不确定是否该打招呼，觉得他或许是在琢磨今天的戏。
倒是季明景听到脚步，回转头来，“小文？”
“季老师好，”文斯歉然道，“我还以为你在想事情，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我没想事情,就是看看雪而已。”
季明景垂眸打量文斯，雪映下带着些疏离的眉眼，泛起淡淡的光，好像一尺暖阳融了一方雪景。
“穿得不少。”他说。
文斯两手笼在兜里，低头反观自己,早上闻礼非跟他强调说下雪还拍外场，一定要他穿这件厚面包服。
本来最近就胖了，现在整个人圆滚滚的，偏生还是件白色的羽绒服,视觉扩张奇效，走在路上大概就跟个移动的雪球似的。
“我就说穿太多了。”文斯随手扯掉头上的帽子，理了理头发,刚刚走路太快，现在真是热到要出汗。
“不过你这衣服不错，像个雪人。”
季明景一笑，抬手指向场地右边，“你看那，我今天来得早，徐姐带了她家孩子来，刚就在这儿堆雪人来着。”
文斯果然看到雪场里有个特别小的锥形雪堆，大概才及成年人膝盖高。
若非是季明景指给他看，而那雪人身上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小树枝插着，估计是想做成手臂的样子，文斯都不会注意到那是个雪人。
季明景口中的徐姐是剧组的常驻摄影师，她三十五岁才要的孩子，现在刚三岁，文斯见过照片，是个玲珑可爱的女娃娃。
“那她家宝宝呢？一会儿徐姐工作的话，有人帮忙照看吗？”
“已经送去旁边的托班，说是临时代管一天，因为徐姐家老人生病顾不上，她只能带着孩子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文斯望着那小雪人，“当妈妈可真不容易。”
“的确。”
季明景收回落在雪地上的目光，忽然看向文斯，“你和闻总，以后会考虑养个孩子吗？”
“呃？”这话题来得太过突然，文斯还真没考虑到那么长远的事，他一下愣住了。
国内同性婚姻合法化后，福利院领养的有些制度也要跟着完善，但实际上和选择领证结婚的人一样，选择结婚然后养育小孩的，真正的先行者还太少太少。
不过，从前文斯看到身边的同学结婚生孩子，他以为自己的未来也是差不多的。
“我觉得你对小孩子应该是那种……很有耐心的，很招小孩喜欢的类型。”季明景说。
文斯赧然，“谈不上耐心吧，以前我表弟淘气，我都把他揍得再也不敢见我了。”
说起来他反倒觉得，“季老师才像是天生的好爸爸。”
季明景摇头，“可惜我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不过倒也不能说可惜。”
“嗯，季老师今天怎么想起这个话题？是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一声“你们”，让季明景微微一怔，而后看着文斯的笑，才意识到他的话意。
他平静地勾了勾唇，“没有，只是突然想起……但也就随便问问，闻总现在的年纪谈这个是还太早，你们刚在一起，又都拼事业，二人时光还不够用呢，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考虑也不迟。”
季明景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又望向那个小雪人，“有件事你估计不信，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堆过雪人。”
“季老师没堆过雪人？”文斯很惊讶，“你老家是南方的吗？”
“不是，我老家也下雪，但我确实没堆过。”
季明景说着拢了拢身上的大衣，眼中落寞神色只流露一瞬，便被不着痕迹收回，换作惯常的温柔和煦，他目光转落在文斯身上。
“有点冷了，我们进去吧。”
文斯今天主要有两幕戏，第一幕是和季明景还有两个主演的，第二幕是他单人的，前一幕是机器人外形要仿妆，后一幕则是人类外形。
在他之前季明景和女主角还有单独的对手戏，所以等他们都上完妆，文斯才开始化仿妆。
上午的最后决战反复拍了二十多遍，比原计划时间延长很多，到下午三点才拍完，一群人午饭也没吃，饥肠辘辘的，完事后都各自找地方扒盒饭。
文斯比较惨，他想吃饭还得先把脸上的妆卸了，但他实在太饿，就直接把唇妆卸了准备先吃完再说。
等他擦干净嘴打算去取盒饭时，却看到季明景还在化妆间收拾东西。
“季老师，你不吃完饭再走吗？”
季明景下午还有别的安排，但已经耽误了，冯煦在那边等他，说被别人抢先插队，直接推到晚上去了。
他本来是打算直接走的，但看文斯顶着一张妆容搞笑的脸，还跟他说，“吃了再走吧，大冷天的一定要补充能量。”
季明景便接受了邀请，“那我吃完再走。”
“好嘞！”文斯忙去给季明景也领来一份盒饭，两人一道去台阶上席地坐下。
在剧组的时间总是很赶，文斯已经习惯吃快饭，他今天没卸妆，那张脸本就奇特，再加上狼吞虎咽的，更显滑稽。
“哟文哥，我一看到你，差点以为机器人也改吃盒饭了。”有同事路过打趣他。
“就你贫。”文斯象征性白去一眼，面具脸上只能看见两个惊悚的大眼睛。
等那人走了，季明景笑道，“我听说过一句话，越是外形出色的演员越要敢于扔掉形象包袱，才能走得更远，我觉得你很符合这个特征。”
文斯刚塞一嘴饭，嚼几下囫囵咽了，“我也听过这话的……”
他急于想回应这句，还呛了一下，季明景给他递来套餐里的红茶，拧开盖子。
“谢谢，”文斯接过喝两口，才说，“我以前听一个戏剧学院的老师也讲过，他好多话都特别在理，不过季老师，你这话用在这儿，还不如直接说我吃相难看呢。”
“不难看，相反……”季明景在心里道，很可爱，腮帮子鼓鼓的塞满东西，像只屯食物的小仓鼠。
他换了种说法，“相反跟你一起吃饭，会觉得很有食欲。”
“真的吗？”
季明景点头，“是真的。”
文斯觉得受到鼓励，因为闻礼跟他吃饭时，经常吃得比他还快，神情平淡也看不出多有食欲，或许下次可以问问。
不过爸爸的食欲越来越好了倒是真的。
吃完饭，文斯和季明景道别后就赶去卸妆，他还有人形外表的一幕戏，从上午压到下午，时间很紧了，他必须得早点过，不然这下雪天的还要拉着全组的人跟他加班。
而季明景收拾完正要走时，看到负责场地的工作人员正往外拉一车装置。
他看到了车上的东西，奇怪地问，“今天有威亚戏吗？”
“是啊，一会儿就用。”
一会儿……？
季明景皱眉，他是看过剧本的，印象中似乎并没有需要威亚的情景，只有唯一那处高空——
“是文玟那场戏？”
“对啊，季老师不知道吗？”场地助理忽然想起来，“哦对，是张导他们讨论过，决定要更换拍摄形式的，季老师上次不在，可能是没听说……”
这话没说完，就见季明景眉心压成一条浅浅的竖痕，嘴角微微向下，神情可见地变得凝重。
他少有这样的时候，场地助理也有点紧张了，“季老师，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旁边和他一起推装置的人这时催促，“快走吧，来不及了，张导在那儿盯着呢。”
张伯南正在指点各个岗位，果然这时朝这边望来，那目光不怒自威，两人赶紧拉着车走了。
季明景敛眉思索片刻，握着包提手的指节紧了紧。
他转身回望化妆间的方向，将包暂时放在一边，走过去找到韩大义，“文玟那场戏不是原先说用绿幕的吗？怎么改成威亚了？”
韩大义说，“张导和我们反复考量过，绿幕效果明显不如威亚来得好，而且先前是因为担心等不到下雪，时间上衔接不来，现在天公作美，这雪来得恰到好处，当然选择威亚了。”
“那小文呢？他同意？”
韩大义听这话笑了，“他有什么不同意的，他自己也觉得这样更好。”
“……”季明景沉默了，这个回答完全没有令他眉头舒展。
韩大义拍了拍他肩膀，“怎么了这是？你也是资深演员了，别告诉我你在担心文玟的安全？”
“就因为了解，我才知道风险。”季明景沉声道。
韩大义吃了一惊，“明景你……”
“算了，”季明景只是叹了口气，“他既然自己都同意，我又何必操什么心？”
他似乎自嘲地说了这么句，就放任似转身走了。
留下瞠目结舌的韩大义，过了好一会儿他脸色也陡然变了，“这小子，该不会是……”
卸完妆后，化妆师给文斯重新造型。人形状态的小辰是个干净清瘦的少年人，虽然文斯胖了些，但也只是相较于病后的状态而言。
他整体还是偏瘦，再加上脸部妆容修饰和白衬衫牛仔裤的装束造型，出来仍旧很“小辰”。
文斯准备好要去场地那边，意外看到化妆间门口的季明景。
“季老师，你还没走？”文斯以为他早就走了。
可季明景站在那儿，没有立刻回答他，直到文斯走近，他仿佛才如梦初醒，神色里带了几分躲避不及的真切。
但文斯只顾着关心季明景时间够不够，没能看出那点异样。
而这机会也足以让人掩饰过去，季明景避重就轻道，“想再看看，今天就算拍完了，有点舍不得。”
文斯反应了一下他这话，才想起他说的“拍完”是指什么。
确实，今天算是光年星球的最终幕，如果顺下来没有需要打回重拍的地方，这部电视剧就算杀青，听张导的意思，暂时没有往后拍续集的想法。
按他说的，这样的电视剧只适合在华丽之处落幕，再拍就累赘了。
文斯想到季明景即将休假的事，顺着他的话笑着感叹一句，“要有很长时间不能跟季老师合作了，我也觉得挺遗憾，不知道多久才能再有这个机会。”
季明景并没回答，他唇角的弧度看似是笑着的，但微微低下头时，脸上表情淡到不明显，唯有潋滟在光里的眼神透出一点难言的缱绻意味来。
文斯也感受到了，季明景是很擅长眼神戏的，他的眼神波动起来，就像变幻莫测的海，文斯被他这样看着，禁不住有点跌入《昔年》那个场景。
跌进江天看着周晴时的那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