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抽搐。
“对不起……”他讷讷地道歉,强忍剧痛地蹲下身,便要查看她的扭伤,云意姿咬牙阻止了他,“我没事。公子当心自己。”
即便如此了,她仍然最先关心自己。肖珏再也忍不住将云意姿紧紧揽入怀中,喉咙里压抑着哽咽之声,仿佛比她疼痛百倍。
云意姿踉跄着后退,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脚上一扭,她试着站直,却连连刺痛,如同针扎一般。
肖珏推她出去的那一刻便后悔了,慌乱地上前,见她抬起了眼,还有些茫然,如同琥珀清澈的眼中,竟是蓄满泪水。
“对不起……”是她扭伤,他怎么哭得比她还厉害,“公子,”云意姿小幅度地挣动两下,肖珏便顺从地松了开来。
只是将手抬起,轻轻地贴在她的脸颊,与她相顾无言,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挂着泪珠:
“王谕已下,百国宴后便是约定的婚期。木已成舟,你再如何也无能为力。”
她缓缓地说。
肖珏面容登时阴冷扭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狠将她甩开。
他却猛地扣紧她的手腕,咬牙说:
“你不会服软么?”
嗅着这无孔不入的血气,云意姿心中到底是有了一些不忍,不论如何,他不顾性命地来救她,再铁石心肠,也难免有了一丝触动,于是三下两除二地撕开裙摆,“别动,我给你止血。”方才她往四周扫视的时候便发现了,草地上生长有白茅根,可以缓解伤势。
“你欠了我一条命。”肖珏却直勾勾地看着她,“要怎么还我?”
听到此处,他抓着她手臂的力道一紧,眼眶充血,从唇齿间溢出低哑质问:
“你当真不明白么?”
“公子,你的伤,”云意姿低头,衣襟上大片的红色触目惊心,这都是他流出来的,沾染在她衣裳之上,尚且如此,那他身上伤势该如何严重,忍不住看去。
“公子你别说话了,”云意姿皱眉,伸手搀扶他,“我们先回小榭。”
“只要你服一声软,说一句,对不起,那些话都是气话。我就原谅你。”肖珏脸色狠戾,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逼到眼前:
云意姿无动于衷,一言不发,微微皱着眉看他。
“说啊,”
“说。”
见云意姿低垂下长长的睫毛,他别开视线,淡淡说出四字,“你不能死。”我不能让你死。
仿佛是一根弦绷到了极致,肖珏再也撑不住,滑落在地。云意姿也随他半蹲了下来,扶住他的肩头,伤口再次迸裂,鲜红的血液不断涌出,洇湿了黑衣紧紧贴在身上,如同浓墨一般。
“云娘……”
云意姿眼中有泪只是因扭伤疼痛,她怕疼,可不知为何,竟这般与他执手相看泪眼起来,不知触动哪根神经,她忍不住一笑。肖珏原本难过得不行,见她突然弯唇,神情顿时僵在了脸上,显得有些懵。
“公子!”忽有人声传来,原来是胥宰提着宫灯寻至,见得二人形容,顿时大惊,“怎么流这么多血?”
三两步上前,不顾抗拒,将肖珏背到了背上,胥宰边走边沉声问,“公子你这是怎么弄的?属下这就带你去找医正。”到底是相伴多年,俨然找回了当初为人兄长之感。
他背上的少年却忽然转过头来,将夜幕中的女子幽幽凝着,眼神说不出的凄凉黯淡。
云意姿叹了口气,捡起宫灯,迈动步子,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到得饮绿小榭,医正已然候着,云意姿坐在椅上,弯身给脚踝上药。
肖珏裸露着上半身,眉眼微阖,端坐于垂帘帐内,医正为他手法娴熟地包扎。他肩颈线条流畅,乌发散落中隐隐透出紧实的皮肉。
忽然将眼睁开,死死盯住她看。
云意姿被肖珏的眼神锁住,宛若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皮,有点儿坐立难安,下意识往门外看去。却见一道苍老的身影,瘦骨嶙峋,竟是虔公。
云意姿叹气,看来要想出去怕是难了。
“怎么弄的?”医正忽然淡声问。胥宰端着水盆走进,扫过肖珏惨不忍睹的背部,面露不忍,对医正道:
“今日段将军宴请梁国公,本是有冰释前嫌之意。席间梁国公要参观将军府的演武场,不知怎么便上了场去,公子非要试一试他的身手,一个唤作宛须的侍内便替了梁公,与公子比试。
我看那宛须,不像个好相与的,隐壹也交手过,是个一等一的高手。虽说,最后公子险胜,到底是受了不小的内伤,那个宛须也没讨什么便宜,被断了一条腿……”
胥宰说着说着便忿忿不平,“谁曾想到,回来的路上竟然遇到伏击!堂堂国公,狭隘下作到如此地步,当真令人不齿。公子现下内外俱伤,明日百国宴,还要出席么?不如便在小榭之中将养吧。”
“是该好好将养,”那医正给肖珏打上绷带的结,一个哈欠后,将长长的方子一折,环顾四周,忽然向云意姿走来。
云意姿直觉不妙,手里便被塞进了药方,医正脸色疲倦,“都多注意着些,死了就麻烦了,我等不好向燮国公交代。”
说罢,挎着药箱便走了。
胥宰连忙去扶肖珏躺下,端过一碗安神的药汤,喂到他嘴边,肖珏却紧紧抿唇,不肯张口,药汁顺着唇边流到枕上,胥宰用帕子给他擦了擦,束手无策。
忽然看见坐在一边的云意姿,眼睛一亮,连忙两步上前,将药碗双手捧上。
他虽一句话也没说,但看他的动作,还有那诚恳的脸色,云意姿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将手里的方子交给胥宰,接过碗。走到床边,微微俯身,舀起一勺药汁,对正安然闭目的少年柔声哄道,“乖,张口,”
胥宰刚一靠近,神奇的一幕便出现了——方才死活不肯张口的少年,竟然轻轻张开了唇,含住勺子,把发着苦味儿的药汁一滴不漏地吞了,胥宰顿时心情复杂。
又看了二人几眼,攥着方子离开。
云意姿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药,不知什么时候,肖珏睁开了眼,正幽幽地凝视着她。
他吞咽了一下,喑哑说道:“你当真不能回心转意。”
云意姿沉默片刻,“公子,这并非回不回的问题,而是局势所迫。”
他不知道梁怀坤那个人的德性,真的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倘若是十年后的肖珏,还能以毒攻毒,可如今,只能躲着点了,云意姿想了想,仍旧叮嘱道,“近日公子务必处处当心,我担心,还有后手。”
又来了,她又是这般!明明就在为他着想、为他考虑,却要一次一次地推开他!
“你关心我,是欢喜我么?”
云意姿盯他半晌,摇了摇头。
他深吸一口气,跟她讲道理:“那你不欢喜我,为何待我好呢,跳水救我,为我挡箭,安慰我,照顾我,肯为我举刃杀人,你……你亲我,现在还给我喂药,”
越想越觉得云意姿不可能移情别恋,她怎么会是心甘情愿要嫁给旁人的呢?
她肯定是骗他的,肯定是有难言之隐。
“你有什么苦衷,只要好好同我说,我都可以帮你解决。”肖珏尽量把语气放得温和,希冀地看着她。
云意姿默了默。
“我救公子,就像之前所说,全然出于好意。至于亲你,嗯,”顶着他越来越黑的脸色,云意姿硬着头皮,还是说出了口:
“我,认错人了。”
“……?!”
肖珏浑身一震。
认错?认成了……谁?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肖珏反应了一会儿,反而平静下来,他不相信,一点也不相信。虽然她确实没说过喜欢他,大多时候也多是他主动,她唯一那次亲他,还是迷迷糊糊地发热。
他心酸不已,自言自语地说,“你只是没有认清自己的心吧!”
罢了,他来教她认清好了。
“我只是可怜公子。”
又是这句话!肖珏一瞬间被愤怒冲昏了头,耳边嗡嗡作响,“你可怜我什么?到底可怜什么你说啊?!”
云意姿抿了抿唇,眉毛纠结得能夹死苍蝇,“大概……是公子生得很好看,也许公子也不知道,您的相貌,轻易就能勾起旁人的喜爱与怜惜,我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她不是故意的,可,这番解释,怎么听都怪怪的,唉!
色相,也是为的色相。
对啊,他到底只有这一点可图了,他脾气不好,体弱多病,又一穷二白,无权无势。
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呢?
肖珏气得够呛,脸色铁青地觑着她,忽然喉头一腥,趴在床头吐出了一大口瘀血来。
他也半点不在意,只将眼抬起,阴郁地看向她:
“……如今呢?”
如今就不喜欢了么,怎么能不喜欢了呢?肖珏既愤恨又心寒,可他看了一眼云意姿,又无比地心软。就算是为色相,他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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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脸色惨白似鬼,整个人摇摇欲坠,呼吸声沉重而混乱,借了她伸过去的手臂,才勉强站稳,不由自主往她身边靠近。云意姿扶住他,低声道:“谢公子救我。可公子如此太过不值,虞侯之前便想要公子的性命,若是他再起杀心,该如何是好。何况公子身受重伤,岂不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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