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有人敲门,声音很轻,依然打断了胡利衡的沉思。
“请进――”他从沙发上挪到圈椅中坐定,看着门口。
“胡总――”人随声进,一位身材苗条,柳眉、杏眼、红唇的少妇,盈盈笑着向他走近。
胡利衡眼前一亮,眼睛疾速地从她的脸上越过被翠绿色羊毛衫裹得浑圆的乳峰到达齐膝的黑色皮靴,又回到明丽溢彩的杏眼上。如一阵春风,拂去他心中的烦恼。他回以长者的微笑,慢吞吞地问:“哦,李娜,有什么事吗?”
李娜倚着办公桌,将腹部顶在桌子边上,两手插在裤袋中,身体一前一后地晃。她依旧脆脆地叫一声:“胡总――”,然后才说:“现在你是总经理了,公司以前的政策变不变?大伙儿让我来问问你。”
“哦,什么政策啊?”
“承包政策呗,我们科的任务是销售额80万,应该提成6万元。往年年前就兑现了,现在还给不给我们兑现嘛?如果政策不变,我们可以争取超额完成计划,如果不兑现,那就另当别论了!”李娜杏眼中的流光溢彩凝固了,明丽的脸上忽如罩上一层寒霜。
胡利衡贼亮的眼睛中如灯泡忽闪一下,心中涌出一丝不悦,心道:你是什么人?一个小小的科长而已,竟然敢这样要挟我,哼,惯的!太过分!转念又寻思:恐怕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不能随意打发啊。
他的眼中很快恢复炽亮,两只胳膊伸直顶在办公桌上,身体紧紧倚住椅背,嘴里吟哦着说:“这个,这个……啊,没问题。以前政策中有不妥的地方当然要加以完善,奖金保证给你们兑现!告诉大家要积极工作,好好干。我的政策是重奖重罚!”
“那太好啦!”灿烂的笑容突然迸发在李娜的脸上,她高兴地一跺皮靴,脆脆地说道:“这样我们做业务的就放心了。胡总,你在广州办事处也做业务,你知道现在赚钱多不容易。大家把希望就寄托在年终奖金上哩。”
“没问题,钱经理给你们奖多少,我不会低于他。你是服装科的?大家的情绪怎么样啊?”
“还行吧。以前行政上的人总以为我们搞业务的‘油水’大,处处为难我们。唉!好在钱总的政策定的好,能把大家的积极性调动起来。”
“是吗――”胡利衡听到“钱总”二字,心中就不由自主地灰暗起来,兴趣全消了。他把眼光转向桌边,片刻,突然问道:“哎,你的传呼机号是多少?”他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记了她的传呼号,待要说什么,门被推开了,贾为民后颈缩在皮衣领中走进来,一对小眼睛向李娜眨着,好象在探询:“你们在说什么呢?”李娜只向他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贾书记,请坐。”胡利衡一边招呼道,一边将小本本放回皮衣口袋中,心思自己正想找他谈谈如何开始工作呢,正好他来了,许是也惦记着工作呢。于是就在贾书记对面的沙发上坐定,正要开口说话,又听得有人敲门,“请进――”胡利衡喊道。
来人是高天富,他跨着抖擞的大步走到胡利衡面前,躬身呈给他一张借支单说:“胡总,我得借3张支票,请你签字。”胡利衡接过借支单,看了看,正是刚才自己交代过要买的东西,心里挺满意他的效率。他抬眼向桌上望去,抬身欲取上面的钢笔。高天富眼疾手快,已经掏出自己的笔。胡利衡“呵呵”笑一声,接过笔一边签字,一边说道:“贾书记啊,你看还是咱们的老同志利索啊,这哪是60岁的人哪!”
贾为民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再看高天富的积极劲儿,心知高天富可能已经把退休年龄的事告诉了他,而且已经得到满意的答复。暗忖:这人事上的事应该同我商量的嘛,看来他擅自已经做了决定。这人的独断不亚于钱书铭啊!怎么办呢?胡利衡说的是软话,可是意思硬得很,明显的是让他表态。他有些为难:要是不顺着胡利衡的意思,胡利衡虽然不会说什么,毕竟不是正式会议讨论嘛!但是胡利衡能摸清他的态度,知道自己不是迁就他的人;不光从此得罪了他,而且以后会断了贾为民的路。钱书铭好不容易被赶下台,一切得从新开始,还是不要逆着他的意思吧!
想到这儿,他眨眨小眼睛,露出笑容,附和道:“可不是吗?我早就对钱书铭说了,老高退休还得两年呢,他比我还精神呢!老高,好好干啊!”
高天富被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珠在他俩的脸上转了几个来回,絮絮叨叨地说:“谢谢书记,谢谢你啦,这么理解我。我这就去借支票,给你们买东西去。”
胡利衡点点头,脸颊泛出红润的光彩。
胡利衡笑咪咪地目送高天富出门,对贾为民解释道:“我的椅子不行了,我叫他换一把新的;再把楼道的灯换一下,看着黑糊糊的。这个钱书铭老吹他这几年挣得利润高,怎么连这点钱都舍不得呢?”
“那人,哼!我是看得透透的了。光是给他自己挣名誉,就是不给大家做实事!这几年挣的钱花到哪去了,得好好算一笔账。”
“是啊,我也是这个意思,先得摸清家底。企业是国家的,利润是得上交;可是呢,咱们西北本来就穷,公司的效益也无法与其它公司相比,钱是大家挣的,我主张先提高大家的生活水准,完善自我硬件设施是上策。”
“我们也是这个意见,给他提过几次,都被他否决了。咱们的工资、补贴在金州是比较低的,群众也有怨言。是得改改了。”
“可是怎么个改法呢?从哪里下手?得商量一下,我们领导班子的意见得一致了。”
“嗯。”贾为民垂下眼睑,似乎陷入沉思。
胡利衡的眼光仍然在他的脸上游移,似乎在询问,又似乎在期待……就在刚才,瞬间,他有一种想握住贾为民的双手的冲动,他觉得应该如此,不仅握手,而且应该共同喝下一杯红酒,“为了庆祝金州贸易公司重大改革的合谋而干杯!”
此刻,他抑制着自己内心的雀跃,盘算着身为总经理的他必须要做的事。有时候,计划不如变化,他和贾为民在不经意的谈话中,了了数语,却引出了一个欲惊天动地的话题。如果说他昨天以前的目标只是为争夺“总经理”的宝位而奋斗,而从昨天到今天――贾为民没有进来之前,他的目标是如何做稳“总经理”的位子?他暗自庆幸的是,这个答案他无刻不在思索,却没有寻出答案。贾为民的话好似天外之音,吸引他从一脑云雾中看到了亮光,而且云雾渐渐散开,他的脑中清明了,郁结在胸中的疙瘩解开了,只觉神情气爽。
他不是钱书铭,他是胡利衡,他不能继续撑着钱书铭留下的一方天幕;他不能在钱书铭已经布好的棋盘上下棋啊!他必须得改变这个公司的经营模式,确切地说是钱书铭营造的模式。改革的目标,贾为民已经给他指出了方向。可是从哪里下手?却是个棘手的问题。他知道,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决定,但是他不想这样做,昨天会上两位领导的话还在他耳际回响,钱书铭下台的原因象明镜似的,“我还不能得罪他们!”他告诫自己。因此他期待贾为民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