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太后瞧着这情景,眼中笑意越深。她看着眉眼含笑的大儿子,想起来什么来,缓声道:“陛下的年岁也不小,也是时候采选一批秀女入宫了。宫中无趣,多进些年轻鲜活的女孩儿,也能有人陪着我说话解闷。”
她这话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
其实先前召命妇进宫时,她就已经相看了几家适龄的贵女。只是她太了解这个儿子的性子,心中又有一丝隐约忧虑,才没有贸然提出来。
这个孩子早慧,三岁开蒙之后便由外祖教导,比寻常的孩子更加独立也更加理智。至七岁被立为太子搬入慈庆宫独自居住。母子俩虽亲厚,但却极少交心。
殷承玉太过有主见,随着年岁渐长,他将身边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就连她这个母亲亦被保护在羽翼之下。
所以虞太后实则极少插手儿子的事情。
这些年来殷承玉不为外物所移全心全意扑在正事之上,她心中既欣慰骄傲,又有隐约担忧。
他太冷了。
瞧着温和端方翩翩君子,待人接物都谦逊有礼,实则理智内敛太甚,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帝王之路道阻且长,虞太后总担忧他性子太过冷清,日后没有人能陪他走到最后。
“如今国库空虚,当开源节流,采选秀女劳民伤财,实非必要。”殷承玉果然不出所料地拒绝了,他看上去对选秀没有任何兴趣。
虞太后眼中担忧更甚,正想开口劝说,就听他又继续道:“母后的心意朕知晓,朕心中已有打算。”“陛下已经有打算?”这回反倒是虞太后吃了一惊。
见他点头,又按捺不住追问道:“是哪家的?”
殷承玉卖了个关子,笑道:“待日后母后自会知晓。”
虞皇后见他不肯说,也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默默在脑海里将宫内宫外适龄的女子筛选了一遍,却实在猜不到那个能被大儿子看在眼里的女子是谁。
她心痒难耐,便想起了郑多宝。
郑多宝贴身伺候皇帝,应当知晓些端倪。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虞太后到底不死心,旁敲侧击半晌,还是没能从殷承玉嘴里套出那女子的消息。
殷承玉在仁寿宫用过午膳,才准备回养心殿处理朝政。
临走时殷承岄抱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奶嬷嬷一来抱他瘪起嘴作势要哭。殷承玉见状忽然想到了什么,干脆同虞太后说了声,带上了奶嬷嬷,将人直接带回养心殿。
薛恕候在正殿门口,瞧见他抱着殷承岄出来,眉头就下意识皱起来。
殷承玉斜眼睨他一眼,便猜到他心里想的什么。他将怀里的幼童递过去,吩咐道:“朕抱累了,你来抱。”
薛恕自不会违背他的意思。只是抱是抱过去了,眉头却打成了结。
狭长的眼眸眯起来,瞧着就一脸不怀好意。
好在殷承岄似乎并不怕他,稳稳坐在他胳膊上,好奇地转着脑袋四处看。他平日里没有机会往前朝来,此时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色有些目不暇接。
奶嬷嬷和侍从落在两步开外。
殷承玉压低了声音同他说话:“明年这个时候岄儿便要开蒙了,朕请了外祖父做开蒙老师,却还缺一位武师父。”
大燕太。祖乃是在马背上打下的江山,是以后世子孙都要习骑射武艺。
被他这么定定看着,薛恕心中涌现出些许不妙的预感,紧接着就听殷承玉道:“朕属意你。余下这些时日你正好多和岄儿培养培养师徒感情。”
薛恕:……
他和怀里的殷承岄大眼瞪小眼。
有上一世的记忆,他实在不觉得有什么跟殷承岄培养感情的必要。
能尽心尽力辅佐到他亲政已是看了殷承玉的面子。
但殷承玉的决定显然难以更改,回了养心殿后他便去处理政事了,直接将殷承岄扔给了薛恕:“你带着他玩儿一会。”
还不到两岁的殷承岄尚未展现出小狼崽子的狠劲儿,瞧着天真一团。
薛恕面色发青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殷承岄不仅不怕,反将口水蹭了他一身。他似乎也听懂了兄长的话,正用藕节一样的胖胳膊使劲拉扯薛恕的衣裳,似乎在催促对方带自己去玩儿。
一大一小就在养心殿门前僵持着、
正在这时,一头花色黄黑相间幼虎信步从花园另一头走来,瞧见薛恕后它发出低低的吼叫声,便甩脱了跟在身后的宫人,飞快倒腾着粗壮的四肢朝薛恕跑来。
六七个月大的幼虎已经逐渐有了成年老虎的雏形,它的身体又拉长了不少,尾巴伸展开来时已有四尺来长。但许是吃得太多太好,整个身体滚圆,肚皮松软,便显得四肢尤其粗短。
朝着薛恕跑来时,丝毫瞧不出山中之王的威风凛凛,反而透着点蠢。
薛恕有些嫌弃地用脚将幼虎扒拉开,对身后追赶上来的照顾幼虎的宫人道:“它怎么又胖了?日后少喂几顿,多将它扔去虎山练练。”
宫人喏喏应是,也不敢辩驳说是陛下让他们精心照料的,前几日陛下瞧见了还夸他们照料得好呢!
这幼虎是陛下亲自带回宫养大,与虎山那些老虎不同,极为通人性,从不会伤人,是唯一一只可在宫中活动的老虎。大约是知道谁是它的主人,幼虎很喜欢往陛下身边凑,宫人们私底下都喜欢叫它“虎将军”。
幼虎并不知道自己受了嫌弃,它第一次亲近的人是殷承玉,第二亲近的自然便是薛恕了。
它绕着薛恕转了一圈,喉咙里发出咕哝之声,似乎对薛恕怀里的殷承岄很感兴趣,好奇地伸着厚实的爪子试图去够殷承岄的脚。
殷承岄也俯低身体看它。
似乎都还记得先前一起玩耍的时光。
薛恕瞧了瞧幼虎,再看看殷承岄。干脆领着幼虎进了养心殿,在外间圈出了一块地,将殷承岄和幼虎放在了一处,让他们两个自己玩去。
两只幼崽很快便滚成一团,殷承岄很是大方地将自己的玩具分享给了幼虎。
薛恕在旁盯着,眉头就没舒展过。
殷承玉听见动静往外看了一眼,瞧见他如临大敌的背影,嘴角便禁不住翘了翘。
兴奋不已的殷承岄和幼虎玩了一个多时辰才累了,犯起了困,最后趴在幼虎肚皮上睡着了。
等殷承玉处理完政事出来,就瞧见幼虎肚皮朝天睡得直打呼噜,一起一伏的肚皮上还趴着个幼童。
薛恕守在一旁,脸色阴沉。
瞧见他出来后,阴郁的面色才和缓了一些。
“送回去睡吧。”殷承玉俯身看了眼,殷承岄睡得脸蛋红扑扑,口水都蹭到了幼虎的肚皮上。
他将睡着的幼童抱起来交给了奶嬷嬷,奶嬷嬷这才抱着殷承岄回了仁寿宫。
此时天色已晚,殷承玉又批了会儿折子,便回寝殿沐浴准备歇息。从浴房出来时就见薛恕正拎着幼虎的后脖颈,试图强行将它轰撵出去。
幼虎也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寝殿里,正赖在地上不肯出去。
“你总和它较劲做什么?”殷承玉及时解救了挣扎抗议的幼虎,顺了顺它油光水滑的皮毛。
幼虎十分通人性,见殷承玉出来了,立即往他脚下一倒,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来,爪子还在扒拉殷承玉的腿。
殷承玉俯身摸了摸毛茸茸的肚皮,手感一如既往地好。
就是夏日里有些热了,不如冬天好用。
薛恕在旁边瞧着,将人拉到榻边坐下,掏出帕子仔细替他擦干净手,又欺身而上,讨好地亲了亲他的唇。
如此刻意地讨好,显然是有事求他。
殷承玉挑眉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薛恕却没有立即开口,又顺着他的下巴往下亲,似打定了主意要先给他灌一碗迷魂汤。
衣带渐宽,粗糙的手指四处游走,熟练地挑起他的欲。望。
殷承玉闷闷哼了声,身体放松往后倚在引枕上,手指插。入他的发间轻轻摩挲着,眼眸有些迷离地瞧着他,声音破碎不成调:“说……吧,想求朕、什么事?”
薛恕不语,直到将他伺候舒服了,方才顺势将人拥住,哑着嗓子在他耳边道:“臣不想当武师父,赵霖比臣更适合。”
第132章
折腾了这么一番,竟就为了这么个要求。
殷承玉有些啼笑皆非,但瞧着他打成结的眉头,还是抚了抚他的眉心,缓声安抚道:“朕日后没有子嗣,这江山只能交给岄儿。他聪颖机敏,这一世又不曾因颠沛流离长歪了性子,若好好教导日后做个守成之君绝无问题。朕很放心他。”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见薛恕直勾勾盯着他等着下文,方才斟酌着用词道:“……但朕不放心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做了他的武师父,自小培养出感情了,日后……日后便是朕有个万一,不需朕嘱咐,岄儿也会多照应你。”
这是他已经考虑许久的问题。
上一世他守皇陵时败了身体早早驾崩,虽然留了薛恕一命又任他为辅政大臣,但殷承岄一向不喜薛恕,薛恕又是这么个性子。想必他走后那些年,这二人相处是不太和睦的。
自古以来年幼的帝王与权臣,到了帝王亲政的年纪,总是难免会有一番厮杀。
上一世的许多事薛恕不愿意说,他也没有追问。但许多东西即便薛恕不说他也猜得到。
这一世他虽避免了守皇陵的命运,身体也十分康健。但容妃和殷慈光的死总叫他心底不安,害怕既定的命运会以另一种方式到来,所以总想多做打算。
他打算得周全,却不料薛恕并不领情。
在他提起“万一”时,薛恕表情霎时变了,下颌紧紧绷起,手掌如铁钳一般钳住他的手腕,恨声问道:“殿下还想再扔下臣一次吗?”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殷承玉意识到什么,正欲开口,却被他俯身恶狠狠咬住了唇。方才残余的温情缱绻眨眼间便被狂风暴雨席卷,收敛爪牙蛰伏的猛兽破闸而出,动作间再没有任何温柔怜惜,蛮横粗暴,带着浓重的惩罚意味。
唇齿间尝到了鲜血的咸腥味道,脆弱的喉。结亦被野兽凶狠咬住,留下鲜红的齿痕。
殷承玉想要起身,双手却被钳制着按在头顶,越发动弹不得。
他擅骑射,并不是文弱书生,但此时他才发现疯起来的薛恕力道大得惊人,一只手便可将他禁锢。
双方力量悬殊。
“薛恕!”殷承玉重重在他唇上咬了下,趁着他吃疼退开时,才获得了喘息的机会:“松开……朕!”
薛恕红着眼抵着他的鼻尖,眼底映着他恼怒的面孔,手上的力道半点没卸:“不会有万一。”
殷承玉一愣,挣扎的动作也慢了下来,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薛恕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陛下答应过臣常伴左右。”他垂眸舔了舔殷承玉唇角血珠,冷硬的声音柔和下来,还残留着些暴怒后的沙哑,似在诉说情话一般:“陛下生,臣生;陛下若有……”他忌讳地皱了眉,没将话说完:“臣也绝不独活。”
他俯下身,细细密密地描绘他的唇。
狂怒之后,又似哀求。
怒意散开,心头盘旋着说不清的酸软,殷承玉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人,想说世事无常,他们有重来一世的机会已是万幸,如何还敢再奢求白头到老?
早做打算总比意外忽然而至要好些。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闭了眼,迎合他不那么温柔的亲吻。从唇齿间溢出断断续续的允诺:“朕不会……再扔下你。”
狂风暴雨都然而至,又在耐心的安抚下,逐渐转为绵绵细雨。
雨润万物而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