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一片静默,气氛仿佛凝在刚刚裴桓出声的一刻。
谢尘看着身前年轻人恭敬的将腰弯的很低,举起作指的双手已经有些微颤抖,他的脸色冰冷森然,声音却恢复了不带情绪的平静。
好,我成全你。
裴桓骤然抬头,清澈的眸中带着惊喜和感激∶学生多谢老师!
谢尘嘴角勾了勾,按下眸中凉意,唤了一声李滨。
李滨推门进来,便听谢尘吩咐道∶你去夫人那把戚家七姑娘唤过来。
李滨面色一愣瞥了眼一脸激动的裴桓,再看向神色平静无波的谢尘。
见他不动,谢尘不动声色的又补了一句∶去吧,也不必说什么,把人带过来就行了。
李滨低头应是,很快离开。
谢尘看向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裴桓,指了一边的座位,语气显得和煦∶坐下喝茶吧,不会很久。
裴桓连忙坐下,喝了口茶却因心绪不宁而品不出半点味道来,他心中又是喜悦,又是不安,一双手握成拳头间或在膝盖上摩擦着。
谢尘端起茶盏,修长手指捏着盖碗轻轻拨了两下漂浮着的嫩叶,深幽黑眸在热茶的轻薄雾气后辨不出情绪。
李滨到韶音阁的时候,白歌正要用午饭。
之前她住在谢府的时候,常在戚白玉那里用午饭,可现在她实在不想和那位大姐姐同桌吃饭了,提不起半点应付她的心力。
桌上几样小菜,一碗白饭,一盅清汤,倒是清淡的很。
门外叩门声响起时,白歌还没动筷子。
小招开门见是李滨,顿时眉头一皱,砰——的一声把门又关上了,幸好李滨躲得快没有被门直接拍在脸上。
白歌见小招气呼呼的回来,喝了口味道清甜的冬瓜汤,淡淡道∶你这是做什么,不管是谁也不好这样无礼。
小招气的脸都红了,是那个谢尘的随从,他来找姑娘定是没好事儿,那个谢尘就是个心术不正坏坯,他的随从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小招你若再这样口无遮拦,便回国公府吧,我是不敢用你在身边了!
白歌放下汤匙声音稍重的斥了小丫鬟一句,人在屋檐下,有些话是怎么也不能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的,更何况小招一个没靠山的小丫鬟,在这谢府中随便哪个主子想捏死她不是轻而易举?
而自己,想要护住她又何其困难,只能让小丫头学着收敛。
去开门吧。
小招被训的顿时红了眼圈,却什么也不敢再说了,委屈的回到门边开了门。
李滨刚刚吃了个闭门囊,正想着要不要在门外提高声音说明来意,却没想到很快,门又开了,刚刚那个差点把门板拍在他脸上的小丫鬟,此时红着眼睛,泪珠还挂在睫毛上,瘪着小嘴,气呼呼的样子倒是十分喜人。
李滨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见小丫头一双杏眼狠狠的剜了自己一眼后才让开位置。
白歌见李滨进来,喝汤的手却没停下,也没开口问他的来意,只当他不存在一般。
李滨尴尬的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姑娘这是用午饭呢?
在被小招用仿佛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了一眼后,他轻咳一声∶在下是奉三爷的命请白歌姑娘过去一趟。
白歌终于把汤匙搁下看向他,忽的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疑惑∶谢大人有什么事吗?
李滨自是瞧见了她看窗外的一幕,知晓其中内情的他顿时尴尬局促的不行,忍不住搓了下手∶在下也不清楚,还请姑娘先与我过去一趟吧。
白歌没有再推辞,只是让李滨稍候一会儿,换了身衣裳便往莫忘斋走。
初夏柔和清凉的风吹过竹林,发出幽瑟的沙沙声,白歌走在其中却半点不觉空灵清幽的感觉,只觉风打在背脊上沁入几分寒凉。
李滨走在前推开了房门,却没进去,只是伸手示意她往里走。
白歌的心又提起一些,莫名的恐惧压了过来。
她走进去,只觉心跳的很快,直到看见坐在谢尘下首位置,一袭蓝衣的秀气青年。
裴桓!
他为什么会在这?
白歌的目光飞快的落到谢尘的脸上,他神色平静的仿佛这一幕无比寻常,便连她走进来,他都没分半点余光给她。
谢尘他想做什么,他难道不清楚裴桓与自己的关系吗,不可能,若是真不清楚,便不可能叫自己过来。
而他如今叫自己过来的目的-
白歌的脸瞬间白了下去,她看向谢尘,那双漂亮纯净眸中,带上了哀求,可男人只是垂眸摩挲着茶盏上的青瓷纹,她眸中的光渐渐灰了下去。
白歌!
裴桓抬眼见到她,顿时眼睛一亮站起身,少年人的眼中是清澈的毫无杂念的欣喜。
叮-—一声,谢尘垂眸将茶盏落在桌上。
人我给你叫过来了,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裴桓这才从狂喜中清醒过来,想起这里便不是只有自己和心爱的姑娘两个人,还站着第三个人,他的座师。
他稍微敛了下情绪,眼睛不舍的从白歌身上移开,看向谢尘请求道∶老师,我能不能单独和戚姑娘待一会儿。
不行。谢尘拒绝的很干脆,戚姑娘还尚未出阁,怎能与外男独处一室,你有话当着我的面说便是。
裴桓有些无奈的再次看向白歌,却见她脸色憔悴,似乎是瘦了些。
他本想质问她那队封信里所说的,戚家已经为她在淮安定好亲事是不是真的,可见了她干言万语却又都难出口了。
他看着她,张了张嘴,最后还只是一句∶看着瘦了,可是病了?
这简单的一句问候,却让白歌险些绷不住的落了泪。
她只能撇过头,不看裴桓,语气冷淡∶我没事,入夏了有些没胃口罢了,你来做什么?
裴桓被她态度刺了一下,强忍着心中的难过温声道∶我来求老师见你一面。
白歌觉得舌根有些木,她用牙齿狠狠咬了一下,才能发出声音∶你我男未婚女未嫁,不过同窗之缘,你贸然跑来找我岂不是要坏我清誉,裴公子还是快请回吧,莫要行此等孟浪之举。
裴桓听着她冷硬的声音,只觉刺耳无比,忍不住上前一步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昨日在信中说已经在淮安定好了亲事,可是真的?
白歌依旧没看他,只是道∶是真的,只待祖母孝期一过,我变要回淮安成亲了。
裴桓眉头皱起∶我不信,你与淮安哪家定的亲?
白歌快速道∶淮安知府李家的嫡次子,是父亲入京前刚定下来的,前日才告知我。李公子今年刚中了举,年龄也刚好,我很满意。
裴桓咬了咬牙,温润清秀的脸庞上青筋跳动着∶不过是个举人,我已进士及第,圣上钦点探花,哪里比不上一个举人?
白歌只觉胸中闷痛,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她只得闭眸深吸了口气。
坐在上首的谢尘能清楚小姑娘撇过去的脸,苍白的憔悴的又是极柔弱美丽的,仿佛被暴雨摧残后依旧挣扎着不愿凋落的花,她形状好看的唇瓣没有血色的颤着——谢尘强逼着自己移开了眼。
白歌忽然转过脸看向裴桓,她神色已经平静的近乎漠然∶一个举人当然比不上,但他还有当知府的父亲,当户部侍郎的舅舅,裴桓,你这辈子能做到知府吗,能做到侍郎吗,什么年纪才能做到呢?
裴桓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却好似再倒不出自己的影子。
他忽然上前两步,握住她的肩膀,脸色难看又强忍着道∶白歌,你不是这样的性格,你到底遇见什么事非要
裴子辰!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不悦和威严,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将他的胳膊从白歌的肩上架了起来,白歌迅速退后两步。
裴桓手微微动了动,却最终只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这里是谢府,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收起你的少爷脾性。
谢尘挡在白歌身前,缓缓道。
裴桓的目光越过他,落在低着头的白歌身上,眼中尽是痛苦和不甘。
只此一次。谢尘看着裴桓,目光沉冷如实质压得人透不过气,子辰你若没旁的事,为师便不送了。
裴桓还想说什么,可触到谢尘幽冷的眸子,只能堵在喉头难以吐出。
他慢慢向外走去,跨过门槛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谢尘正转过身对少女说着什么,脸色并不好看。
裴桓此时心中如被刀绞般痛的难以抑制,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少女因为自己的缘故被训斥。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忽然目光落在一处,神色怔怔。
直到李滨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裴公子,这边请。
裴桓这才收回目光,抿了抿唇跟着李滨离开。
人走了,还看什么?
白歌余光瞧见裴桓的背影消失,心中无处可发的委屈,恐惧,失落瞬间弥散开来,完全没听见谢尘嘲讽的语气,目光茫然,眼泪却瞬间落下。
谢尘没再说话,只是眸色深暗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无声的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