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总是在冰天雪地中添上一丝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往年在淮安过年的时候,宁氏都会早早操持好一大家子的人新衣裳,下人们的红封,府里上下的打扫,厨房东西的采买,以及最后的一桌丰盛热闹的年夜饭。
在淮安时的戚家三房的一家人,虽说不上互相之间有亲密,可总还是相处融洽的。
这其a口劳最大的要属宁氏,她与戚三爷感情虽然不怎么好,但对家里的几个孩子无论是吃穿,还是教育上都是一视同仁,且上了心的。
对戚三爷的几个妾室也从没有过克扣磋磨的情况。
因此,在白歌的印象里,新年总是温馨热闹的。
而元康十一年的新年,白歌坐在韶音阁的小厅里吃着东临阁大厨做出来的精致菜肴,比之在淮安阖家团圆的时候,总是多了几分清冷凄凉来。
唯独好的一点,大概就是窗外的雪景很美吧。
.不过,所谓的阖家团圆,现在想来,也是讽刺的很。
桌上的菜肴精致,白歌却越吃越是没滋味。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伺候的辛妈妈和几个婢女,道;坐下来一起吃吧。
小招倒是觉得没什么,以前在淮安的时候姑娘偶尔也会叫她一起吃饭的。
但是翠衣蝶衣两个就连连摆着手,摇头道∶奴婢们怎么能和姑娘一桌吃饭呢!
白歌意兴阑珊的放下筷子,道∶那算了,都撤下去吧。
辛妈妈见状连忙给两个婢女使着眼色,一边拉着小招坐到桌前∶这大过年的,还是人多吃饭有气氛,姑娘让你们坐,你们就坐着吧。
翠衣和蝶衣对视一眼,这才填了碗筷,拘谨的坐了下来。
小招最是放的开,夹起一筷子鱼尝了一口,顿时眯起眼睛夸张的道∶哇,原来姑娘平常吃的都是这么美味的东西啊,真是幸福!
辛妈妈打趣道∶那是,这听说是特意请的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里的大厨来给我们姑娘的做的菜呢!
小招连忙给白歌舀了两勺杏仁豆腐,姑娘吃这个,我听人家说多吃豆腐,皮肤都会跟豆腐一样白白嫩嫩呢。
白歌被她逗得莞尔一笑,接过那个装了豆腐的碗。
翠衣见桌上气氛正好,也大着胆子跟着附和道∶是啊,虽然姑娘已经很好看了,但多吃点会肚子里的小宝宝生出来也会白白嫩嫩的。
桌上气氛顿时一僵,白歌嘴角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
小招气的狠狠剜了翠衣一眼。
这当厅里气氛有些冷的时候,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想吃能变得白白嫩嫩的豆腐!
白歌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就见谢明朝一身喜庆的红色绸袄,迈着小短腿跑进来。
不是去兰若居吃年夜饭了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明朝笑眯眯的道∶三叔说,兰若居的饭不如姐姐这里的好吃,我觉得也是,就赶紧过来准备吃好吃的。
白歌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果然见谢尘跟着走进来,带了一丝外面的寒气。
辛妈妈见状连忙给几个丫鬟使眼色站起身,又重新填了碗筷给谢尘和谢明朝。
有了小孩子在,这气氛果然很快就热闹起来。
吃过了饭,天色也大黑了,外面远远传来了炮竹的响声。
谢明朝渴望的往窗外望了望,但却很懂事的没有开口说想出去玩。
白歌看着他眼巴巴的模样,忍不住道∶想放爆竹就去吧,让人跟着小心些就是。
谢明朝小心翼翼的看了谢尘一眼,谢尘只能无奈道∶让李滨陪着你,小心些。
小孩子顿时欢呼一声,就往外跑,白歌赶紧让丫鬟帮他把帽子带上。
很快,谢明朝欢快的声音就伴随着爆竹声响在院子里。
白歌走到门外台阶上,看着雪堆里的孩子小心的引燃爆竹,然后明亮的火光滋滋的冒出来。
谢尘走到她身边,从丫鬟手中取过斗篷给她披上,又顺了顺她的发丝∶这几日过年戚国公府那边也会有人过来,你若是不想见,就都可以不见。
白歌听了这句,眼睛看着手拿着烟花转圈的谢明朝,轻声道∶见不见都一样。
/谢尘去握她的手,不经意般的道∶往后那些人都可不必在意,有我在不会有人再为难你。
白歌被他握住手,看着不远处院子里玩闹的孩子。
好。
她淡淡的答道。
这是她第一次正面的回答他的话。
心中有欢喜缓缓的绽开,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似乎在脉搏里静静流淌。
他忍不住握紧住掌中温软的柔黄,一瞬间甚至想到了多年后,两人须发斑白依旧相伴守岁的模样。
而白歌依旧看着院中玩耍的孩子,只是漂亮的眸子仿佛只有一片空寂。
戚国公府。
何姨娘伺候了一晚上,此时香汗淋漓的依在戚国公怀里道∶老爷,我听说最近谢尘好像被弹劾了,严重吗,会不会连累我们国公府啊?
戚国公闭着眼道∶虽说是三司会审,可还是要看皇上的态度,如果皇上认定谢尘不能有事,那就是没事儿,太后之前跟我说过,皇上属意谢尘掌管内阁已经有两年了,更何况这回被拿出来做筏子的还是个七品的小官。
何姨娘疑惑道∶七品小官,什么七品小官敢告谢尘这个吏部左侍郎?
戚国公搂着爱妾解释道∶是去年的新科探花郎,前几日听说直接被大理寺带走关起来了,不过就是个被扔出来试探的,还翻不了天。
何姨娘仰头看着戚国公,犹豫道∶那白芷那事儿?
戚国公皱眉想了会儿道∶后天就是初五,你和白芷说一声,到时候和我一起去一趟谢府拜年。
第二日一大早,何姨娘伺候着戚国公穿戴整齐,送出了门,才将戚白芷唤来。
等何姨娘将戚国公的话重复了一遍,戚白芷神色异样的问道∶去年的新科探花状告谢尘,还被关进大理寺了?
何姨娘点点头,道∶你父亲是这么说的,对了,他还让你明天跟着一起去谢府给谢老夫人拜年。
戚白芷含糊的应了一声,心里却是在想着别的事情。
去年的新科探花郎,她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叫裴桓的,去年谢老夫人寿宴时,她还将那裴桓的书信给戚白歌送去了。
她当时想着戚白歌有这么一个情郎,就别还总惦记着谢尘的高枝儿了。
却没想到,最后竟是戚白玉那么设了一个局。
这么看来,裴桓要告谢尘,定然与戚白歌脱不开干系啊。
不然他一个七品的小官,怎么会刻意和谢尘这样的执掌吏部的高官过不去。
这还真是瞌睡就来送枕头,她正愁上次将那红杏放出去怎么一直没动静呢,这不正来个试探的好机会。
戚白芷眸光闪了闪,不过就算与戚白歌没关系也无所谓,左右那裴桓都已经入了大理寺的大牢,谁又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呢。
正月初五,白歌懒洋洋起身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谢尘早就去前院应付一些前来拜年的人了。
刚吃了过了午饭,就见小招闷闷不乐的进来道∶姑娘,谢四姑娘过来了。
白歌疑惑的道∶那就让她进来啊,怎么还让她等着?
小招撇撇嘴道∶她还带了六姑娘一起,说来看姑娘你。
六姑娘?
小招有些不乐意∶是啊,你说她来干嘛,戚家一个好人没有,过来给姑娘你添堵吗?
白歌见她这样笑道∶没事儿,让她们进来吧,不过就是说会儿话,这么多人在这,她还能怎么着我不成。
她如今对戚家这些人早已经没了什么期望,所以见不见这些人倒真是无所谓了。
小招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还有些憋气罢了。
很快,就见谢如眉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身簇新浅粉色袄裙的戚白芷。
谢如眉见了白歌,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本来是不想过来打搅你的,但白芷说自从你有了身孕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没来看过,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谢如眉本来根本没想带戚白芷过来,只是威白芷今儿来给谢老夫人拜年的时候,正i在老夫人面前提了几句,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她也不知道自己亲娘啥时候和戚白芷混的跟亲母女似的,反正谢老夫人一听完就让坐在一边的谢如眉带着戚白芷过来探望白歌了。
这事弄得谢如眉都挺不得劲的,但想到戚白芷过来顶多也就是说两句,而且她和白歌还是姐妹,也就应了。
白歌见她神色估计她也是为难,便道∶也算不上打搅,赶紧坐吧。
又看着戚白芷道∶六姐姐也坐吧。
戚白芷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韶音阁的陈设,一边坐了下来,心中则是暗暗啧舌。
她在戚国公府也算是受宠的,因着何姨娘的缘故,她的待遇比着一般的嫡女也不差的,眼光更是要高出许多。
本以为嫡姐戚白玉在谢府所住的玉漱院,已经是华贵至极了。可没想到这间屋子里无论是陈设,还是用具,在她看来更要精致许多。
戚白芷心中的危机感更胜,她忽然明白了之前戚白玉所说的话。
正心里寻思着,就见丫鬟端着茶过来,正要给她上茶.
戚白芷状似不经意的身体前倾,肩膀却正巧击到那丫鬟的手肘处,顿时那盏茶洒了一茶几,顺着就流到了旁边坐着的谢如眉月白色的袄裙上。
啊!
上茶的丫鬟正是翠衣,见茶水洒了谢如眉一身,她连忙跪下来道不是。
谢如眉不好和白歌这里的丫鬟计较,但袄裙上湿着也不好再坐下去。
白歌连忙道∶我这有新作的衣裳,咱俩现在这身量也差不多,你先换上吧,别着凉了。
谢如眉也没推辞,便被丫鬟领着到后面去换衣裳。
戚白芷却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丫鬟上的茶,见谢如眉和丫鬟去了里屋,才开口道∶七妹妹你有了身孕怎也不回国公府瞧瞧,我若不是那日去看了大姐姐,还不知道这事呢。
白歌懒得与她多说,更不在乎她怎么想,只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必回去。
戚白芷瞥着她的神色,似感叹一般的道∶唉,我虽然不清楚这里面怎么回事,但多少也是怜惜你的,想当初我还替那位裴公子给你递过信呢,谁能想到如今他人竟在大理寺的大牢了,可真是世事无常,令人叹惋。
当——一声,白歌手里的茶盏落到茶几上,瞬间倾倒出一片水渍,将她的袖子侵染出一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