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便轮到你入崇政殿了。”沙哑粗沉的女声。
一个满面疮痍、围着面纱的女子正在为另一个端坐着的女子妆扮。
“她的眉,不爱描得那么弯,唇脂不会那么红,眉心的花钿向来别出心裁,可为整个妆面画龙点睛。”
那带着面纱的女子断断续续地说着,为这位端坐着的女子一点一点地精心打扮。
“记住,皇帝不爱话多之人。”带着面纱的女子为她披上外袍的轻纱,“皇帝最宠幸的二人,一个是内侍总管方询,方询是个木头,平常鲜少有话,另一个是宗正府卿赵集,赵集是个结巴,即便有话,想说也说不出口。”
“我明白了,放心,在皇上面前我不会聒噪。”端坐着的女子站起身子,微微抬头答道,嗓音温润绵软,竟与已故皇后极为相似。
再看这女子的长相,虽与已故皇后大相径庭,但无疑还是惊人的美,且美得与已故皇后神似。
“她的眸子极黑且有神韵。”带着面纱的女子将一瓶药水递给她,“擦在眼眸上,可使得你眸光焕发,神采逼人。”
伊倾接过那药水,微微一笑,仰头对着眼眸滴了两滴,霎时间,眼眸剧痛,如刀刺入。
她疼痛地大叫出声:“这是什么?好痛!好痛!”
“闭嘴!”带着面纱的女子伸手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她自小长在宫廷,身边众多名师,极有修养,从不会这般大喊大叫!”
伊倾捂着自己被打的脸,痛苦得皱紧了眉头,小心翼翼问:“皇后娘娘……从来不哭叫的么?”
“她很懂得压抑克制自己,她的一言一行,都是优雅的,即使哭叫,也不会如你这般像猪嚎!”
伊倾眨了眨自己疼痛的眼眸,感到眸中的刺痛有所减少:“是,我明白了。”
那带面纱的女子挑起伊倾的下巴,注视着她梨花带雨的黑眸,满意地勾了勾嘴角,丑陋的脸颊满是邪气:“机会只有一次,若你今夜无法留在崇政殿,你对我而言,便没有了丝毫的价值。”
“不要!小宛,你一定要留在我身边帮我!”伊倾迅速抓住那女子的手,急切恳请道,“皇上后宫六千人,每夜只传唤三人去崇政殿,几乎没人在崇政殿留下过……”
“知道我为什么选你么?”叫小宛的女子笑着,摸了摸伊倾被她打得微红的面颊,“因为你的恳切,你求人时的那抹真诚和无助倒是与她很相似。”
“小宛……”
崇政殿,皇帝案前的烛火已换了两根,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的朱砂笔,合起最后一本奏章。
“皇上,需要来碗夜宵么?”
自方询愈发繁忙之后,张宏千成为皇帝的新内侍,他是个从前伺候过太后娘娘的老人,做事细心沉稳,很快获得皇帝的青睐。
“不必,去拿壶酒来。”皇帝看着崇政殿的殿门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才回答。
“酒伤身……”张宏千微微抬眼注意着皇帝的面部表情,“皇上少饮为好。”
自那日皇帝大醉崇政殿,大声喊叫已故皇后的名字并引心痛病发后,张宏千便时刻注意着,不敢再任由皇帝饮酒。
那日,太吓人了,宫中太医束手无策,百里晋又早已不知所踪,皇帝躺在床上,似乎只能等死。
皇帝微微闭了闭眸,起身:“沐浴。”
“皇上,今夜照旧宣召三名嫔妃么?她们早已准备好,正在各自的宫里候着呢。”张宏千缓缓问道。
皇帝步向浴池,只说了一句:“宣。”
“是,老奴这便去宣。”张宏千面露欣喜,往殿外走去。
再过一个月是新年,皇帝便满二十三岁了,宫中却始终只有太子一个皇子,长此以往,对社稷而言并非是好事。
若太子有个万一,天下无后继之君矣。
伊倾与其他两名女子同时被召入崇政殿,她谨记着小宛所言,要少开口,多用眼神去接触皇帝。
皇帝方从浴池中走出,崇政殿即使在冬季也温暖如春,故而他身上只着了一件月白的中衣,墨发湿哒哒地披散在肩,沐浴后未干的水珠顺着肌肉精壮均匀的纹理,从他微敞的胸膛上滑过,淹没在中衣里。
伊倾即刻便沉醉了,虽曾远远注视过皇帝的背影,知晓他身材高大挺拔,然当面如此近距离正面接触,她才知皇帝原来是这般俊美的。
美到她的呼吸都开始忍不住轻缓。
皇帝打量着面前的三民女子,当注意到中间那人时,忽然眸色微动,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站在边上的张宏千瞪大了眼,几乎是狂喜,这两年来,皇帝从未留下过哪个女子。
他即刻催促着满面嫉妒不甘的另二人离开崇政殿,小心翼翼掩上了殿门。
伊倾一步一步向皇帝走去,微微笑着,用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柔和地看着皇帝,不言不语。
皇帝盯着她的眼眸,忽然伸手,将近在咫尺的伊倾拉入怀中,俯首看着她,嘴角斜斜勾起,嗓音沉缓且魅惑:“今夜,就你。”
语毕,将她抛上了龙床。
“啊……”她咬住唇角,忍住全身跌落的痛楚,从喉咙中迫出一个暗哑的痛呼。
烛火被熄灭,黑暗中,有一只手在她全身流连,为了取悦皇帝,她必须要出声,却又不能过,必须要隐忍着,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腿被打开,感到有东西贴了上来,沉沉戳入她的身体。
太痛了,伊倾再也忍不住地大叫,却时时刻刻想着小宛的叮嘱,不敢过于放声。
身下痛楚越来越大,黑暗中,皇帝的动作也越来越快,伊倾开始失神地惨叫,最终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你又故技重施。”方询冷漠地看着龙榻上晕死过去的女子,对着身边的皇帝蹙眉。
这样的把戏,他也曾在秋水身上做过,然几次之后,便被秋水发觉了端倪。
在伊倾身上流连的那只手不是皇帝的手,进入她身体的,也不过是一个毫无生命的物体。
皇帝看着一名太监从龙塌上跳下,离开,勾了勾嘴角,残忍道:“这女子不及秋水聪慧,孤打赌,她一辈子也不会发觉。”
“她有何特别?你要这般?”方询问道。
对于皇帝这种冷血的做法,他还是有些排斥。
“东施效颦。”皇帝冷哼,“以她的脑子,做不出,背后定有人暗中操控。”
他知晓这个名叫伊倾的女子,乃右相伊曾的孙女,某次去右相府拜访时见过,是个没城府的。
方询叹了一口气,望着皇帝:“何必?她如今就在东宫,你又何必夜夜传唤其他女子?”
皇帝沉默不答。
“是你在自卑。”方询看着皇帝,嘴角的笑意味不明,“她自小喜爱的人不是你,她是你用手段得到的,所以你怕,你自卑,你真的觉得她喜爱景容么?还是你怕她喜爱景容?你怕景容告知她你当初的手段?你怕她憎恶你?”
“住嘴!”皇帝抬起手掌,掌风如刀,向着方询直直劈去。
“何必恼羞成怒?”方询躲避开,“是我一语中的么?”
“若她爱孤,孤便不会被心痛折磨!”皇帝冷喝。
“或许另有隐情?”方询跳出窗外,“你再好好想想吧,不要再害人害己。”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即使英明如皇帝,也打不破这亘古不变的爱情魔障。
“滚!”伴着皇帝的暴怒声,方询的背后又劈来一道凌厉的掌风。
窗外的假山石即刻坍塌,轰隆隆倒地。
皇帝越出窗外查看。
她有事找他时,总喜爱夜晚过来,坐在这块假山石上吹她的曲子。
其实他一早便知她来了,因她人未到,身体的香气便已先飘了来,但他从不会立刻去见她,只看着她横笛吹曲的模样,看够了,才会去见她。
“据说皇上昨夜临幸了一名极美的女子。”一名粉衣宫女道。
“真的么?皇上终于留人过夜了么?”另一名小太监显然不信。
“那还有假?崇政殿的张宏千公公亲自传出的话!”粉衣宫女辩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那粉衣宫女忽然撞到了人,连忙道歉。
秋夕呆了呆,缓缓开口:“无碍。”
那粉衣宫女与那小太监弯着腰,小心翼翼从她身边离开。
皇帝……昨夜临幸了一名,极美的女子?
秋夕一步一步往东宫走去,满脑子只有这句话在回响。
皇帝……
她忽而感到掌心很痛,连忙松了松,发现修剪圆润的指甲上满是血迹。
秋夕不断地告诉自己,皇帝有后宫六千人,临幸一名女子怎么了?他才不过二十多岁,难道要他做和尚么?况且他已清心无欲两年了,她还要他怎样?
作为一个皇帝,她还能要他怎样?
然那刚松开的手指,却又缓缓无知觉缩回了原位,在她的掌心狠狠地攥着。
“你的手在滴血!”小太子见她回来,连忙大喊。
秋夕连忙将手背在身后,勉强笑了起来,问小太子:“殿下吃早膳了么?”
小太子摇了摇头:“等你一起呀!你大早上去哪了?弄的满手的血?”
“我……我想着昨夜初雪,今日清晨若能采集一品红上的落雪存着,来年开春烧开了泡茶定是极好的。”
“那,你搜集的雪呢?”小太子看着她疑惑地问。
秋夕一僵:“我,忘记带回来了。”
“算了吧,喝个茶哪有那么多讲究,天那么冷,往后别到处跑了,赶紧过来用早膳。”小太子不满地跑上去拉她的袖子,往东宫主殿内小跑。
用完早膳,小太子有一上午的功课要做,有兼任太子太傅的赵集监督看着他,秋夕便静静回了房,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宫人们说,已故皇后娘娘是长得极美的,且与小太子极为相似。
秋夕摸了摸自己平庸的脸,脑中回想着小太子漂亮得惊人的小脸蛋。
显然,若她是秋夕,那么这张脸便不是她的,是谁为她换了脸?为何要为她换脸?是谁抹去了她的记忆?又是谁在她耳边一遍遍告诉她,她喜爱景容将军?
她是秋夕,那么,左丘澜何在?
秋夕感到头疼欲裂,万虫蚕食的痛感密密麻麻在她的脑中侵蚀,她抱紧自己的脑袋,感到眼前发黑,她拼命去忍,拼命去抵挡这种疼痛,却疼痛更烈。
秋夕哀嚎一声,出手将铜镜与满桌的饰品胭脂统统扫落在地。
她跌跌撞撞地跑去浴室,将头疼欲裂的脑袋深深埋入满池冰冷刺骨的水中。
水中咕噜噜泛起泡泡,片刻之后,泡泡减少,直至消失。
她猛地抬起湿漉漉的头,眼前一片黑暗,脑中却一片空白,身体无知觉地摇晃了几下,软软倒地。
午间,皇帝来到了东宫陪小太子用午膳,一面询问赵集太子的功课。
“太子、殿下……”赵集笑得灿烂,对着皇帝伸出自己的大拇指。
赵集是个年轻文人,面白无须,却也懂得带兵打仗,在皇帝眼中,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且为人低调内敛,忠心可鉴。
得到赵集的夸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皇帝的面上并没有过多为人父的骄傲,他只淡淡道:“还需勤加努力。”
小太子原本灿然的笑脸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赵集见此,连忙道:“臣、饿了,可否……在此、用膳?”
“小金子,加一双箸。”皇帝点头。
“我去喊她!”小太子连忙起身往秋夕的住处跑去。
赵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她?”
不久之后,小太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对着皇帝大喊:“父皇!父皇!不好了!”
“何事慌张?”皇帝蹙眉。
“她晕倒了!”小太子拉起皇帝的手,便往着秋夕的住处拖拽。
皇帝的心漏了一拍,脚步逐渐加快。
赵集呆呆矗立在原地,不知这对父子为谁而紧张,回过神来之后,慌忙赶上去想要一探究竟。
皇帝伸手抱起倒地不起的秋夕,将她放置在榻上,脚步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得慌乱。
他拧眉去切她的脉,脉象无异,又俯身去翻她的眼皮,却只见眼白,不见眼黑。
皇帝不死心,再次去切脉,闭眸仔细探知她脉搏的每一次跳动,却依旧看不出任何异样。
“噔——”心顿时落入了谷底。
“父皇,她怎样了?她怎样了?”小太子在他边上不停地问。
“闭嘴!”皇帝蹙眉呵斥,心中烦躁不已。
小太子即刻噤声,咬着唇,眼泪一颗一颗滚落眼眶。
“赵集,将太子带出去。”皇帝沉声道。
“尊、遵旨。”赵集连忙弯腰将小太子一把抱起,往门外走。
寂静的室内,皇帝眸色沉沉地打量着秋夕逐渐苍白的唇。
到底出了何事?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明明知晓若连他都看不出的病,宫中的太医只会更加束手无策,皇帝却还是不死心地让人传唤了一屋子的太医。
太医们一个一个上去诊脉,又一个一个摇着头叹气。
皇帝守在秋夕的床边,一屋子的太医陪着他守候着。
直到天色将晚,皇帝才将眸光从床上的女子身上移开,摆了摆手:“下去。”
太医们如获大赦,苦着脸接连离开。
月光下,秋夕缓缓睁眼,她神色呆愣地茫然四处看着,当看到守候在她床边睡着了的男子时,一瞬间便红了眼眶,泪水流淌不止。
是梦么?
她伸手去摸那张清冷的光线下如玉般的脸,心中不知是悲恸,还是惊喜。
她的手被一只更大、更暖的手附上,皇帝微微掀开眼皮,看见她一张哭皱了的脸。
她将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起身,抬步便要离开。
“皇上……”秋夕撑起身体,对着他的背影哀叫出声。
皇帝的脚步只片刻停顿,便没有丝毫留恋地出了门。
秋夕失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望了好久,忽然便不知,皇帝是否真的来过了。
她躺回被子里,感到好冷,刺骨的冷,再多的棉絮都无法驱赶的冷。
第二日,小太子问起她昨日昏迷之事,秋夕只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
小太子再三追问,秋夕依旧摇头,如此小太子追问无果,此事便也就过去了。
三日后,东宫来了一人。
此人绝美,秋夕看见她,不知是女人的直觉还是什么,一眼便看出此人定是皇帝宠幸的那名嫔妃。
据说她已由嫔擢升为妃,在这整个后宫之内,只她一个妃。
赵集告诉她,皇帝对待女人的方式很奇特,一次只荣宠一人,譬如最初的莹嫔,譬如之后的璇妃,再譬如上一个获得荣宠的水妃,这些获得皇帝格外恩宠的女子,最终的结果不是失踪,便是死亡。
言罢他捂了捂嘴,眸子四处打量:“我、随口胡说……你……你可别、别害、害我!”
秋夕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什么?大人方才有说什么吗?”
赵集笑了一笑,匆忙起身去找太子。
秋夕看着眼前人,随着宫人迎到了东宫大门外,向她行礼,行的是极为隆重的跪拜礼。
她很温和地让所有人起身免礼。
“今日,本宫是来看望太子殿下的。”伊倾的声音温润绵软,秋夕听着,感到分外耳熟。
小太子打量了她一眼,小嘴暗暗一噘,即刻又露出笑脸:“伊妃娘娘真好看!快入殿里坐吧。”
伊倾伸手摸了摸小太子的脑袋,温柔一笑:“太子殿下的小嘴可真甜。”
伊倾的笑意不达眼底,她正盘算着自己此次来的目的该如何实现。
这是她与小宛的交易,小宛帮她博得皇帝的恩宠,她为小宛……除去眼前人。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