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阮星晚跟着护士进入到急救室。
医生看着她，道：“阮小姐，还有几分钟，抓紧点时间。”
这话一出，阮星晚本来乱糟糟的脑子突然空白了下来。
还有几分钟吗？
几分钟？
阮星晚还在失神，被身边的护士推了一把。
她蹲下来，就看到了奄奄一息，满脸是血的阮宏生。
她记忆中，阮宏生从来都是一副儒雅斯文的样子，前世，他看着她的目光，向来都是漠视，这辈子，他的目光从厌恶到愧疚，再到现在的——不舍。
阮宏生颤颤抖抖地伸出手，想要摸到阮星晚的脸。
阮星晚目光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出自己心里头是个什么感受。
她哑声道：“你有什么想要跟我交待的吗？”
阮宏生眼底滑下了一行泪来。
他用尽力气道：“女儿，对不住，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这辈子，我对不住你妈妈，也对不住你。”
阮星晚反应还算冷静，她道：“这是事实，虽然你说了对不起，但是我不会原谅你，我想，我妈妈也不会的。”
都说人死债消，但是阮宏生现在还没有死，他欠的债就不能消弭。
哪怕他死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对不住她妈，为了几句子虚乌有的话猜忌她妈妈，让她妈妈失去了生存下去的渴望，停止了服药。
他还听信柳小雅的鬼话，将阮念心那个祸水认领回来，直接气死了她妈妈。
对于她，这个亲生女儿，他更是一个彻头彻尾失败透顶的父亲。
他竟然亲手将自己的女儿丢弃，就为了报复她妈妈。
多么好笑。
哪怕后来将她认领回来，也是为了妈妈的遗产不被捐赠，在阮念心这个恶毒的养女和她之间，他从来都是偏帮阮念心。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阮星晚重来没有从阮宏生身上体会过一点一滴该有的父爱。
永远只有压迫，质疑，谩骂，还有粗暴的动手。
这个父亲，他当得属实失败。
阮星晚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不会。
然而，阮星晚这话说出来之后，阮宏生并没有失望，也没有伤心。
他反而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不原谅我，最好。到了九泉之下，我自会亲自去找她赎罪的，至于你，你若是记得我，清明重阳，可以去看看我，若是不欢喜，那就算了。”阮宏生淡淡地看着阮星晚，仍然努力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脸。
她的脸真像叶晚。
真像。
阮宏生心里头想到。
阮星晚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她都无法理解自己，既然从小到大都没有从他身上感受过一点一滴的父爱，为什么他临死了，自己竟然还会有想哭的冲动呢？
这不应该啊。
阮星晚眨了眨眼，将泪意压了下去。
“还有别的吗？”阮星晚问道。
阮宏生怔怔地看着阮星晚。
其实刚才她还没有进来的时候，阮宏生在心里头想了很多很多。
他是很惜命的人，他不想死的。
他想要报复柳小雅，他想要羞辱阮念心，他甚至想要让那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男人永无翻身之地。
还有他老娘，他大姐，外甥女，这些都要安置好。
还有公司，还有商铺，还有家里的存款。
但是到这一个瞬间，他定定地看着阮星晚，忽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那一切都是身外物。
他什么都带不走的。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唇角淡淡勾着笑意，缓缓道：“你快要结婚了，爸爸希望你结婚之后可以平安，喜乐，圆满，幸福。星晚，我，我——爱——”
最后那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便溘然合上了双眸。
阮星晚静静地看着阮宏生合上的双眸，再抬起眼，便看见仪器上的检测的心跳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
医生脱下了帽子，整齐地给阮宏生鞠了躬。
其中一个扶起了阮星晚，低声道：“阮小姐，你要节哀。”
节哀吗？
她有什么好值得悲哀的？
阮宏生对于她，出了血缘关系，不过是一个将她利用到极致的陌生人而已。
没错，他这一辈子都在利用她。
按照吴妈之前说过的，刚开始利用她的到来让妈妈跟他结婚。
后来利用她走丢让报复妈妈。
找回她，也是利用她得到遗产。
甚至到病重，他还在利用自己守住阮家的产业和财富。
直到临死这一刻，他还想要利用利用她！
用那么几句带着温情的话语，和上辈子阮星晚直到死都没有得到的温柔目光——
他想要借此利用阮星晚原谅他！缅怀他！甚至每年的清明和重阳都要去看他！
他到底有多厚的脸皮，多大的脸呢！
阮星晚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然而，想要咧嘴笑的时候，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她哭了，她最终还是哭了。
她怔怔地看着阮宏生被盖上了白布的身体，瞬间泪如雨下。
她捂住了双眸，低声道：“你赢了。”
姜还是老的辣，终究还是他赢了。
人死债消，从此之后，她跟他之间一切的矛盾，误会，不愉快，仇恨，怨恨，统统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从此之后，他可以单纯做她的爸爸了。
而她，也可以好好做他的女儿了。
清明，重阳，她会去给他上坟的。
阮星晚心道，她甚至还会帮他报仇。
瞧，她就是这么一个可怜的孩子。
只是一句话而已，只是一句没有说出口的我爱你，就可以让她甘心卖命。
她真是个傻子。
阮星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见她出来之后，柳小雅和阮念心也扑了上来，哭天抢地的开始哭喊。
阮星晚却觉得自己的脑子始终都是一片空白的，就连周边柳小雅和阮念心的哭声都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是谁通知了阮霜和江清月，连带着瘫痪的阮老太也过来了。
见到阮宏生的尸首，阮老太也不装瘫痪了，扑在阮宏生的尸首上哭了个天崩地裂的。
阮星晚看着这一切，就像是看着一出闹剧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顾明渊上前搂住了她的肩头，低声道：“不要太伤心。”
然而，阮星晚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拥抱。
她哑声道：“你先走吧，我想要一个人静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