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琰回到家中,便暗示青金她愿意同杨慎见上一面,原本不理睬杨少爷见面的请求,是没确定自己的态度,不论杨慎是想和未婚妻你侬我侬,还是想求她不要同意婚事,乐琰都势必不可能同意。如今有了黄娥的交底,她倒是心急着想和杨慎见面,商量个对策出来,好在不破坏两家交情的情况下搅黄婚事,这事还非得里应外合精诚合作不可。
青金的干娘就是守后门的婆子,让她去传话,那是再稳妥不过。不多时便带来了回话:杨少爷这几天是天天遣人来打探消息,估摸着今晚,便能把消息送出去,明晚就能和二姑娘见上面了。只是,这对未婚夫妻见面的地点,被限制在了西跨院墙边,杨少爷是一步也不能踏进内院的,两个人就站在门口说几句话,也就得分开了。这也是为了乐琰的名节考虑,虽然略感不耐烦,但乐琰也不好说什么,到了第二天傍晚,早早地便推说累了,从正院回到自己屋子里,看看书写写字,等着夜晚的到来。
婉玉也是正等着将消息传递出去,夏家只有她一个锦衣卫,又是暴露了身份,经年累月下来,乐琰也知道她大约是三日一递消息,至于怎么递送,那就不在她关心的范畴内了。以前是受益者时她没管过,现在成了受害者,她也不好意思变脸太快,不然,岂不是成了翻脸无情之辈?倒是婉玉这几年来帮她不少,俨然是身边第一个得用的大丫环,不能履行当年的承诺,让她以良人身份出嫁,乐琰心中是有些愧疚的。若她成功上位成了皇后,让婉玉摆脱锦衣卫的身份,不过是举手之劳,现在自身难保,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这婉玉也是有些心机的,虽然情势对她如此不利,但她依然是不骄不躁的样子,甚至还流露着对乐琰的真切关心,这就叫乐琰越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好约束她的行动了。
就这么,在略带紧张的气氛里,更夫敲出的二更鼓点回荡在胡同中,天色渐渐地黑了,若在往常,乐琰也就要洗漱宽衣,准备就寝,但今晚的西跨院,到了此时还是红烛高照,乐琰已经是有些不耐起来了,婉玉也早就溜出去一次又回到屋中,她消息都送完了,怎么杨慎人还没到?
终于,在三更鼓的敲打下,窗棂上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乐琰精神一振,顿时起身就要出去,婉玉忙拦住了她,啼笑皆非地道,“姑娘,也得有些女儿家的矜持吧?”
若是真的是后花园夜会未婚夫,乐琰倒也不是那种不知道欲擒故纵、扭扭捏捏的人,但是杨慎一来还只是个准未婚夫,二来么,这个名号怕是也十分的短命,此时只想两边快点把话说开,哪里想得了那么多?被婉玉说得,倒是脸上一红,青金还要给乐琰梳梳头戴点首饰,却被她止住,笑道,“这么黑,就算戴了满头珠翠又怎么样,走了,别让人家等太久,被撞见就惨了。”说着,已是异常兴奋推开了屋门,果然见到西跨院通向后院的那扇小门半开半掩,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站在门后,遮遮掩掩地往院子里打量。乐琰跑下台阶,几步就蹿到了门边,低声问道,“是杨师兄吗?”
“是我是我。”杨慎也很是激动的样子,想来也是,大才子虽然是翻过黄家的院墙,但那是为了与心上人相会,送个信人家自然会安排人手接待,这么着没门没路地花银子打通关节进来找人,可是浪荡无行,拐带少女的大罪啊。“闲话不多说了,师兄是有事来求师妹的!”
“师妹也正有事要求师兄。”乐琰心里有点数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是有些肯定,却又不敢过于肯定,同时开口道。
“这门亲事,还请师兄婉言谢绝。”
“师妹可否回绝这门亲事。”
婉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青金与那守门婆子,都是惊得长大了嘴。如果说婉玉还是猜到了一点点乐琰的心意的话,青金与她干娘,却都是以为小两口想要在婚前见见面,说说话,是以才这样肯帮忙。不想这两个人见了面,一句甜言蜜语都没有,反而说起了这样的话,一个说,也就罢了,两个都是这个意思。小姐说也就罢了,杨少爷费了那么大的心思,就为了进来说这句话?
乐琰与杨慎也是面面相觑,乐琰急道,“师兄,你家现在是炙手可热,我们家一个还在谋缺的五品官,拿什么来回绝提亲?就不说这个,师兄你自家知道自家的事,我该怎么挑你的毛病?”
杨慎不免有些自得起来,但更多的还是着急,“父亲一向欣赏师妹的才华,况且,现在已经在物色主婚人了,若是连主婚人都请好了,是断断没有反而不来提亲的道理。为今之计,只有师妹家中拒绝,这才能够挽回亲事,还请师妹成全啊!”说着,长揖到地,一脸苦苦哀求的样子。
乐琰实在是快要崩溃了,现在到底是怎么个荒谬情况啊!冒着天下大不韪聚到后花园,为的不是谈情说爱,而是搅黄这门亲事,说出去,真是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她抚着额头,无力地道,“师兄快请起,何必行此大礼?若是连咱们两个合计都斩不断这门亲事,天下怕是也没人能搅黄了。”
婉玉已经是闷笑得浑身颤抖,青金大张着嘴巴,终于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乐琰怕杨慎害羞,忙斥责道,“笑什么笑!”说着,自己也忍不住一阵好笑,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杨慎倒是不在意这个,想了想,也是胸有成竹地道,“是啊,若是咱们三个人都斩不断这门亲事,天下也就没有能办成的事了。”
乐琰心中一动。“三个人?”
杨慎冲她笑了笑,自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乐琰道,“他叫我给你带的,说了,若是你再不看,我就得领着他亲自上门来找你。”
乐琰张了张嘴,罕见地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无耻!无耻啊!真是无耻之尤!”天下间,有几个人能想到叫未婚夫给未婚妻带信?即使是在现代,这么做也需要极大的勇气,更别说是讲究男女大防的古代了!朱厚照,你的下限在哪里?
“无耻成这个样子,也算是太子的本事了。”杨慎也是赞同。“但……师妹还是看了这封信为妙。”很显然,即使他并不喜欢乐琰,也绝不想当领着奸夫上门的窝囊废人物。“太子对师妹情深一往,师兄也是为你问过了,那年四娘,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师妹且不可自暴自弃,妄自颓唐下去。”
“师兄你这么说,只是为了成全你与黄家妹妹吧?”乐琰不禁翻了个白眼,杨慎把她当成白痴吗?
杨慎顿时支吾起来,半日才道,“师妹若不是对太子有意,又何必要摆脱这门亲事呢?——话说回来,师妹是如何知道我和她的事?”
“若不是知道了你们俩的事,我犯得着见你吗?看你这个样子,不像是对女童有特殊兴趣的呀!”乐琰没好气。“现下好了,还得四处物色人选,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二个傻瓜送上门来。”婉玉轻咳了声,乐琰忙收敛道,“唔,闲话少说,信看不看是我的事,咱们先来说说怎么把婚事搅黄要紧。”
饶是杨慎对乐琰也有几分熟悉,仍是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不禁在心中暗自庆幸自己不必把这头母狮子娶回家,面上却是不露丝毫端倪,咳了声,转了转眼珠子,道,“我家这边,倒是可以拿太子的事说说嘴,想必父亲也是会知晓厉害的。”
他说得含蓄,乐琰却知道,这无异于是在告诉自己,杨廷和为了避免得罪太子,是绝对会放弃自己这门亲事的。杨慎的性子还是没变啊,虽然大体上是刚正不阿,但小地方却也是能屈能伸,并不是读书读傻了的呆子。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在大礼议上犯傻!
“唔,那我家这边,我就实话实说好了。既然如此,事情已成,咱们就各自办事,没事,别再联系了。”她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杨慎听了,却是大急起来,急道,“什么实话实说?师妹,可别把我和……秀眉的事,胡乱告诉出去!”
“难道在师兄心里,我是个这样的小人吗?话说回来,秀眉妹妹和我一见如故,我倒要问问,你到底是怎么个打算,眼看着自己年纪大了,却不上门去说亲?”乐琰倒是想起了这事,忙盯着杨慎问道。要是杨慎这题答得不好,她少不得要撺掇着黄娥给他点小鞋穿穿的。
“师妹啊!你以为我不想吗?父亲坚持要我先举业再成家,我也不好提起秀眉的事。哪知道你这边一放出风声,他老人家就忘了说过的话,这……这能怪我吗?”杨慎也是冤得不行,乐琰听了,一阵无语,心中也只能暗自责怪当年的自己,杨廷和如此看重她,无非是因为当年表现得实在是太突出了。但话说回来,当时她国学水平不过是个半吊子,写的那些诗词,多数都是抄袭这两夫妻的,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是傻瓜吗?此时不就是大好的机会,不妨建议一下伯父,为你定下另一门亲事以避嫌疑,再乘机奉上秀眉,以伯父对你的疼爱,就算知道你与她的首尾,无非是让你跪上几夜罢了。当时南京初遇,又不是什么瞒人的事。秀眉年纪那么小,等她长大,你也举业了,岂不是两全齐美?”她少不得略作点拨,杨慎也是个聪明人,忙称谢不迭,说着受教受教,乐琰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道,“也是个读书读得不知机变的呆子。”她却是有失偏颇了,拿现代人低下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古人,要在现代,子女辈对父母说谎,那是家常便饭,实际上很多时候只是善意的谎言罢了,但在古代,儿子对父亲那天生的畏惧感是现代人所体会不了的。当然,除了朱厚照那样的一朵奇葩……
杨慎有些不服气,转了转眼珠子,笑道,“师妹啊,丈八烛台,照了别人照不了自己。这信还是别烧了,免得啊,师兄我真的得带人上门了!”说着,又是一个长揖,乐琰本能地福了福身,起身时,杨慎已是去得远了。
此时已经快四更了,乐琰丢了个银果子给守门的婆子,说了句,“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你就得小心着。若是没传出去,我领你的情。”那婆子便忙低头哈腰地应诺了,自去关门守户不提。乐琰在两个丫鬟的扶持下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屋子里,才关上门,青金便忍不住叫道。
“姑娘……”虽然没说下去,但话中的指责,却是不言而喻的。
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心思啊,乐琰感慨了下,淡淡地道,“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了就是了。”
青金想了想,却也是说不出什么来,杨少爷都主动请姑娘回了婚事,甚至深夜见面,是为了这事,女方还有什么好说的?也只有回绝掉婚事一条路了,想了半日,这才很恨地道,“这个杨少爷,不是好人!回了也好,咱们再找更好的。”
比杨慎更好的夫婿,王守仁吗?可惜人家年纪很大了,现在估计都早结婚了。乐琰耸耸肩,淡淡道,“这都是看缘分的,人家不喜欢我,求也没用,人家喜欢我,自会上门来求。”
婉玉抿嘴笑道,“姑娘说的是写信的人吧。”她自然是旗帜鲜明地站在朱厚照这边,看着杨家的婚事黄了,太子似乎又有诚心,自然也就敲起了边鼓。
乐琰笑了笑,掏出怀中信封抿着嘴打量起来,想到朱厚照的无赖招数,也不禁是摇头轻笑,半晌,才自言自语般地道,“倒是想看看这个死无赖,会不会真的叫师兄带着他上门来……”
婉玉不禁大急,却不好说什么的,只是满脸的欲言又止。青金也是眨巴着眼睛,满面的好奇,乐琰扫视着两个丫鬟,倒是好笑起来,道,“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看。”说着,把信丢到桌面上,道,“婉玉收好了,等我想看了,自然找你要。”
婉玉苦着脸珍重地拿起信放进怀中,嗫嚅道,“姑娘怎么也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
“越来越……损……”婉玉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乐琰现在不说看也不说不看,却把信交给了自己,摆明是要吊着朱厚照,让他不知道该不该上门。她倒是无所谓,但端本宫的太监们,估计就要唉声叹气了。
乐琰不禁放声大笑,“要和他这样的无赖斗,我不损点,能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