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待会儿到了两宫面前,可别忘了规矩,大家都是聪慧的女儿,多余的话,便不多说了。”青红微笑着道,她身穿女官礼服,看上去要较平时多了几分威严,目光巡梭过这余下的数十名秀女,掠过乐琰身上时,略微顿了顿,乐琰冲她微微一笑,青红移开了目光,转身引导着秀女们进了坤宁宫。

这是后宫中多年未见的大事,弘治帝朱佑樘并不是好色的君主,宫中已经多年不曾选秀,顶多由张皇后做主采选一些宫女罢了,因此,宫中上下人等都郑重其事,两宫主子,也早就坐在了青纱帐后,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皇太后王氏坐在正位,身穿着色彩稳重的常服,头上戴着狄髻,坐在侧位,衣服颜色鲜艳,而戴了金冠的,自然是张皇后了。

与清代选秀很是相似,秀女们是三个成行轮流上前被检阅的,被检阅时,目光可以平视帐内,由青纱帐内的贵人或者女官发问,或许是太子妃的人选实在是太过明显,乐琰与永夏都是第一组上前的,不过也就是问些可曾识字,家住哪里,父母都是谁,现在在哪的问题,问了之后,她们便得到了金币,这便是进入下一关的通行证了。只有三名秀女能进入有皇帝与太子参加的亲选环节,除了太子妃之外,余下的两名秀女也享有很高的声誉,不论是留在宫中当女官、被选为太子嫔、太子选侍,或者是出宫自行聘嫁,都要比终选环节的秀女们,更多了几分的人望与肯定。毕竟不管怎么说,身为女子能够得见天颜,也算是开过大眼界了。更何况能进入亲选环节,也是侧面证明了这三名秀女在各方面的能力都远高于竞争者。

而这第三个名额,才是众人所渴望的,这些小女孩们都不是蠢笨之辈,早就衡量出了乐琰、永夏等人相对来说的明显优势,有些有所求的,便希冀着自己能在剩下的人中脱颖而出,至少进到亲选,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好处,但很可惜,似乎早有默契,两宫都没有把希望留给别人,第三名进入亲选环节的秀女,正是顾纹贤。

顾纹贤论容貌,也是这三十几人中最不出色的,除了出身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夸耀的地方,说起才学,固然也不差,但比之年、夏两人,自然是相形见绌。才出了坤宁宫,众人便以眼神互相示意,虽然一句话未曾出口,但不以为然的意思,却也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要说顾纹贤入选的原因,乐琰倒是能猜到一些,王岳才出宫不到几个月,便被重新召回了宫中,继续得用,弘治帝作出这个决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或许是他觉得警告已经够了,或许是有些政事离开王岳,处理得并不得心应手,因此,他召回了王岳,却不想让成家误以为这是个好的信号,可以让他们继续胡作非为下去。纹贤入亲选,也就成了必然的事。说起来,皇家还是够意思的,虽然没能达到最公正的结果,但也不能算是偏心眼了。

年永夏显然也是这么想的,面上不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讶然,甚至还隐隐闪过了了悟。她与乐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赶上了走在最前头的顾纹贤,一左一右地挽起了她的胳膊,乐琰笑道,“恭喜顾姐姐啦,将来若是登上了太子妃的位置,可别忘了妹妹们。”

顾纹贤原本低着头绞着帕子,被乐琰这么一说,反倒笑起来,开朗了些,道,“哎,我还怕你记不得我呢。原本,都打好了包袱准备出宫去了,不想这一来,又得等到明天。”

年永夏道,“我看那,否极泰来,你的运气,可要从今日起慢慢的来啦。将来,必定是万事如意!都说皇上是真龙天子,别人家带来的邪气,被龙气一冲,一定全都散了的!”

顾纹贤彻底轻松了起来,冲她们俩一笑,三个人亲亲热热地回到寿昌宫,众秀女都收拾了包裹,纷纷过来与年永夏、乐琰等人告别,年永夏的人缘好,倒是有一多半人,都围着她说话,也有小半更亲近乐琰的,独独纹贤坐在哪里,却是无人前来说话,两人怕她尴尬,都是匆匆应付几句,便含笑暗示了自己的倦意,众人也就都散去了。自有人为她们安排出宫,也不需多说。顾纹贤等人都散了,才道,“其实,无须介意我的,我就是个沾光的,谁不知道啊?”

乐琰看她神色倒不像是客气,心中也有些为顾纹贤高兴,原本纹贤虽然生得平常,言行举止,却是温柔中带着自信,只是成家的事出来之后,看她总有些郁郁的样子,还有些担心她会就此消沉下去,没想到这女孩子的韧性这么强,才出宫时,分明为大家的异样眼神难过,到了现在,便已经自我开解好了。可见得人在磨练下能有多少惊人的成长,还都不是说假的,纹贤原本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谁能给她一丝难堪?命运作弄,沦落到被这些寒门小户家的女儿指指点点的地步,却也就自己调试过来了。

三人不再说这个事情,而是谈些别的,说起了出宫后的饮食问题,几个人的家境都还不错。听年永夏的口气,年家现在过得倒还是宽裕的,乐琰与纹贤,自然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这宫中的饮食虽然也不差,但对这几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姑娘来说,难免觉得不够惹味,年永夏先道,“我什么也不想,就想喝口弟弟为我做的酸梅汤。那年我不巧也病了,娘也在床上,两个人都不思饮食,急得他不知所措。进了厨房倒腾了半天,变了碗酸梅汤出来,那味儿,到今日我也忘不了。只是那碗汤呀,足足花了有两钱银子,把我心疼得不成,后来家境宽裕了些,他又进学了,哪里还有功夫为姐姐做什么汤喝?”

顾纹贤笑道,“我想吃娘为我做的荞麦面,我就好那口,可惜,娘说吃了容易发胖,我要学,她又道我是侯府小姐,学厨艺,乃是失了身份。那凉面酸酸咸咸的,好吃极啦。”

乐琰怔了怔,没想到镇远侯夫人是这样疼惜女儿,倒是减了几分对她的恶感,笑道,“家里的厨子,我不是很喜欢,倒是喜欢宫里炖的羊肉,也不知道加了什么药材,那样的细嫩没有膻味,要比那些号称的贡菜好吃得多呢。”

年永夏与顾纹贤交换了个眼色,都掩嘴笑道,“何以不喜欢家中厨子,却中意宫中的菜呢,看来,你注定是宫中的人嘛。”乐琰摆摆手,辩解道,“家中是继母理事,虽然疼我,但却也要体谅她的难处才好。”

三个女孩子都沉默了,在外人看来,她们个个都是天之骄女,一生的平顺,似乎是唾手可得,但年永夏父亲早亡,母亲多病,自己不得不以稚龄女子之身为小家奔走筹划,顾纹贤婚事不顺,可能耽误终生,甚至于参加了选秀,也未必能找到如意郎君,乐琰看似尚气任性,在家中却要处处顾忌,根本享受不到父母的宠爱,各有各的难处,一时想到,都在心中想着,原来天底下,并没有一个真正快乐如意,无所顾忌的人。

弘治帝朱佑樘公务繁忙,足足拖了三日,这才有暇亲选儿子的媳妇儿,地点,自然是放在了坤宁宫,三名秀女被带进了正殿,一时都是有些惶恐,不知该不该抬起头来。青红肃容道,“请皇上阅看秀女。”三人这才抬起头,注视着重重青纱,这次的坐席分布,便和上回的大不一样了。皇太后自然是坐在上手,但更多的只像是个摆设,皇帝夫妇共坐一张长榻,太子朱厚照似乎被他们拥在怀里,见到三人抬起头来,便动了动,扭了扭身子,坐到了父亲身边。

“这三个,倒都不是第一次见着。”朱佑樘和缓地说了一句,帘内便传来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宫人们也都含笑纷纷向三人示意。这三人都是在宫闱中行走惯了的,一时也都回了礼,张皇后在帘后笑道,“嗳,都是熟悉的,反倒不知道问什么好了,纹贤,好久没见你进宫请安,怎么,还在生本宫的气吗?”

顾纹贤忙福身道,“哪里的事,娘娘的深恩厚德,纹贤谨记心中,感激得无以言表,唯有五体投地,方能聊表寸意。”说着,就要拜下身去,张皇后笑道,“快别客气,我们如同一家人一般的。你就像是永福与永淳的姐姐,以后有了空,也要多进来陪本宫说话。”

她会对顾纹贤如此礼遇,自然是在委婉地表达对王岳的不满,在座的都是人精,谁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一时间,侍立在青纱帐之外的王岳,脸色便不自然了起来,好在张皇后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话锋一转,又问道,“二姐,听说,清平侯夫人为你取了字,是不是呀?”

“承蒙夫人错爱,赐字黛眉。”乐琰忙笑道,张皇后哼了声,道,“梁夫人真是狡猾,怎么就把这个美差事抢了过去?不成,永夏可有字没有?”

“回娘娘,尚无。”年永夏温文地道,张皇后便笑道,“我为你取个字,好不好?可惜,现在不是时候,待到一会儿,你留下,我再告诉你。”说着,似乎转过了头,笑道,“母亲,这三个秀女,您看重哪一个呀?”

三人都紧张起来,虽然答案十有八九,已是板上钉钉,但气氛如此,也不得不叫人入戏一把,乐琰双手握住了拳,长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里,耳中听那皇太后王氏笑道,“我看着都好,可惜,只能选一个,皇帝说呢?”

朱佑樘沉默了片刻,太子又扭了扭,他这才淡淡地道,“大郎,你自己看着办吧,媳妇儿,终究是要与你过一辈子的。”

太子似乎早就在等着这句话,立刻是又急又快地接口道,“孩儿愿娶夏二姐为妻!”顿了顿,似乎嫌语气太重,又添了一句,“父皇母后,又是怎么看呢?”

朱佑樘与张皇后同声笑了,都道,“是你的媳妇儿,自然,是你自己选啦。”朱佑樘又道,“母亲觉得如何?”

皇太后就算是在成化年间,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还能说什么,自然也是连声赞好。乐琰松了拳头,心头一时倒茫然起来,这就完事了?或许是之前遇到的困难太多,她一时反倒没了真实感,只是觉得帘内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年永夏与顾纹贤再施一礼,退出了正殿,宫人上前将青纱左右撩起,朱厚照那满是喜悦的面容,一下便闯进了她的眼帘。

算是订婚了啊……她有些晕晕乎乎地想着,这婚事,折腾了这么久,也该有个结果了。

按照明朝礼制,未婚夫妻见面,显然是犯规的,因此朱厚照只是与乐琰交换了一眼,便转身从后门出了坤宁宫。乐琰这才跪下冲未来的太婆婆、公婆施礼。现在名分已定,朱佑樘倒也没有摆出什么脸色,而是回到了当时初见乐琰时那欣赏又略带一丝保留的态度上,几人的对话,倒还算融洽。又说了几句话,张皇后便起身道,“好啦,皇上也要出去上午朝了,太后呢,也要做午课去了,我只得把二姐留下,陪我吃顿饭啦。”乐琰忙又跟着她把朱佑樘、王氏送出了坤宁宫,两人回到正殿内室,张皇后这才笑着对她道。

“当年我就看着你和我有缘,不想今日,咱们是真的有了婆媳的名分,日后,就要你来多多约束大郎了。那孩子聪明得很,却是匹没有笼头的野马,我是管不住他,也不想管的,总有一日,这偌大的紫禁城,是要你来当家做主。到得那一日,可不许辜负了我的苦心,反而装起贤惠来,务必要将他约束到正途,明白了吗?”

张皇后选择这番话作为开场白,倒让乐琰讶异得很,也很佩服她的先见之明。但是婆婆可以这么说,她是决不能大剌剌地赢下的,忙笑道,“乐琰自然明白,只是,陛下圣明远见,想来,定是可以将太子殿下管束得服服帖帖的。”

这话说出来,不要说张皇后,连青红都笑了,乐琰红了红脸,张皇后这才拍着她的手道,“我不过是心急了,有些事,等你过了门,自然会知道的。”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张皇后便派人把顾纹贤找来,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这才闲闲道,“你的亲事,我已是听你娘说了,要为你找一个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她也是一片爱女之心,只是我倒想问问你自个儿,是怎么看的。”

纹贤怔了怔,反射性地看了乐琰一眼,乐琰也在心中掂量着张皇后话中的意思,其实,皇后的意思已经相当明显了,她并不看好纹贤嫁入门当户对家庭,先不说婚事是多么难成,就算真的成事了,恐怕也未必是件好事,纹贤各方面都不算突出,现在又有了黑历史,将来被人提起,总是一个笑柄。倒不如和乐琰的思路一样,找一家门楣低些的,倒是看在她娘家的份上,不敢多说什么。纹贤自己的性子,也不是那等软弱不堪的,这么安排,极妥当的。只是也要看纹贤本人,是否想得开。

一时,殿内无人说话,张皇后冲乐琰投来一个询问的眼色,乐琰苦笑起来,微微摇了摇头,若是丽雪在此,还能猜出纹贤的心意,她和纹贤还没熟到可以越俎代庖的地步。

过了半晌,纹贤才声若蚊蚋地道,“奴家的婚事,当时皇后娘娘发了话要做主,自然,是听娘娘安排的了。”

乐琰与张皇后都松了口气,看来这丫头心里明白着呢,两人对望了一眼,张皇后笑道,“是,不过一时之间,倒是也不着急的,过上两年等事情淡了,什么样的好夫家找不到?必定会给你找个人又好老实,又懂得疼媳妇的。好不好?”

顾纹贤婚事经过这样的折腾,倒是少了几分扭捏,又应了声,张皇后便命人赏赐了银币、布匹等物,让她出宫去了。又向乐琰笑道,“好啦,你也回去吧,此刻,传讯的人,怕是已经到了你家了吧。”说着,冲乐琰抿嘴一笑,乐琰心下揣揣,不知她要如何处理年永夏,咬了咬舌尖,强自定下情绪,心想:那心上人的话,可不止是我一个人听到,就算她临时反口不认,又能如何?叫来纹贤一问,就什么都清楚了不是?便又对张皇后行过礼,转身径自出了坤宁宫,恰好与年永夏擦身而过,两人对视一笑,乐琰小心翼翼,不敢带出得意,年永夏却也是温煦如往常,并不见得有多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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