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是从平阳城最大的歌舞地,春芳居寻来的。
春芳居里不缺王公贵族,她们都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但是头一次见到燕国的大王,都想将自己最好的姿态展现出来。
女子各个着水袖,水红抹胸长裙,乌发挽成飞天髻,姿态妖娆又艳丽。
眼前这位王,虽然性子暴虐些,可是长相俊美,比春芳居那些腆着大肚腩的男人不知好了多少倍去!
且他又是这等高贵的身份,就算没能入了他的眼,能够与他一度春宵,说出去也是一件极风光的事情。
“大王...”
一位舞姬大胆的将水袖缠在了他放在一侧的大刀上,脚尖发力,旋转着刚要落入他的怀中,男人却猛然起身,让她摔了个空,跌倒在地惊呼了声。
见状,舞姬纷纷停下,跪在地上大呼饶命。
燕寒时望向李娇,忽而反应过来,沉声问道:“...这是为何?”
他的眼中压抑着狂躁的情绪,即使心中再有疑惑,却仍执意问出口,声音都是抖着的,生怕从女人的口中听到令他绝望的话。
李娇站起身来,扫他一眼,平静的与他对视,“大王对她们不满意?那我再去找些别的来,大王是更喜欢舞姬,还是歌姬,亦或是小倌...”
哐啷一声,燕寒时一脚将面前的案桌踹倒,红着眼看着李娇。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脸颊早已涨红,可奇怪的很,他现在什么情绪都感受不到,只知道他看到的是李娇,闻到的也是她,哪里都是她...
让他的五脏六腑被箭矢穿透的李娇。
“公主就这般瞧不起我吗?”他咬着牙,拳头紧握,“——都滚下去!”
宫人连滚带爬的朝殿外跑去,映月桂香还想留在殿中,却被人一同扯着离开了。
李娇后退一步,离着狼藉的桌案旁远一些。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的情绪,只用那双一如初见的清澈双眸盯着他看,含情脉脉的样子,却最是无情。
“大王何苦这般?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你喜欢舞姬、歌姬,亦或是小倌,很可以召到身边去。便如我,如李琉璃,但凡是您看上的,凭着您的势力,要了来便是,”她一顿,笑道:“何苦说些让人误会的话呢?”
“装?你以为我在装!”
燕寒时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她捏在掌中,只一用力,就会碎掉,“我那日与你说的话,全是出自真心,可是你却以为我在骗你,我与你说我心悦你,可是你转头却要送舞姬给我...”
燕寒时惨然一笑,“李娇,你非要糟蹋我是吗?你凭什么这般糟蹋我,凭什么...”他忽然伸袖,将整张脸盖了起来,只闻几声低低的呜咽。
李娇被惊的看过去,男人早已经将头侧过去,狠擦了下面容,这才将手放下,红着眼眶瞪着李娇,好久才道:“李娇,你凭的不就是我喜欢你?不就是仗着再如何惹我生气,我都不能拿你怎么办?”
他狠闭了下眼睛,一瞬地狱,都是女人给他的,“我喜欢你,你不相信也好,你不喜欢我也好,我都认。可是李娇,你找了一群女人过来,打着是为了我的名义,你可知我愿不愿意?我将一颗真心给你,你不要,却还要扔在地上踩上几脚,当真、当真是狠心!”
燕寒时深看了李娇一眼,终是抵不住心中的痛意,甩袖离开。
李娇是王室公主,身份尊贵,表面光鲜,可是谁知道她背后要经历什么呢?
要想在王宫中生存下去,真心是最不能有的,同样的,察言观色更是必不可少,她虽然性子骄纵,可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平日里与国君,亦或是沈柔对抗,都是算准了最坏不过是被打骂一顿罢了。
可是这几日,她细细想来,却一丁点都没有担心过,若是把男人惹怒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她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为此忧虑过。
现在她做事情才是真的随着性子来的...
或许真的如燕寒时所说的那般,她是算准了男人再如何生气都不会伤害她。
可是——
他今日为何这般生气?难不成,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心悦自己?
李娇想不明白,头疼的厉害。
拿着团扇狠敲了几下额头,敲上了几道红痕,还尤不知。
“您这是作何?快别敲了!”映月将她手中的团扇抢过来,担忧道:“大王他打您了?”
李娇摇摇头,问她:“他没有打我,只是他说他喜欢我,可是...”
映月用帕子揉揉她通红的额头,“我知道的您的意思,大王现在说喜欢您,可是您害怕日后,无论当初再真的感情都会变。”
李娇沉默。
映月继续道:“公主,你怕是心里还在想,当初大王明明是要带琉璃公主来的,可怎么又换成了您?可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会不会都是假的,或许是旁人欺骗您的呢?都说旁观者清,奴看的清清楚楚的,大王此前的目光一直都是落在公主身上的,便是琉璃公主再如何上前,他理都没有理过。”
映月低叹一声,“奴早便与您说过,大王的眼可一直未从您身上移开过啊!”
李娇快眨了下眼睫,双眼越发的迷蒙,“真的?”
“奴怎么会欺骗公主?来燕国数日,您可听说过大王身边有过女子,桂香在燕王宫数年,她都说从未见过了!”
桂香在一旁连连点头,“没有人敢靠近大王的!”
李娇笑了出来。
桂香与映月都很关心她,显然是不希望她与燕寒时有冲突,毕竟,他是一国君主,她只是一质女,谁强谁弱一目了然,可是谁又能想到——
燕寒时哭了呢?
虽不是嚎啕大哭,但是压抑的哭腔更让人心疼,也让人心生愧疚。
映月说的,虽然是李娇担心的,可是归根到底,李娇并不喜欢燕寒时,因此她虽然质疑男人的真心但并不会过多的在意,甚至会面不改色的为他物色女人...
可是,燕寒时却在她的面前哭了出来。
这让李娇的内心受到了冲击。
或许,她真的做错了,都将人弄哭了,实在是不对。
燕寒时曾经在她的心中,是何等残暴的君王。便是在旁人的心中,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煞神,却被她的举动给惹哭了,可见她当时做的有多伤他的心。
李娇叹口气,“回去吧。”
燕寒时回到房中,呆坐了好久,待反应过来后,眼下已经一片湿润,他将手中的红绳重新拴在脖上,将衣襟掩好,这才道:“进来吧。”
武威将晚膳放在他的跟前,“大王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屋中,是有什么烦心事?”
“孤能有什么烦心事。”他冷哼一声。
燕寒时掀开面前的文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过了一会儿才问道:“你近日跟映月倒是走的近,刚从金凤殿回来?”
武威很识趣,立马道:“大王放心,公主今晚上并没有不快。还特意跟厨房多要了份甜点,属下从金凤殿宫外走过的时候,还能听见琴声呢!”
......果真如此。
燕寒时倒是后悔多嘴问了武威一句,不然他还可以欺骗自己,李娇现下说不定饭都吃不进去,在房中偷偷反省,是他多想了。
“撤下去吧,今日没有胃口。”
说完,便躺在床榻上去,睁眼望着帐顶,久久未眠。
燕寒时几乎一夜未睡,醒来胸口还一阵阵的泛疼,只要一想到竟会有他这般自作多情的人,就觉得胸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贱性子,李娇都那样伤他了,可他闭上眼睛还是女人的样子。
她坐在树上朝着他笑,手中拿着的桃花扔在他的脸上,还有她嗔怒时的模样,无一不让他沉迷,甚至想起来便忍不住满心欢喜...
男人狠呼了一口气,忽然起身朝着外面喊道:“来人,孤今日要吃烤羊,还要吃八宝鸭!”
宫人立马进来:“奴现在就去吩咐。”
“不用,你去金凤殿,公主手艺好的很,昨日既能做羹汤,今日便让她去做,不能让宫人帮忙,孤要她亲手做。”
就该如此,对她坏一些,不应该处处顺着她...
燕寒时招手,“你回来,方才那些都太油了,让公主只做碗粥便是,孤现下便要吃,让公主快些去。”
宫人将消息传来的时候,映月正在为李娇梳头。
“这、大王怎能这样?这不是欺负人吗!”李娇是公主,怎能做这等粗活?映月险些跟宫人吵起来,满脸的愤然。
李娇却不理,只将头发挽起,跟着宫人朝伙房走去,“不过就是一碗粥而已,他想要喝便给他做。”
“公主......”映月刚要出声,便被桂香扯了一下袖口,“公主都愿意的事情,你还阻拦什么?”
“你知道什么啊!公主何曾给人做过这等粗活!她......”
桂香拉着映月跟上去,小声道:“你跟在公主的身边比我还要久,对她的性子也该更了解才是。若是公主不愿意的事情,便是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都不会去做,今日却什么都不说,你可知为何?”
映月连忙问道:“为何啊?”
桂香一脸的骄傲,仿佛自己是最聪明的人,也是最了解公主的人,“因为公主开始关心大王了啊!”她慢慢解释道:“昨日公主将大王气的半死,看着跟没事人一样,可是却平白吃了不少的糕点,为何要吃那么多糕点?因为心情不好啊!为什么心情不好,因为大王心情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