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缓缓驶向南郊的半山别墅。
贺时修坐在后座半阖着眼,眉头紧紧皱着,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他此刻的脸比平日里都要苍白几分。
江立开着车,目光时不时瞥向后视镜,忍不住担心:“老板,您没事吧?”
贺时修缓了缓心神,然后抬眸,声音多了一丝暗哑:“没事,开你的车。”
江立点头:“好。”
贺宅坐落在在半山腰上,车子越往上开,天边初露的第一抹晚霞也开始层层递近,最后与周遭的绿意叠加在一起。
如同一幅抽象的山水画,深沉又绵延。
贺宅内。
堂厅某处,老人的背影威严中又透露着几分沧桑,他合上茶盖,目光瞥向院中数秒后又收回。
蒋毅将新泡好的茶奉上,随后立在老人身后。
“老爷,这已经是第三壶了,您确定小少爷会回来吗?”
贺洵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语气云淡风轻:“他会。”
蒋毅转了转眼珠,思索片刻,而后开口:“难道是因为老爷您今天去了一趟公司的原因?”
贺洵眼神微动,不置可否:“我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蒋毅微微垂首:“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位宋小姐确实是当初住在小少爷隔壁那家人的女儿,但那几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还在查。”
贺洵听了,眸光一顿,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当初他非要将照顾他的那几个人赶出榕城,我还以为是他心狠手辣的原因。”
“难道不是这样吗?”蒋毅没懂。
贺洵了然地笑了笑,满是沟壑的面容上多了几分蒋毅读不懂的情绪:“他还是有几分像广白的。”
广白是贺时修的父亲,也是贺洵最疼爱的小儿子。
只可惜英年早逝,只活到了二十不过五的年纪。
而英年早逝的原因,蒋毅目光望向自家老爷,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眸。
听到他提到那位去世多年的二少爷,蒋毅也不知该如何回话。
平心而论,即使他做了贺洵这么多年的助理
,可他还是看不懂贺洵内心真正的想法。
蒋毅有时候也会困惑,贺洵会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而后悔吗?
可在经历了贺洵叱咤商场的那段日子,蒋毅不由得又迅速否定。
贺洵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后悔。
“去看看人到了没。”贺洵颤了颤眸而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的。”知道贺洵不愿意再提起已逝的二少爷,蒋毅很识趣地转了话题,遵循他的吩咐往院外走去。
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车影时蒋毅不由得感叹自家老爷的料事如神。
车子到了宅院外才缓缓停下。
江立从驾驶位上下来,迅速走到后面,将后门打开。
蒋毅立在门前,俨然是随时准备迎接的状态。
在看到车上的人下来时,他目光透过男人的身影,有过片刻的恍惚。
他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老爷为什么会说出那句小少爷还是有几分像二少爷的话来了。
贺时修刚刚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就连蒋毅都要以为是二少爷回来了。
他们终究是父子,就算贺时修的容貌全随了他母亲,可血缘里的羁绊是断不了的。
眼见人已走近,蒋毅连忙敛了敛心神道:“小少爷,老爷已经在堂厅等候许久了。”
男人闻声,停了停步子,瞥向蒋毅的目光平淡无波。
他没有说话,而是径直往里走,没再停留一步。
江立本想紧跟其后,却被蒋毅拦住。
大家都是做助理的,只是一个跟了老的,一个跟了少的。
蒋毅扯出一个亲和的笑容对着江立道:“江助理,一路开车累了,还是随我先去偏厅用口茶吧。”
江立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后点头:“好,那就麻烦蒋助了。”
“你来了啊。”
贺洵往对面茶盏里倒了杯茶,他放下茶壶,直起身子,目光看向从外面进来的人,声音温和到仿佛他们关系有多么亲密。
“你想要做什么?”贺时修拧着眉,连目光都不愿在贺洵身上多停留半分。
贺洵一听,嘴角的笑意似乎更
明显了:“你终于也有怕的东西了。”
贺时修坐到他对面,原本平直滑顺的西装随着他屈膝坐下的动作,起了三五个不规律的褶皱。
过了片刻,他才回答了贺洵的话:“毕竟我不是你,更不像你。”
端起茶杯的动作停了一瞬,后又立刻恢复正常,贺洵微微低头微抿了一口。
几秒后,他放下茶杯,手停在杯口处,隐隐在颤抖。
“几时将人带回来瞧瞧?”贺洵见他如此,也没了绕圈的心思,直接了当地说。
话落之后,贺洵很明显地感受了一股源源不断的危险,就来自对面。
“你应该清楚,我既然知道你今天会过来,那么关于那位姑娘的事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那又如何?”贺时修靠在沙发背上,眼眸里暗波更汹涌了。
贺洵定定地望着他:“我以为你过来,就代表你怕了。”
“你觉得我会怕?”似有一道无声地嘲讽飘过,贺时修身上仅剩的那一点之前伪装出来的谦逊儒雅全都消失殆尽。
现在的他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贺洵倒是丝毫没有被影响,只不过他终究是老了,尤其是近几年来,贺洵很清楚地感受到身体里的那仅剩的一点活气在慢慢消散。
不知道是人老了的原因,贺洵最近做梦的次数愈发频繁。
梦里见到的都是过去的那些人。
有广白、文元,甚至时烟那个女人都出现过。
回笼思绪,贺洵略带浑浊的眸里多了些许清明和威严,他看向贺时修:“你难道就不怕我将你真实的模样告诉她?”
“所以我这不就是来了么?”贺时修一字一句地吐落,如同实木被一寸一寸割裂般骇人刺耳。
贺洵听出了他话里的危险:“别忘了,我们都姓贺。”
“贺?”贺时修冷嗤一声,“别忘了这个姓可是你硬塞给我的,我最开始到底姓什么,我想没人比你更清楚。”
围绕在俩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更加严峻了几分。
“再怎么说,你身上流着的
终究是贺家人的血。”似在妥协又似在强调着某些东西,贺洵扬了扬声,语气固执道。
“贺洵,希望你认清楚,我是我母亲所生养,我延续的是她的血脉。”
“可你的父亲他,是我的儿子!”贺洵执起一旁的拐杖,恼怒一般地狠狠敲在了地面上。
“是啊,他是你的儿子,所以你才逼迫地理所当然不是吗?”贺时修冷冷瞥向他。
俩人之间的最后一层窗户纸随着贺时修的这一句话而撕裂开来。
贺洵嗡了嗡唇,话明明已到了嘴边,可在对上贺时修的眸光时,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太像广白了,广白当初也是这副神情和自己对抗,说要娶那个女人。
良久之后,贺洵移开视线,眸光也跟着黯淡了几分,话语声中更是透着无尽的苍老,只不过依然不愿妥协和承认那些都是因他而起。
他只反复强调:“那都是意外、是意外!”
天色渐暗,贺时修不愿与他再有过多的周旋,这个地方就像磐石一样又冷又硬,令人厌恶至极,他怕待久了也会沾染上这里的气息。
“我今天过来就是想告诉你,如果你非要做什么,请先考虑清楚做过已经,需要承受多大的后果。”
贺洵没了声。
贺时修从位置上起身,目光充斥着冷冽和讥讽:“我不是父亲,你连他都控制不了,就别休想用同样的手段掌控我了。”
贺时修走了,贺洵试图起身却又跌坐回位置上。
最后他选择了放弃,堂厅正对面是一面大窗户,青色的窗帘被拉开来,刚好露出了院里的那棵桃树。
贺洵望着它的目光逐渐变得恍惚起来。
记忆中,一起种树的情景也开始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最后停在他眼前和耳边的是空荡荡的房子以及来自记忆深处的欢声笑语。
蒋毅进来之后,就瞧见这样一副情景,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只赶紧走过去扶着贺洵探问:“老爷?您怎么了?”
贺洵慢慢转过头看向蒋毅:“他以为我要伤害那位姑娘。”
蒋毅
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选择了沉默。
贺洵见他如此,似乎明白了刚刚贺时修为什么会那样。
“你也觉得我会?”
蒋毅没说话,却也因此暴露了他心底所想。
此刻,贺洵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半生的光景,他推开了蒋毅递过来的手,独自一个人往楼梯口走去。
拄着拐杖的手透着颤微。
背影佝偻无比,却仍然持着几分倔强。
蒋毅望着老人的背影,他自知自己愚笨,从未猜对过这位的任何心思,可他毕竟在贺洵身边待了这么多年,自认为对他还是有几分了解。
可此刻蒋毅却忽然发现,他自以为的认知和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贺洵或许是从未后悔过,可埋在内心深处的那斩不断的牵连这些年一直都在折磨着他。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过错,可又抵不住自己的内心。
思及此,蒋毅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在想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看到贺家阖家团圆的日子了。
从贺宅出来后,贺时修原本挺直的身子就像是一瞬间失去了支撑。
江立吓得立马惊呼上前。
“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啥也不说了,欠你们3000更新!
呜呜呜呜呜呜我会补上的!
但是今天赶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