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父带着高地上的人的卖了土豆,得了银两,眉头却并没有舒展,而是立刻安排人,去高地四周,挖设陷阱。
这些陷阱一方面是为了防山中野兽,一方面,是为了防那些饿极了的人。
“荆楚之地原本就受灾,所得粮食百姓自己都不够吃,还要缴纳比往年更多的赋税,我怕大家饿极了之下,会生乱。”卢父说:“现在整个潭州都知道茶亭镇受灾较小,我们高地还产出了如此多的土豆,被官府大张旗鼓的收走……”
“卢叔,你都说是收走了,那大家也都知道我们高地生产的土豆在官府……”
“难道你家不会留下过冬的粮食吗?这点你会想到,难道其他人想不到?”
“可,可那是我们仅剩的口粮,只够过一个冬天……”
“人家连一个冬天都过不了,人饿极了之下什么做不出来?别忘了,周边还有很多是和我们一起从西边来的灾民,他们分下来的荒地尚未种植,没有余粮,也没有新粮,还得交税,你说他们会怎么做?”
所有人都是心头一凛,他们几乎立刻就能想到,在此情况下,只怕这些人,会再度成为流民。
成为流民,就不需要缴纳赋税。
“可……可他们的田不要了吗?”
张顺立刻反驳道:“不是人人都如卢叔一样知道养田之法,那些荒地于他们来说,只是荒地,去哪儿开荒没有荒地?”
卢父道:“这事还得跟村长说一声,最好让黄花村的人跟咱们一起,这次可不只是咱们高地上的事。”
卢父去村长家将此事说了后,村长也立即召集人来,和村中百姓说了此事,村中却颇不以为然。
“我们茶亭镇虽然收了些粮食,可都被朝廷收走了,自家都没得吃了,他们来抢,抢什么?抢糠吗?”
村长也叹了口气:“卢从事,你的顾虑我不是不明白,奈何力不从心。”他道:“村里存粮缴完赋税之后,也没了,我正打算领着他们去云梦泽挖莲藕。”
云梦湖是荆楚之地最大的淡水湖,贯穿整个荆楚。
云梦泽就是云梦湖的浅水地带,整个云梦泽里面都生长着野生莲藕。
哪怕今年野生莲藕的莲叶被大肆采摘,影响今年野生莲藕的生长,云梦泽里面依然有大片的莲藕。
距离黄花村最近的这片云梦泽,不过七八里路。
卢父眉头微皱:“天气寒冷,云梦泽水深,如何挖藕?”
村长道:“卢从事有所不知,咱们黄花村世居云梦泽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棱角盆。”
所谓棱角盆,实际上是比现代浴缸大三倍左右的大型木盆,农村杀猪,便是将猪放在棱角盆中,用开水烫毛。
“不光是我们黄花村,附近村子只怕都要断炊了。”这当然不至于,但此时不去挖莲藕,到更冷的十二月份,对身体损伤太大,“各村划分一道水泽,排干水,就可以挖藕。”
不光是挖莲藕,云梦泽中还有很多的鱼虾、河蚌、大小螺蛳。
“其实你不来找我们,我们也要去找你的。”等村民们离开,村长低声对卢父道:“你们高地刚刚产出的土豆,哪怕被官府拉走,可附近的人谁不知道高地上还留了过冬的粮食,若只你们高地不去挖藕,不是在告诉那些匪徒,你们高地有粮吗?”
这段话,算是对卢父推心置腹了,若不是真正接受了卢父他们这些外乡人,村长是绝对不会对他们说这些的。
卢父回去后,心情也很是沉重,叫了张顺、李大喜他们来:“刚刚黄村长告诉我,他们要去云梦泽挖藕。”卢父叹气说:“连黄花村都这样,附近的村子只怕都要组织去云梦泽挖莲藕了,黄村长叫我们也去。”
记高地上的人都留了足够过冬的土豆,闻言都问:“那我们是去不去啊?”
“那就去呗,莲藕呢!不要钱的,不挖白不挖,那可是粮食哩。”
张顺看到卢父紧皱的眉头,问:“卢叔可是怕匪徒会趁着各村去挖藕的时候,下山打劫?”
卢父点头:“本来这次我们茶亭镇就惹人眼红,朝廷增加赋税之后,更是成了焦点,本来我还想叫村长联合几个村子团结起来,挖个壕沟,现在都去挖藕,村子怕是要空了。”
“那……那我们不去了?”
“不去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咱们高地有粮吗?”
“那……去?”
“就怕咱们去了,人家正好趁虚而入。”
卢父就怕高地上壮劳力都去云梦泽后,来了匪徒,留下的都是老弱妇孺,太过危险。
张顺娘一拍大腿:“不行就我们几个老的去挖藕!不就是挖莲藕嘛,担子咱们挑不了,还能挖不了藕嘛?”
卢母担忧道:“去年大家受寒,这腿还没养好,这要再去水里一泡,怕以后真的是老寒腿了。”
张顺娘笑着抹了下眼角的泪:“能活命就已经是拖他叔的福,现在有了屋子,有了炕,老寒腿怕啥?”
“对,要咱们挖藕还行,要是真来了匪徒,就咱们这些老弱妇孺,可扛不住!”李大喜的爹也说。
能够从西边走过来,还活下来的,基本都和卢父年级差不多,四十来岁,不到五十岁,虽然这个年龄在古代已经是老年人,但真要算起来,身体也算硬朗。
卢桢是真不想卢父下水。
她空间里大多数东西都有,偏偏那种半人高的长筒靴是真没有。
若卢父也去挖莲藕,必然也是要泡在冰冷的水中的。
此时已经是十月份,按照现代阳历算,已经是十一月份,今年又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她都穿上了棉衣,外面气温已是如此,水中温度只怕更低。
要是挖藕,只怕一整天都要泡在水中,这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要挖好些天,才能挖到足够他们吃整个冬天的莲藕。
卢桢道:“爹,要不,我去吧。”
“胡闹,你去?只怕还挖两铲子,你就挖不动了,你看看你那手,是干这事的手吗?”一年的休养,每日的护手霜涂抹,让卢桢的双手再度恢复了白嫩细腻。
卢桢急道:“我年轻时,被水泡泡也没事,你……”
卢父立马就不乐意了,很不高兴的抹了下脸,问卢母:“我很老吗?”
他穿到古代,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正当壮年呢!
想到这些日子卢父闲在家,缠着卢母,卢母不好意思的拉了卢父一下,瞪了他一眼,对卢桢说:“你要冻的身体受寒,以后有的你难受了。”
卢父道:“咱们确实不好和其他人太不一样。”
这话是说给高地上的众人听的,也是说给卢桢听的,他已经听出来,卢桢是觉得他们有粮,完全可以不用受这些罪,可空间那些粮食,能够供他们吃几年呢?一年,两年?他们可能要在古代待几十年,那点粮食不过是紧急时候的救命粮罢了。
“这几天大家辛苦一点,先把周围陷阱给挖了,另外,做些弓箭,咱们这地居高临下,若真有人强闯,就拿箭射。”之前大家在逃荒路上,跟着贺蕴章学过制作弓箭和射箭,张顺、李大喜他们现在都射的一手好箭术。
卢父道:“也不一定真的就有盗匪来,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就是没有盗匪,这些陷阱也能防山上野猪和狼群。”
众人都点头。
现在人都饿的没得吃了,冬天山上野兽没东西吃,也是要下山的。
“还可以在树上绑一些假人!”卢桢说。
记大家全都望着卢桢。
“我是说,可以用稻草做一些假人,画上脸,戴上假发,裹上白布,吊在树上。”卢桢眨眨眼。
张顺娘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哇!”
一时间,大家都发散了思维。
高地本来就是个树林子,还是坟地,在他们来这里安家之前,这里一直阴森的很,一般白天都没人都高地上来。
他们房子周围,全都是树木,在树上掉上假人,还真可以。
卢父笑道:“正好,我家还有些白麻布。”
大家都笑了起来。
“到时候张顺和大喜都留下看家,耕地、耕田、卢柏都跟我去挖藕。”这是把高地上的半大小伙子都带走,有武力值的护卫们都留在高地上:“这几天我们先抓紧时间把陷阱给挖了,陷阱设好后,都带着各家人去看看,别土匪没坑到,先把自家孩子给坑了。”
众人哈哈一笑,纷纷表示一定会看好自家孩子,不让他们往陷阱那里跑。
商议好了对策,众人就开始为防御高地做准备。
黄花村和隔壁许家村之间,本就有一条两米多宽的黄家沟,村口还有一条和黄家沟相通的引水沟,只需在村子的另外两边挖上壕沟……
这条引水沟非常长,几个村子相连,一直通向云梦泽。
作为陷阱,壕沟意义不大,只能去掉上面浮桥,可以暂阻外来人。
但壕沟宽只有两三米,加上深秋季节,壕沟中水落云梦泽,剩下的水浅处不过膝盖深,深处也不到腰,有心人只需淌水,非常容易过去。
卢父就带着大家砍竹子,将竹片削尖了,往壕沟里插。
不过这事做之前,还得和黄花村村长说一声。
村长听到之后,没说什么,只说,知道了。
然后跟黄花村的村民说了。
冬天,本村的村民没人会往壕沟里跑。
除了壕沟里插竹钎子外,还要在田埂中挖陷阱。
卢父、张顺带着高地上的壮劳力们设陷阱的同时,女人们都聚集在卢家做假人。
假人很简单,稻草团成一个球状,用白色麻布包裹,麻绳系在脖子上,下面柱上一根竹竿,吊在树上。
卢桢还用荧光笔在假人的脸上画上了两只绿油油的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口。
别说不知道的人,就是他们这些做的人,明知道是假人,乍一眼看到,也要被吓个半死。
卢桢还挺遗憾呢,对卢父说:“可惜咱家的无人机没电了,不然把这假人按在无人机上,配上恐怖片的音乐,那就有意思了!”
卢父也遗憾:“唉,咋就充不了电呢?”
因为空间时间静止,无法充电,卢桢的电动牙刷现在也用不了了,要不是卢父卢母用惯了手动牙刷,卢母买了一箱牙刷在家,他们现在连牙刷都没得用。
现在他们用牙膏牙刷都可省了。
卢父他们还搬了不少大石头和粗木桩在高地周围,到时候实在不行,就把石头和粗木桩往下扔。
卢父道:“明年开春,我把咱家院墙上,全都种满荆棘。”
卢桢补充说:“高地周围也都种上!”
“对,种上!”
山上很多荆棘,有那种一丛一丛,叶子和树枝都是刺的植物,真的是再好不过的天然防御材料。
陷阱是呈长长的‘品’字型挖在田埂上的,躲过了第一个陷阱,也难躲过第二个,上高地的周围路上也挖了好几个。
这里每到秋冬季节,农民就会砍野蒿。
野蒿高的半人长,短的也到人大腿长,本地人等它们枯萎后,就砍了平摊在田埂上晒干,冬季抱回家烧火。
他们挖记了陷阱后,就在上面搭上树枝,将野蒿平铺在陷阱上,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一个不注意,都容易掉下去。
陷阱挖好后,卢父他们就走了,剩下的就是张顺带着各家妇女孩子,往陷阱里插竹钎子。
就是一头削的尖尖的,一头插在陷阱里的那种竹签子,人要掉下去,把手脚扎穿那都是运气好的,不过冬天人穿的多,掉进去运气好的话,死应该不会死,但能不能爬上来,就不知道了。
要是爬不上来,挨了一晚的冻,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更重要的是,哪怕有一个人掉进陷阱,就很难不发出叫声,只要发出叫声,就很难不惊动高地上的人。
同时,之前在逃荒路上所设置的,值夜的事,再度被拿了出来。
他们在高地的树上建了个树屋,守夜的人晚上就待在树屋里面,里面有被子,不会太冷,树上还挂了一个废铁块,一旦发现问题,就拿钢管使劲敲那废铁块,就跟卢父他们小时候学校的下课铃一样,声音清脆,传的很远。
一个人守上半夜,一个人守下半夜。
弄好了高地上的事情,就是去挖莲藕了,卢父走的那天,卢桢也去送了。
云梦湖贯穿整个荆楚,非常大,作为云梦湖的浅滩,云梦泽也非常大,卢桢他们去的时候,整个能看得见的云梦泽,密密麻麻,已经有许多许多人,靠近边沿的好位置早已被人占了,只能往云梦泽里面去,越是往里面,水越深。
云梦泽和云梦湖之间,是以水深植物作为分水岭。
莲藕的生长条件,水不能太深,太深莲叶长不出来,就会被淹死,所以有莲叶的地方,水基本不会太深,而与莲叶分割,茫茫水泽,水深不可测,是万万不能去的。
黄花村附近的许家村、丁家村、姚家村等几个村子在一起,各自找了一片暂时无人的地,开始连着别的村子筑好的泥巴埂,继续搭建,然后排水。
这些人都在云梦泽边长大,各个都是抓鱼的好手。
排水的时候,还不忘在坐在棱角盆内,去附近撒网,不多时就能抓住好几条鱼。
卢父看的很是眼馋,可惜他家的网,不是那种专门用来网鱼的网,冰下捕鱼还可以,这种法子就网不到鱼了。
卢父网不到鱼,就一边排水,一边捡河蚌。
云梦泽里面的河蚌非常多。
河蚌分为好几种,一种是里面长了珍珠的扁扁的大河蚌,这种河蚌比成年男子的手还大,河蚌边沿锋利。
一种是成年男子半只手大,但是形状饱满圆润,这种河蚌里没有珍珠,但肉厚。
本地人不爱吃河蚌,河蚌肉腥,老,烧很久都难以煮烂,老人根本没法吃。
但卢父却爱吃,他多的是法子去腥。
想到爆炒河蚌的味道,卢父用竹篮子剪了一筐又一筐的河蚌,倒在岸上。
卢母就在岸边看着,顺便戴着手套在边沿摸小螺蛳。
她也想下水捉鱼,水冷,卢父不让她下去。
卢母不下水,各村的妇人们却没那么多顾忌的。
男人们挖藕,挖了一堆后,妇人们就下水将藕往岸上运,若途中遇到鱼,就抓了用稻草从鱼嘴那里串起来,绑在腰上。
鱼在泥水里力气极大,尾巴一扇,妇人们就是一头泥。
待各家各户挖够一担了,男人们继续挖藕,妇人们挑回去。
为了让莲藕便于保存,藕身上的泥都是不洗净的。
冬季挖藕,对于大人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但对于各村的半大小子来说,却如狂欢一般。
水被排空之后,云梦泽里就只剩烂泥。
这些烂泥深的到成人腰部,浅的到记成人膝盖。
半大的小子,最是好热闹的时候,在里面又是采藕,又是抓鱼,身上、头上、脸上,全是泥,只一双眼睛和一口白牙尚且干净着。
有的饿狠了的,挖出莲藕之后,就着泥水一洗,先吃为敬,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挖藕。
有些孩子还小,没人带,也被妇女老人带到了云梦泽边,云梦泽的水被排干后,妇女老人就带着那些半大小子下去捉鱼、捡河蚌。
这年代,这些人吃河蚌,却没人吃螺蛳,螺蛳都是给鸭子吃的。
他们见卢母摸了很多小螺蛳,都以为她是摸给鸭子吃的。
晚上他们也不回去,就在云梦泽边上搭个窝棚,晚上就睡在草棚里面。
草棚是三角形的,两个树干交叉嵌进泥土里,用草绳绑起来,上面放一根两米长的木头,两边用细一些的木头搭好,上面盖上稻草、野蒿,便是一个简单的窝棚。
有条件的,就在窝棚里面放一张竹床,没条件的,就就地取材,砍些枯黄的野蒿在下面,上面铺上稻草,将就就是一晚。
各村之间,也离的不远,不过两百米,一个村子若有事,附近几个村子全都能及时相助。
卢家的窝棚是卢桢和卢母搭的,卢父和吴管家他们都在下面排水。
为了防潮,卢桢在卢父睡得床铺下面铺上了充气垫,上面垫的也是稻草,盖的是棉被,床头是一大袋子红薯干,够卢父、吴管家、刘二狗他们吃好几天。
除此之外,卢桢和卢母还在岸上用石头泥巴搭了个临时土灶,从河里打的水也用草木灰和明矾净过,在锅里烧开了再喝。
为驱寒,卢母还在汤锅里放了许多老姜片。
今年卢家后院里就种了不少姜,一年份的姜属于嫩姜,卢母他们现在用的姜都是空间里的老姜。
除了姜外,卢母还在水里放了不少红糖。
本来吴管家、卢柏他们被河水冻的牙齿都打颤了,手脚冰凉,上来一碗滚烫的红糖姜汤喝下去,又仿佛活了过来。
卢母又是舍得吃的。
他们挖的莲藕送上来,卢母第一时间就洗干净,放在锅里煮。
若不是怕打眼,她都恨不能在藕孔里塞些糯米才好。
于是别的人家都喝生水,吃生藕,卢父卢柏这些高地上的人都吃熟莲藕,喝姜汤。
卢父向来会做人,见姜汤还有剩,就让卢母装一竹筒给黄村长他们送去。
卢桢再来的时候,就低声对卢桢说:“明天把咱家的大钢桶带来,烧一钢桶热水,谁要喝自己打。”
反正烧水的草都是岸上的野蒿,水都是河水,也就是净水的明矾和老姜要钱。
之后卢桢就自带草木灰过来净水。
老姜这东西没办法。
姜在这个年代属于药材,养三年才成老姜,卖的还不便宜。
开始只有黄花村的人过来喝热滚滚的藕姜水,后来听说藕姜水免费,附近的许家村、丁家村的人都来喝藕姜水了。
卢母的土灶基本一整天都火不断。
喝了卢家姜水的人,也不好空手过来,莲藕和鱼是不可能给的,都是果腹的口粮。
她们就帮着割野蒿,一堆一堆的野蒿,割了后就摊在田埂上晒着,本来就是干枯的野蒿,不用晒都很好烧,很快卢母旁边就跟堆了个大草堆似的,全都是野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