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换宿舍之事在县学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倒是戚兰因着秦遇的缘故,问了两句。
秦遇只道:“严……兄与柳瑾更谈的来。”
戚兰唰地打开折扇挡着,凑近秦遇:“被他们欺负了?”
“没有。”秦遇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
戚兰闻言反而摇了摇头:“你要真有孩子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我反而不担心了。”
忽而话锋一转,他朝秦遇眨了眨眼:“你怎么不搬来跟我住?我一个人住着冷清得很。”
秦遇:………
“兰兄,别闹。”
虽然如今县学里,童生跟秀才分得没有那么清楚,可秦遇当真搬去跟戚兰一起住,流言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呢。
戚兰收回扇子,敲在手心:“逗你玩呢,我可不想让你成为靶子。”
他叹了口气,眼神幽怨:“你怎么不早生几年呢,你早生几年,或许现在就是秀才了,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住一起了。”
秦遇无奈:“兰兄,这事不是我做主。”
“唉,遗憾啊遗憾!”戚兰摇头晃脑,神情做作又浮夸。
秦遇保持沉默,戚兰感慨了一番,然后又追问起秦遇的新舍友如何?
“谈吐有礼,温和大方。”停顿片刻,他补充道:“何兄算学欠缺,但经义上佳,我们私下探讨过一两回。”
戚兰就懂了,又朝秦遇眨了眨眼。
秦遇装作不知,提了一道经义题,戚兰总算正经起来。
之后,秦遇遇到过严青和柳瑾几次,严青面色冷淡,但秦遇发现对方低垂着眼,仿若不敢与他对视。
柳瑾的笑容有些僵硬,但还是寒暄了两句,秦遇配合他。
没办法,人在县学里,不管私下如何,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而且,或许是彻底撕破脸了,又或许是柳瑾自知理亏,现在对秦遇倒是客气许多。
新舍友友善,也没什么糟心事,至于那个王生,虽然心中对秦遇怨恨,但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秦遇感觉每天精神状态都极好,学习更起劲了。
县学里飞来了啼鸣的鸟雀,墙角的枯草也换了新绿。
这天散学后,戚兰朝秦遇走来,秦遇还以为戚兰要跟他讨论今日学正讲的经义。没想到戚兰却问他明天休沐有没有其他安排。
秦遇仔细想了想,“没其他的事,大概会练会儿字,温习一下近期所学。”
戚兰挑了下眉:“若我明日邀约呢?”
秦遇拱手笑:“兰兄好意,弟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
“行,明日巳时在县学门口等我,我们去踏青。”
约定好了,戚兰这才离开。
旁边一个童生凑过来,低声问:“戚秀才又邀你游玩?”
秦遇笑意微敛,轻轻应了一声。
那童生眼中难掩羡慕,秦遇被那样的目光注视,有些别扭,招呼一声就背着书箱离去。
晚间时候,何穗也提起此事,秦遇讶异:“何兄怎么知道?”
何穗比他更惊讶:“你不知道?”
秦遇:“什么?”
何穗看到他茫然的神色,嘴角抽了抽:“咱们这一进院子里基本上都传开了。”
随后他又摆摆手,“主要是你年纪小,太打眼了。换了其他童生跟秀才走得近,没多少人注意。”
别看都是童生,三四十岁的童生可远比不上年幼的童生,后者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前途似锦。
县学里的童生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十七八岁,甚至还有二十出头的,秦遇一个十一二岁的在其中,就跟黑夜里的烛火一般。
有人妒他,有人看好他,有人无感他。
若是院试,秦遇的年龄都会让主考官多注意一点。让那些本就对院试没什么把握的人,更加抓心挠肝,恨不得给秦遇的名声泼一盆脏水才好。
因此,秦遇的举动自然引人关注,他又与戚兰交好,而戚兰在秀才圈子中又素有好人缘,这都是现成的人脉。不提其他,就是对于一些经义问题,指点一下秦遇,都够秦遇受用了。
而个人所学,又直接关联院试名次,秀才功名背后的利益。
秦遇稍加思索就明白了,面色严肃。
何穗噗嗤笑道:“你这样子好像夫子。”
秦遇叹道:“何兄……”
何穗:“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了。”
“不过。”他看着秦遇,眼神温和,“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该怎样就怎样,需知不遭人妒是庸才。”
秦遇错愕抬头,何穗却准备着歇息了。
次日,太阳东升,日光明媚,一看就知道是个出行的好天气。
秦遇背着书箱在县学侧门等候,没多久,戚兰就来了。
马车帘子掀开,戚伊从车上跳下来,把秦遇吓了一跳,上前扶住他:“你慢点儿。”
“没事儿,我又不是老头儿。”
戚伊反手抓住秦遇的胳膊,问他:“你吃过早饭了没有。”
秦遇:“嗯。”
戚伊噎了一下,“那你现在肯定也饿了。”
“我来的时候在车里装了不少好吃的,你也尝尝。”他拽着秦遇上马车。
戚兰出声:“你小心着些,秦遇不像你,随便摔都没事。”
戚伊当即对他大哥翻了个白眼。
马车里坐了三个人有些挤了,戚伊非要跟秦遇挨着坐,“这个糯米团里面包的红豆馅,你看是你娘做的好吃,还是我家厨娘做的好吃。”
之前秦遇带给戚兰的零嘴,戚兰带回家给家人品尝了,戚伊特别喜欢,让家里厨娘也照着做,见面时候也带给秦遇吃。
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讨喜极了,秦遇咬了一口,细腻的红豆馅儿与q弹的糯米皮相结合,香而不腻,回味无穷。
“好吃吧。”
秦遇:“嗯。”
戚伊:“还有其他的呢。”
一路上就听到他在介绍和推荐了。
马车出了县城,最后在一块平坦的草地停下,秦遇下车才发现,此地林木茂盛,不远处还有潺潺溪流,他张望时,正好有几只燕子飞过,这片静景一下子就鲜活起来。
沂溪县也是因为县内溪水多而得名。
树下有二人立着,秦遇过去与他们打招呼:“王兄,张兄。”
“来了。”王瓒笑了笑,然后示意他们噤声。
戚兰扫了一眼二人,“这是在下盲棋?”
下棋的人不需要棋子棋盘,凭着高强的记忆力,脑内模拟走势,然后口中说出下一步走法。
秦遇知道的时候,只觉得堪为降维打击!
他连实物下棋都还没学出个所以然,王瓒他们都已经开始下盲棋了。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大概类似游戏匹配时,周围都是大佬,就他一个菜鸡。
戚兰当时注意到了秦遇神情的微妙变化,经过询问得知了秦遇的想法,忍俊不禁:“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王兄和张兄也只是勉力一试。”言下之意,都是初学者水平,也就唬一唬秦遇了。
他们没等多久,张玠就认了输。
戚兰笑道:“二位可否赏脸,一同游走。”
“自然。”
他们沿着溪水散步,谈天说地,不时还引经据典,好不快活。
秦遇认真听着,戚伊也没有到处跑,遇到不懂的,还会直接提出来,王瓒几人也会好脾气的给他答疑解惑。
张玠看着身侧清澈的溪水,叹了口气。
“张兄因何叹气?”
张玠凌空点了点溪流:“古有曲水流觞传佳话,今日本想效仿,奈何地势不允。”
秦遇偏头望了望,发现张玠说的极是,曲水流觞就要溪流曲直蜿蜒才有意境,当水中运来酒水,谁取了饮下便要展示才艺。而且一般这种大型活动,会有专门的侍童在其间传递作者所作,保证在场之人都能知道。王羲之所著的名作,流传千古的《兰亭集序》便是由于此。
不过很多时候真有心,也能舍弃一应俗礼。
戚兰抚着下巴沉思,过了一会儿道:“我那马车里倒有两壶好酒,一应酒具也是俱全。”
王瓒和张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跃跃欲试:“这是巧了,我们马车里也有两壶。”
戚伊撞了撞秦遇的肩膀,“嘿,你想不想玩?”
打心底来说,秦遇是想的,曲水流觞这种文人雅事,他还只在书上看过,不知现实中体会是如何。
在戚伊含笑的目光中,他轻轻点了点头。
众人赞成,戚兰带着戚伊去马车上拿了酒水和酒具。
因为溪水流势几乎呈直线,于是抽签决定一人充当跑腿,传送诗赋,之后谁若是作诗不好,或者作不出,不但罚酒,还要接替跑腿的活儿。
戚伊运气不太好,第一轮就抽到了空签,其他人的签纸上标注数字,决定他们的座位。
戚兰在第一位,王瓒第二,秦遇第三,张玠第四。每人相隔五、六米左右。
众人就地而作后,戚伊在戚兰前面三米处的位置,将酒水置于木质托盘放入水中,溪水缓缓,阳光下水面波光粼粼,酒水越过戚兰,王瓒,精准无误地漂到秦遇面前。
秦遇:!!!
场面一静,随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相处一段时间了,他们当然知道秦遇不善作诗,更不会饮酒。
戚伊眼睛咻地放光,就差没明说:作不出诗,再罚酒三杯!
秦遇藏在鞋里的脚趾都紧张的蜷缩起来,他将杯中酒饮尽,辛辣的口感呛得他咳嗽,脸上冒出了热气。
随后将纸张置于书箱上,然而提着笔,半天却下不了笔。
戚伊笑盈盈道:“小童生,你快着些,大家都等你呢。”
秦遇不禁屏气凝神,但越急越写不出来,半晌才憋出了一首打油诗,戚伊见状笑得前俯后仰,忙不迭跑来跑去,把秦遇所作给其他人看。
王瓒笑道:“贤弟,今日这罚酒,你可得喝了。”
戚兰起身走过来,笑道:“遇弟少于我们几岁,又是初次,且此前从未沾酒,不若以茶代酒罚三杯如何?”
众人的目的是为了雅兴,闻言自然应下,“戚兄言之有理。”
戚伊取了茶水来,递给秦遇:“这淡茶最醒酒了。”
也不知是酒精缘故,还是别的,秦遇脸色红红,小声道:“多谢。”
他以茶代酒,饮完三杯。然后将酒杯冲洗,重新倒入酒传下去。而戚伊替代了他之前坐的位置,秦遇跟着水中托盘走。
呈酒水的托盘没有顺着张玠的位置靠近,秦遇将其取下,再跑到戚兰前面三米处,将托盘重新放入溪水中。
新一轮又开始了。
这一次,托盘在王瓒面前停了下来,对方一介书生,却颇为豪爽的将杯中酒饮下,随后挥笔洋洋洒洒作下一首诗。
秦遇在旁边越看越心喜,越看越佩服,忙不迭小跑着传给其他人看。
王瓒双手撑于身后,仰面朝天,两颊的碎发在阳光下仿佛镀了一层浅浅的光晕,闭着眼,神情颇为自得,显然对自己的诗作很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