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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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等待的时间,苏暖走到前院。

前院围着好多小孩,一看到她便呼啦一声做鸟兽散。苏暖含笑走上去,努力释放温柔气息。

她对自己超有信心,谁会不喜欢温柔美丽的大姐姐,对不对?

果然,她只要微笑着靠近,什么也不用做,小女孩们就靠在门上偷偷地看她。

她长得漂亮,穿得也漂亮,说话温温柔柔的,在小女孩心中就像个仙女。女孩们眼中全都是期望,又是害羞,相互推着,都希望有人先上去搭话。

苏暖也不急,只是笑吟吟地看着她们,等待着。

终于有个五六岁的女孩被最大的少女推着出来,仰头问道:“你就是给了阿婆二十万的人?二十万,是很多钱吗?你是电视上的大小姐吗?听说钻戒比金子还你有钻戒吗?”

“我不是大小姐,也没有钻戒。”苏暖蹲下来看着她,温柔地问,“你多大了?你们怎么跟三婆生活在一起呀?你们爸妈呢?”

“我六岁了,我不要爸妈!”小女孩叉着腰说,“三婆说,爸妈想要弟弟,生下我就不要我了,哼!我也不要他们!等我学成三婆的法术,我也能挣大钱!大小姐,我也会像你一样有钱吗?你天天吃猪脚排骨吗?”

天天吃猪脚排骨,这是哪个年代的梦想?计划经济时代吗?苏暖心中悲凉得很,又问道:“你们都是被三婆收养来的孩子吗?”

“不是。”年纪最大的少女开口说:“我们是三婆的弟子,我是大师姐。三婆说,以后我是要继承这栋祠堂的。大小姐,等我继承祠堂了,你也会跟我做生意吗?”

苏暖目光爱怜:“你们认得字吗?上过学吗?”

“上学有什么用?我们都是学法术的人,不用认字,等我们有钱了,可以花钱请秘书。”少女说,“三婆说,我们学成了法术,就可以很有钱。我跟你说,我前几天还去给一家小孩收惊了,得了五十块呢!不过,都给三婆了,三婆说,要给我们买肉吃……”

后边的话渐渐低了,显然,许诺的肉,并没有吃到。

都没有上学吗?难怪不管五岁还是十五岁,说话都像学龄前儿童似的。苏暖站了起来,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尽管过了许多千年,但这片大地上依旧残留着重男轻女的思想,南边这一块,尤为严重。苏暖很早就听说,这边的风俗是,夫妻早早办婚礼、酒席,然后就开始生孩子。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否则不领证。

但传说里最离谱的,也不过生很多女儿,或者女儿不许进祠堂。苏暖从未想过,还有生下女儿就送给别人,不管吃穿,也不管上学的。

这年头,义务教育不是强制的吗?为什么会有女孩从没上过学?

这念头划过脑海,苏暖便知道傻了,世上哪有什么不可思议?有人在地方,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可能发生。如果不是情况特殊,以辛恬胆小又贪财的性格,怎么会冒着被下恶咒的危险,也要逃离辛三婆?

辛恬的人生,一定过得比这些女孩还不如。

她被代孕出生,刚离开代孕妈妈的肚子,就被人卖给养父母。养父母明明买了她,却又不愿意养她,将她塞给了辛三婆。辛三婆对她,也像对这些女孩子一样,从小不许上学,就教法术吗?

可从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苏暖可以确定,辛恬的法术本事并不高。闽越巫法高深无比,辛恬却连一点皮毛都没学到,最多不过摸到一点点门道,会画几个符罢了。而从辛三婆放恶咒、解除恶咒的手段来看,她却是真有几分本事。

只是这些本事,别说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都没传给她的弟子。

藏拙,还是怕弟子反噬呢?或者……

苏暖心里更倾向一种看法,辛三婆只是将这些女孩,当成敛财的手段罢了。

什么传承,都是废话。

这些女孩身上的法力,和普通人也没多少钱差别。

正想着,敲门声便响起了。

“砰砰砰。”

非常有节奏,不疾不徐,像一个有耐心、有礼貌的客人。

“三婆!”孩子们提醒着。

辛三婆听到了,从后堂跑出来,一手将钱袋子挂在肩上,另一手将门栓上,转头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符咒拿出来!把门堵上!”

女孩们被她一吼,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赶紧跑回房间拿符咒,分散开去,把符咒贴在祠堂的各个角落。

苏暖靠在大堂的柱子上,冷眼看着。

看深秋的华南依旧温暖,孩子们穿着薄薄的长袖。一伸手,袖子滑下,就露出手上的淤青来。

她出声道:“三婆,我也略懂些法术,给你检查检查符咒呗?”

“好啊好啊!”辛三婆求之不得,骂道:“我这些弟子,笨得要死,每次放符咒都搞错,害得我被查了好几次!气死我了!打不死这些小婊子!”

她每骂一声,孩子们便抖一下。

苏暖走到后院的角落里,叫住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蹲下来问道:“三婆让我检查符咒,你把符咒给我看看好不好?”

孩子们对她印象好极了,宛如仙女一般,很听话地把符咒给了她。

苏暖低头看了一眼,将符咒握紧在手心,脸上笑得温柔:“你年纪这么小,也会用符咒啊?”

“不会不行,三婆会打人的。”女孩回忆旧事,打了个寒战。“你没见过她打人的样子,拿大门的栓子打,又打又骂,能把人打得浑身都是血。我们都怕得很,不敢不听话。”

打人是吗?苏暖垂下眼帘,又问:“你认识辛恬吗?”

“你是说大师姐吗?”女孩眼睛闪闪发亮,拉着她的袖子小声又兴奋地问,“大师姐没死吗?她会回来看我们吗?”

原来辛恬才是真正的大师姐吗?看来,是辛恬逃了,那个十五岁的少女才当上大师姐的。

苏暖没回答,反问道:“你很喜欢大师姐吗?”

“喜欢呀,大师姐很好的。”女孩说,“以前大师姐为了保护我们,经常帮我们扛事,总是挨三婆打。好多次都打出血了,脸青青肿肿的。我们都吓得哭了,但是大师姐说,她已经长大了,不怕打了,不要紧的。可是……可是……呜……”

女孩捂着眼睛哭了出来:“那次三婆拿门栓打大师姐,把她打得浑身都是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们还以为大师姐死了。三婆也说,她可能没救了,要我们都进屋子去,谁也别理她。要是她死了,趁夜想办法把她丢到河里去。可是天才刚黑,大师姐就不见了,你不知道,地上全都是血,好可怕!”

“从那以后,大师姐就没回来过?”苏暖问,“三婆没有去找吗?”

女孩摇头:“三婆说,她藏着大师姐的宝贝,大师姐要活命,三十岁之前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她要大师姐跪在面前,把头磕破,求她。”

“哦?”苏暖冷冷一笑,“那她怕是等不到这一天了。”

“诶?”女孩歪头,不理解地看着她,不懂她怎么忽然变得可怕。

但这可怕只是一瞬间,苏暖又变成了温温柔柔小仙女的样子,她摸摸女孩的头,柔声问道:“你们想不想爸妈?想不想跟其他人一样上学读书?”

“不想。”女孩摇头,又说:“想。”

不想回到父母身边,但是,想读书。

“只有你一个人想吗?”

“不是呀。”女孩摇头,大胆地说,“其实,还有很多人不想学法术,想读书的。读书真好呀,能认字,有好多小朋友一起玩,老师还不会打人。三婆,三婆总是打人……”

“没事。”苏暖安慰道,“很快你们就能实现这个愿望了。”

女孩眼睛一亮,握紧了小拳头:“真的吗?”

“真的呀。”苏暖竖起手指,“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呀,我是你警察叔叔派来救你们的人。现在,你把你的师姐妹们带到这里躲好,很快就会有警察叔叔来救你们了。”

“真的吗?”女孩疑惑,摇摇头说:“不行的,警察来过好多次了,他们每次都会把我们送回爸爸妈妈那里,然后爸爸妈妈送我们去上几天学,又把我们送到三婆这里了。”

“这次不一样哦。”苏暖悄声说,“巫婆才会骗小孩子,我是仙女,是警察叔叔派来保护小孩子的,不会骗你的。相信我,这一次之后,你们会有学上,每天都能吃肉,还有玩具玩呢,而且,再也不会挨打了。我要是骗你,我就变成三婆一样又老又丑,怎么样?”

让这位仙女姐姐变成三婆那样又老又丑的人吗?那可太恐怖了!女孩吓得捂住嘴巴,点点头,表示: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

“好,现在就去把姐妹们叫来吧。”苏暖站起来,揉揉她的发。

小女孩飞也似地跑去了,苏暖站在原地,缓缓地摊开手心,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真厉害,闽越巫法作为道法正统,传承千年,到了这一代,竟出现了用孩子的精力做防护阵法的东西!”

难怪这些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成这个样子!

苏暖五指猛地一合,手中燃起三昧真火,瞬间将符咒烧成灰烬。

不仅仅是这一张,祠堂里每一个角落的符咒,都在瞬间化为乌有!

“这是怎么回事?”辛三婆大惊失色,抱着钱袋满屋乱跑,“我的符咒……怎么回事?”

“没什么,看着不爽,烧掉而已。”苏暖淡淡地说,手指微微一划。

“你说什么?!”辛三婆面色一寒,眼中露出杀气,五指扣住,便要发作。谁知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她挂在肩上的钱袋,竟然不翼而飞了!

“我的钱!”辛三婆看看空空的手,失控地大叫起来,“我的钱呢!我的钱去哪里了?”

她扑向苏暖,嘶吼着:“你这个臭婊子!你把我的钱弄到哪里去了?还给我!把钱还给我!”

苏暖将身一躲,满脸无辜:“你说什么?你的钱,不是刚刚被你丢进香炉烧了哦?”

她说着往前院的炉子一指,炉子里火舌卷着,将最后一点钱烧光了。

辛三婆的脑袋登时糊涂起来,她一时觉得苏暖在骗她,一时觉得苏暖说的是真的,她的钱确实是自己丢进去的。可这是她养老的钱,她怎么会烧了呢?

她想不明白,越想越头痛,脑袋好像要炸裂一样。

“啊……啊!”辛三婆捂着脑袋大叫起来,滚爬向香炉,嘴里喃喃着。“我的钱……我的钱!”

苏暖露出惊恐的样子,跑过去将门打开。

不出意外,门外站着的是警察和几个中年妇女,苏暖猜,应该是妇联的工作人员。

打头的中年妇女看到苏暖一愣,苏暖赶紧自我介绍:“我是来找辛三婆的客人,她刚刚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发疯,把自己的钱丢进炉子里烧了!”

“哦,你就是被骗的那个年轻姑娘?”警察劝道,“你先让开。”

苏暖听话地让开,警察和妇联工作人员全都冲了进去。

“你们干什么?”辛三婆抱着香炉的脚,嘶哑地尖叫,“都是我的钱!谁也不能抢!”

“这……”警察摇摇头,上前强行把她控制住。

“快!这婆子疯了!把她送精神病院去!”

“抓住她的手!嘶!还挠人!”

妇联大妈在旁边看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四处打量着:“那些孩子呢?”

“我看三婆发疯,怕她伤害到孩子,所以让她们在后院呆着。”苏暖问道:“她们……不是辛三婆的孩子吧?”

“当然不是。”妇联大妈叹了口气,“说来真是头疼,这些女孩,也是姓辛的,她们父母都是辛式家族的成员。但是本地的问题,重男轻女,生下女孩,要不就是不想养,要不就是早早的让她们出来打工,都想要儿子。辛三婆就跟族里说,愿意帮他们养女孩,所以好多不愿意自己养女儿的人,都会寄养在祠堂里。”

“还有寄养这种事?”苏暖猜测,“辛三婆自己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没这么好心吧?”

“她哪来什么好心啊?还不是想‘收徒弟’。辛三婆一直古古怪怪的,整天研究什么法术,女孩寄养在祠堂里,她一边问女孩父母要抚养费,一边教给女孩们‘法术’,要她们出门挣钱,搞什么下符咒、喝符水、小儿受惊。小孩子,树立正确的三观多重要,整天教这些哪行啊?搞得小孩子都不相信科学了,又迷信又拜金。”

妇联大妈说着,气得牙痒痒的。

谁家没有个孩子?将心比心,一个孩子被养成这样,能不气吗?

“光教法术?”苏暖皱眉,“不给她们上学吗?现在不是强制义务教育吗?”

“是啊。我们发现一次,就过来一次,把女孩送回去给他们父母,做教育工作,告知她们父母,说不给孩子上学是违法的。有些父母通过我们做工作,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老实送孩子上学了。另外一些父母呢,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其实送孩子上学不到几天就接回来。老师打电话了解情况,父母就敷衍说生病在家,请假。其实还是送回辛三婆这边养了。”

这样也行?苏暖活了几百年也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事。“怎么会这样?这些父母怎么想的?”

“唉……还能怎么想?不想养女孩呗!”妇联大妈叹气,“有些是不想养,有些还想利用辛三婆的‘法术’,让女孩坑摸拐骗挣钱。我们真的做了很多工作,但有些父母真的太狡猾了。你看,这些女孩子,两月前我们才送回去给她们父母,半个月做一次回访,又被送回来了。跟打游击战一样,太烦人了!”

尽管烦人,但妇联和警察都没放着不管。只是对基层的工作人员来说,对付这类打游击式的违法不犯罪行为,没有经验,没有资金,所以也没有办法。

永远都是治标不治本。

苏暖思考着,问道:“大姐,你说,鉴于这些女孩的父母行为特别恶劣,能不能剥夺他们的监护权?之后,把孩子们交给政府组织的机构养,让她们读书,给她们做心理干涉,纠正她们的三观,给她们一个光明的未来。”

妇联大妈一阵迟疑:“可以倒是可以,但是……”

她叹了口气:“哪来那么多钱啊?要养就要养到成年,否则中途不做了,对孩子们的伤害更大。你看这些孩子,没有一百也有一二十个,好多才四五岁,养她们十四五年,我们实在是……”

“我知道你们很难办,所以,我会找到资助人。”苏暖建议,“有个作家叫月满西楼,你们听说过吗?”

“月满西楼?你真的能找到她赞助吗?”妇联大妈登时双眼放光,“我听说她很喜欢资助女童上学,不过她主要资助对象是山村的女童,像我们这种城市的,她看得上吗?”

“看得上,我刚好认识她。”苏暖微笑,“而且,我也可以资助。区区不才,名下资产只有几千万,但一年资助个一千万,是没问题的。”

一千万!妇联大妈几乎晕过去,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你……妹子!”妇联大妈握着她的手,激动得眼睛冒泪花,“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好心人?是活菩萨还是妈祖娘娘?真是太好心了!我替这些女孩感谢你!”

苏暖刚要开口,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插嘴道:“是啊,好心人,你做好事,怎么不叫上我?”

苏暖回头一看,沈北宸走进来,眼中又是不满,又是自豪。

不满是对她单独行动的,自豪是他的小仙女又救了人。

“我星云集团,追加捐款,并且提供各方位的支持。”沈北宸说完,抬手示意。

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对妇联大妈伸手:“你好,我是星云集团本地分公司的总经理助理,这是我的名片,接下来由我负责接洽救助女童相关事宜……”

后续的话,苏暖没有听,她和沈北宸并肩离开了。

上车之后,苏暖问道:“北宸,你是不是看过很多资料,从前的闽越巫法,是什么样子?”

沈北宸知道她问的“从前”是什么时候:“两百年前,闽越巫法在华夏大地上还鼎鼎有名,是南方法术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支,但是进入现代社会之后,就渐渐没落了。不仅仅是闽越巫法,越来越多的法术流派,都不如从前。归根结底,是从前的社会没有别的办法,人没有办法靠自己的能力生存时,总是想求助鬼神的力量。但是现在,有更多的方式让人可以自食其力,生活富足,所以逐渐地,也就没有那么多人信鬼神之说了。”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甚至不是时代的错,而是不管什么东西,都要适应时代的变化。好比说,你也是做法术生意,但你知道自己应该针对的客户群体,知道低调行事,知道什么群体该碰,什么事该管,不会盲目宣传。世上不是没有法师流派传下去,也不是没有能人异士,但大多都知道顺应时代,藏拙,低调。”

诶?苏暖眨眨眼,靠在副驾上巧笑倩兮:“沈总,你这是在夸我吗?”

“从言辞里说,我是在批评辛三婆的做法,利用本地重男轻女的风俗,以抚养女童为借口,用传承法术流派为理由,不过是将女童当成敛财的工具。”

沈北宸一本正经地说:“实际上嘛,当然是在夸你。”

“诶?”苏暖不相信,“我这么狠毒,对老人家下手也这么重,一个法术,直接将她弄疯了。沈总,你这都夸我?”

“唔?”沈北宸沉吟,“那,我要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去你的!”苏暖笑骂了一句,嘴角翘了起来。

虽然她做事问心无愧,我行我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在乎他对她的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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