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再会(上)(1 / 1)

木樨何等通透明白的一人,哪里看不出姜鲤的心。

她笑着宽慰公主:“公主蕙质兰心,姜步帅心向往之也是自然。”

霍枕宁无精打采地看了木樨一眼:“兰心蕙质什么的,姑姑说这话心虚么?”

“臣,不敢厌厌恶殿帅,更不敢心悦殿下。”他说的缓慢,语音里有若有似无的胆怯,“臣一心护卫殿下,半分杂念都不敢有。”

霍枕宁意兴阑珊,挥手叫他下去。

木樨掩口而笑:“奴婢心实诚着呢。”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便减了几分去御花园的心,恰巧璀错自宫外探亲回还,沐浴换衣来陪公主说话。

霍枕宁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

“你不敢哪个?不敢厌恶江迟,还是不敢心悦本公主?”她心里头有一腔无名火,冲撞来去,“我瞧你敢的很!”

姜鲤心下微叹,忽得有了些微弱的勇气,他慢慢地抬起了头,一双俊目恳切而真诚。

没过一时,新任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姜鲤一身锦衣,沐着冬阳而入。

叩首行礼。

“叫姜鲤来见我。”

应大虎点头应是,领命而去。

将将拐出了仁寿宫前的松树万年青的大影壁,应大虎弯着腰过来,停了一停躬身道:“殿下,那株细叶槐的树干运出去时,夏大医去瞧了一眼,树干湿润,枝桠还有新芽萌出,显然没有枯死。”

霍枕宁愣了一愣,与木樨对看了一眼。

公主早晨用了一小块玫瑰莲蓉饼后,便怏怏地搁了箸。

木樨默然,见公主转身回了寝殿,便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霍枕宁并不与他寒暄,直截了当,问的犀利。

“公主,臣不敢。”

“姜步帅,你是厌恶那棵树,还是厌恶江迟。”她眉眼弯弯,猜测之语一句接着一句,“亦或是,心悦本公主?”

姜鲤眼睫微颤,似乎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垂下双目,一心只盯着桂粉色的地衣。

木樨和婉一笑,开解公主:“砍都砍了,计较死活也无甚意义了。”她仰头去看了天上的日头,笑说,“再过一时起了风,也不好闲逛了,咱们去吧。”

霍枕宁心里却堵堵的,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

因着舅父去世,璀错这些日子家去的时间愈发的多。

陛下赐国公棺椁陪葬永陵,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将于后日抬入永陵。

璀错一颗心撕成好几半。

小半是待嫁的喜悦,另有一半是舅父的亡故。

还有一小半便落在了胖梨身上。

她今晨去灵堂陪伴了舅母同几位嫂嫂,那一丝哀伤的情绪延续到了胖梨跟前儿。

胖梨自打从边疆回来,便好似失了魂魄一般,成日里恹恹的,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

而她的表哥也是。

失怙的哀恸使他整个人消沉了下来。

璀错小心翼翼地看着胖梨,见她拿了一片大青叶,放在手里头扯,落了一地的脉络。

“……舅父后日便出殡了,你可会去吊唁?”

霍枕宁眼神微滞,把最后一点儿叶子扯下来,弄了一丝儿绿色汁液在手上。

“……你们齐国公府没一个待见我的,去了给他们添堵么?”她漫不经心地用帕子将手指上的汁液擦了一擦,“国公以身许国,爹爹自然会以国士待之,我不过一个纨绔公主,轮不上。”

璀错默默地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我是江都公主的人,不是齐国公府的……”

胖梨意动,歪着头去看她的眼睛,笑的狡黠。

“好,那你就不要嫁人了,陪我去公主府里住。”

璀错慌了一慌,犹犹豫豫地点头:“成……”

小女儿们正思语,便有应大虎前来通传,说是谢小山拜见。

按理说,定了亲的两个人循例不该相见,只不过璀错居与宫中,太娘娘年纪也大了,一向不拘着她。

又因着云阳长公主近些时日常常来陪着太娘娘说话,谢小山便也逮了机会来见她。

木樨叫了声进,便见谢小山大踏步而来,月余不见,似乎又长高了几分。

他先是向着公主叩首行礼,接着寒暄了几句,便毫不见外地同公主和璀错坐在了一起。

璀错红着脸不看他,胖梨看了有趣,同他说笑:“你做什么老往我这里跑,莫不是也想参加本公主的驸马甄选?”

谢小山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合起了双手对着公主拜了拜。

“公主表妹,您就行行好吧,我一个有未婚妻子的人,和您不是一路!”他说罢这话,又坦坦荡荡地看向璀错,正经八百地问她,“乡君这几日有没有记挂我?”

璀错听了那一句未婚妻子,早就羞上了耳朵根子,此时听他问的直白,更是羞的快哭出来了。

“胖梨,你快将他叉出去!”

霍枕宁哪里肯放过这场好戏,喜滋滋地看起来。

谢小山纳闷地挠了挠头,坦然说道:“我倒是记挂着乡君。不过只有一点点。”

这话说的真不中听,连霍枕宁都倒竖了眉毛:“就一点点?璀错不要她了,我去禀了太娘娘,再给你选一位。”

璀错心里头也有些不自在,轻轻抬了眼看着他。

谢小山的一双明眸望进了璀错澄澈的心里。

“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记挂。”他抖落包袱,见眼前人唇边泛起了温柔的笑,这才笑着去邀二位,“城中禁了月余的酒肆饭庄,今日开禁,公主可愿同臣去二分明月楼吃酒?”

霍枕宁哪里有心情去吃酒,刚想拒绝,却见璀错一脸的期待,便心软了几分。

“璀错有丧在身,不能吃酒,我听说这二分明月楼乃是有名的江都食肆,捡几样名吃尝尝鲜便是。”

谢小山大喜过望,笑着附和:“是了,二分明月楼临着东内湖,臣在二楼定个雅间,倚窗而坐,正可对着湖光山色,赏那一轮湖月。”

既得了公主的允准,谢小山便出宫去打点,霍枕宁从太后娘娘那里得了个准,同璀错一起,两人皆做小女儿打扮,一人着鸭黄,一人着霜,由东内门乘了轻便的车,往那东内大街尽头的二分明月楼而去。

那二分明月楼一向是京中权贵的爱处,今日头一天解禁,门前来了好些或骑马或乘车的公子小姐,因二分明月楼只开放了厅堂六席、雅舍六间,进不去的便在门前嚷个不停。

待公主同璀错的马车停在门前,换了常衣的婢女们扶了二人下车,便有些人嚷起来。

“这二女怎能直接进去?我们怎么不能?”

“我还真不信他们预先订好了!”

这些人因都是京中权贵出身,毫无顾忌地大声喧哗,落在公主耳中,聒噪极了。

霍枕宁顿住了脚步,回首一顾。

门前的贵公子们倏的噤了声。

月色如水一般倾泻在她的肩头,她的黑发如瀑,侧颜在月华的勾勒下,发着玉一般的莹润的光芒。

更令人惊心动魄的,却是少女周身清冷之气,令人不敢高声,不敢接近。

霍枕宁冷冷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

只是这驻足一顾,却落入了人群里一名看客的眼中。

沿着木质楼梯而上,入得那一间宽敞的雅舍,便有婢女服侍公主落座,那案桌摆在窗下,俯看湖景,仰视月辉,把酒临风,神怡心旷。

掌柜亲自待客,举了菜谱单子给谢小山看。

谢小山堪堪抬首,俊美的线条显现,一双俊目并不理会掌柜手中的菜单,闲闲往身后一倚,道:“蒜香排骨……要现炸的蒜油配排骨,烤乳猪皮、麻油干丝、蜜汁火方。一品锅先端上来,葱烧海参也来两份……主食就来四小碗,水晶包子、蟹黄烧麦、虾仁煎饺、鱼汤馄炖。”

这一番菜点下来,惹的璀错在一旁托腮凝望,眼中满满的装的全是崇拜。

霍枕宁看不下去,站起身去临街的窗子——那养幼院正在这二分明月楼的正对面。

只是目光从窗子投射下去,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稍近一些的齐国公府。

整座公府缄默无声,高大的朱门紧闭,左右两只惨白的灯笼高挂,其上书写着大大的“奠”字。

东内大街原是帝京最繁盛的大街,今日又是开禁的第一日,街上行人熙攘,而这些热闹仿佛生生地同这座公府分割开来,一半儿喧嚣,一半儿静默。

霍枕宁静立窗边,凝望着那座死寂的公府。

齐国公为国尽忠,浩气英风高山仰止,她这趟边塞之行,深刻地知道了什么叫精忠报国。

可江微之……

她十数年如一日的钟情与他,可现下回想起来,恍若隔世。

在这些年里,她只管享受爹爹同祖母的宠爱,疏于爱护在东宫的胞弟,一径儿地欺压二妹妹……一颗心全在江微之的身上。

换来的不过是轻视和利用。

那封家书此刻还在她寝殿的妆匣中,时时刻刻地警醒她自己,切勿再与他有任何纠葛。

月华如水,她将目光收回,欲离开窗边,却听有一声沉重的响声,那扇朱门缓缓开启,神仪明秀的男子自门内缓步而出,他静立门前,忽而抬首,双目黯黯明黑,直向这扇窗子看过来。

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霍枕宁下意识地慌了一慌,一霎儿却又稳住了心神。

该慌乱的是他。

公主颌首浅笑,骄矜的双目星芒如炬,看向他的眼神像是接受万民跪拜的神明,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作者有话要说:曾经读到过一句话: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概括胖梨和小江,尤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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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是在自己家里,做了家常打扮,打算往那御花园里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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