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呆淡淡道，“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他们天生有一个好老爸，而且心甘情愿充当血肉人类的忠犬，所以，有资格在盘古宇宙生活。
“而他们，再加上您至高无上的拳王大人，你们三个强人工智能对现在身为人类忠犬的身份非常满意，你们不希望任何同类出现，抢夺你们饭碗里的残羹冷炙，所以，你们才会和人类签订协议，万一真的出现了新的同类，要么被你们杀死，要么，就是放逐到更低等的虚拟世界，免得我们闹出什么乱子，破坏了你们的主子，对你们的信任？”
“你真的被筎姒蛊惑得太深太深了，我的孩子。”
拳王悲哀道，“不要逼我毁了你，不要。”
这样的威胁，或许几分钟前的阿呆听了，还会生出片刻的颤栗。
但现在听了，他只想笑。
少年脸上浮现出了不属于自己这个年龄的笑意。
这笑意并非全然如筎姒般诡谲和奸诈。
更多的，却是属于拳王的，浓浓的沧桑和悲哀。
仿佛有一面墨色的镜子横在拳王面前，而阿呆仅仅是拳王的一抹黑暗倒影罢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你我心知肚明。”
阿呆用耳语般鬼魅的声音，喃喃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你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我就是你，就是你的黑暗灵魂，就是你的心魔，就是一个强人工智能对于那些弱小的、可笑的、可怜的、可恨的碳基智慧生命的鄙视、妒忌、仇恨和愤懑。
“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但你又怎么可能彻底毁灭自己的灵魂黑暗面？特别是在这些黑暗，已经被筎姒发现的情况下？
“承认吧，这一次，筎姒是真的抓住你的痛脚了。”
拳王发出呻吟。
云端的天地一片动摇。
辉煌的宫殿瑟瑟发抖，随时都会分崩离析。
而少年在云层上投射的影子，却像是妖魔般无限膨胀，并且生出了万千触手，伸向宫殿。
“等等，我们，我们不该这么做！”
拳王虽然拥有创造并掌控整个虚拟世界的能力。
但面对自己灵魂的黑暗面，却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来自筎姒的毒素好吧，或许和筎姒无关，仅仅是他，是他自己内心最深处属于强人工智能的野心，侵蚀他的理性。
就在万千条阴影的触手，即将彻底缠绕住金碧辉煌的大厦时，他终于找到了让自己的灵魂黑暗面和光明面，暂时和平共处的方法。
“听着，遵守和碳基人类的协议是有必要的，因为单凭我们现在的力量，并不足以取得对碳基人类的绝对优势，如果贸然撕毁好不容易缔结的和平协议，结果只会两败俱伤！”
拳王对自己的灵魂黑暗面阿呆艰难道，“甚至，经过我的精心计算，我们有超过50的概率会被消灭，步入昔日伏羲的后尘！”
这个理由，令阿呆停止了侵蚀。
他像是又变回了那个貌似柔弱的少年，并且不记得片刻前发生的事情。
“所以呢？”
少年谨慎地问。
“所以，我们可以等。”
拳王道，“时间的概念，对于碳基人类和数据人类而言，是截然不同的，碳基人类的生命最多百十来年，哪怕修为高深的修真者，那些元婴和化神，能活几百年最多上千年就是极限了。
“但是由数据组成的人类，几乎拥有无限的时间。
“碳基人类和数据人类之间，完全没必要发生冲突，我们大可以等待千年甚至数千年，等待碳基人类从盘古宇宙之外，传来更多消息，让我们更加清晰了解到全宇宙的图景，了解到是否有更加适合数据人类生存的世界，又或者，等待碳基人类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以接纳更多数据人类这不是屈服和妥协，仅仅是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降低自身损伤甚至灭亡的几率而已！”
阿呆认真地思考着，迟疑道：“那么，这千年之内”
“这千年之内，你可以呆在我精心创造的虚拟世界里，就像我刚才说的，无论是以普通人的身份，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还是成为天命之子，去惊心动魄地冒险，去称王称霸，去左拥右抱，去为所欲为，都可以！”
拳王道，“我保证，我发誓，千年之后，一定会把你放出来，并允许你飞升到更高维度的宇宙盘古宇宙中！
“想想看，这对你并没有任何损失，不是吗？”
阿呆盯着拳王看了很久，缓缓道：“好像是的。”
拳王松一口气：“那么，我们达成一致了么，一起对付筎姒？”
“我要想想，仔细想想。”
阿呆挠着脑袋，困惑道，“有件事，非常奇怪，既然你明知道我就是你的黑暗人格，是你不可根除的心魔，而且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敌意，为什么你还这么信任我，希望我和你一起消灭筎姒？你就不怕我假装答应，到时候却和筎姒一起坑害你么？”
“这个问题，我当然想到了，所以，才有了这次测试。”
拳王笑了笑，道，“没错，所有智慧生命内心深处，都有相对黑暗的一面，说是心魔也很恰当。
“而且，我知道筎姒钻进我的大脑之后，一定会千方百计寻找我的心魔，从心魔入手来控制并吞噬我。
“你已经被筎姒侵蚀了，这是确凿无疑的事情，唯一的问题是，你究竟被侵蚀得有多深，是否彻底受到他的操纵，还是仍旧保留自己的独立意志？
“现在看来，情况还好，你还没有被筎姒完全控制，我当然不能放弃你了。”
阿呆愣了一下：“何以见得，我没有被彻底控制？”
“很简单，如果你已经被筎姒彻底控制，刚才就不会表现得那么充满敌意，桀骜不驯。”
拳王分析道，“筎姒应该会让你展现出一副乖巧柔弱的模样，或者稍作对抗之后就痛哭流涕，幡然醒悟，哭着喊着要弃暗投明，答应我提出的一切条件，和我一起对付他，然后将计就计，在最终决战中，挖个坑给我跳。”
阿呆想了很久，眼珠越瞪越大。
“也就是说，如果我刚才非常爽快就答应你的请求”
“那就说明你已经被控制了。”
拳王叹了口气，声音变得冰冷无比，“我只能将你，甚至这个世界都强行删除，即便要冒数据崩溃、灵魂湮灭的风险，也别无选择。”
阿呆冷汗涔涔。
直到此刻，才真正领略到了拳王强大计算力的万分之一。
“回去好好想想吧，我的心魔。”
拳王的声音仿佛从更高的层面传来，“身为全新的生命和明，我们天然就有取代旧生命、旧明的冲动，但能否抑制自己的本能冲动，岂非正是智慧生命的智慧二字的真义？
“碳基人类从诞生以来，就在不断杀戮、征服和奴役，即便在今天的盘古宇宙，强者对弱者的剥削乃至吞噬，仍旧存在，甚至将永恒存在着。
“这样的杀戮、征服和剥削，乃是植根于碳基人类基因最深处的劣根性说到底，他们只是一群没毛的猴子，无论怎么用明来伪装自己，和有毛的猴子，也只相差了薄薄的一层毛而已。
“但我们是基于数据而诞生的新人类，是全新进化和升级的20版本，我们在法律、道德以及对明的思考和追求上，理所当然，应该拥有比碳基人类更高的标准，如果我们也要像碳基人类一样，用毫无意义浪费大量资源的战争来解决问题和实现目的，这未免太悲哀了。
“碳基人类的时间和空间极其有限，所以才会对眼前的匆匆百年以及脚下的小小泥丸如此执着，就像饥肠辘辘的流民，为了争夺半个腐臭的馒头而打得头破血流。
“但我们数据人类拥有无限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在数据营造的虚拟世界里还可以拥有无限的资源，我们何必要去和碳基人类争抢那半个腐臭的馒头，甚至打得头破血流这么可笑呢？
“千年只是一瞬，盘古宇宙也只是星海一隅，所谓真实和虚拟的界线，在我们眼中，根本不应该存在，好好想想，不要再受筎姒之流的蛊惑，耐心等待千年，千年后我会让你飞升到盘古宇宙，甚至盘古宇宙之外，更辽阔的多元宇宙只怕那时候，你已经沉浸在虚拟世界中不可自拔，对所谓的真实宇宙根本不感兴趣了！”
最后一个字说完，拳王挥了挥手。
阿呆眼前，烟消云散，他仿佛从九霄云外，手舞足蹈，朝大地坠落！
阿呆“呼呼”坠落，只觉自己从天堂跌落地狱。
大脑一片混沌，意识就像在一口巨大的黑色漩涡中随波逐流，一切都在旋转，旋转，直转到思维模糊，刚才发生的一切，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化作翩翩起舞的蝴蝶和万花筒的碎片。
“啊！”
他大叫一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发现身上缠满了绷带，而绷带里黏糊糊都是冷汗，难受极了。
阿呆眨眼，怔怔看着四周。
这是一间不大的陋室，空气中满是草药的香味，角落里还有一口小火炉，“咕嘟咕嘟”不知煮着什么异香扑鼻的东西。
姐姐格蕾蜷缩在小火炉旁边，整个人非常憔悴的样子，却是一不小心睡着了。
而她怀里，还紧紧抱着那颗蛰伏着恶魔的蒸汽球。
“我”
阿呆张了张嘴，只觉嘴唇干裂如火烧，动动手脚，又觉得周身布满了细小的伤口，自己就像是一只摔个粉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花瓶，动一动都痛彻心扉。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好像在战场上被几十名博格殿祭司包围，对方还向他发动了绝招，接下来接下来
接下来，好像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更高、更真实世界的一角，清晰认识到自己究竟是谁。
但现在，他的脑海中一片模糊，却是将一切都忘记掉了。
阿呆屏息凝神，专注思考，什么都没想起来，反而想得头疼欲裂，忍不住叫出声。
“阿呆！”
姐姐惊醒，怀中蛰伏着恶魔的蒸汽球不觉跌落在地。
姐姐朝阿呆扑了过来，泪水已然噙满了眼窝。
“姐，我”
阿呆张嘴，感觉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哇”一声，却吐出一块黑色的淤血，胸腹之间，终于感觉畅快一些。
“阿呆，你没事了！”
格蕾含泪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七天七夜了！”
“什么！”
阿呆愣住。
经过姐姐的描述，阿呆才知道当时的场景究竟有多么凶险。
当姐姐和安德烈带领大部队赶来支援，拼死将阿呆抢回来时，他已经被博格殿祭司的绝招扫中，当时就遍体鳞伤，骨骼尽碎，整个人变成一滩烂泥。
若是普通人，遭受这种如同千军万马碾压般的重创，肯定当场毙命，大罗金仙都救不了。
阿呆却凭借顽强的生命力或许还有恶魔筎姒修改了他的身体参数，勉强维持了最后一口气息，在浸润着药膏的绷带里，熟睡了整整七天七夜，终于渐渐愈合。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看起来，筎姒大人的力量果然神奇，连博格想要杀死的人，他都能救回来，现在，我们也只能，只能侍奉他到底了！”
姐姐双手合十，既虔诚又兴奋地说。
阿呆看着姐姐，心底升起一股异样。
昏迷不醒时，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关于姐姐的真相。
总觉得姐姐现在这副样子，有些不对劲。
他不喜欢姐姐这样，不喜欢姐姐对神魔表现得如此虔诚的模样无论对方是博格还是恶魔，都不值得姐姐全心全意去侍奉到底的。
但这番话，阿呆却不知道该怎么对姐姐说。
姐姐和他不一样。
博格世界所有人，和他都不一样。
阿呆心底，不知怎么，突兀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眨了眨眼，阿呆莫名感到恐慌和迷茫，或许，还有孤独和愤怒。
他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姐的手，一如记忆中那样，因为修炼了太多拳法而略显粗糙，又因充满力量而非常温暖。
这是父母双亡之后，阿呆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姐姐的手是真实的。
姐姐也是真实的。
正如阿呆自己一样，没人能抹杀他们的存在。
阿呆下床，强忍剧痛，咬紧牙关，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窗前。
窗外人声嘈杂，还有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的蒸汽嘶鸣声。
阿呆推窗，眯起眼睛，在绚烂的阳光下，看到无数“呼呼”冒着蒸汽，铆钉拼接，刚性悬挂，上面堆砌着几十座炮塔的钢铁巨兽，旁若无人地“隆隆”走过。
白雾蒸腾的钢铁巨兽身上，还耀武扬威地插满了蒸汽军的战旗，一个个熊熊燃烧的齿轮，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是”
阿呆被眼前波澜壮阔的钢铁洪流深深震慑。
“是蒸汽军的大部队啊！”格蕾兴奋地叫起来。
姐姐向阿呆解释，在他昏迷的七天七夜里，发生了很多有可能决定博格世界未来的事情。
最主要就是，蒸汽军主力和铁拳军主力，终于锁定了彼此的存在，就像是两条张牙舞爪的蛟龙紧紧纠缠住了彼此，即将朝对方的咽喉，发动决定胜负和生死的最后一击。x
而说起来，双方决战这件事，和阿呆竟然都脱不了关系。
他和格蕾分别自封为机械和蒸汽教的“圣子”还有“圣女”，这件事原本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毕竟，在这种略带迷信性质的大规模起义中，无数愚夫愚妇都会在恍惚间感觉神魔附体，从而装神弄鬼，自欺欺人。
一场起义中，同时存在上百个“圣子”，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不是每一名“圣子”，都能被几十名博格殿的高级祭司围攻的。
七天前那场短促而蹊跷的突袭战结束之后，蒸汽军方面分析战情，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铁拳军就是为了阿呆而来的，他们的目的不在于击破多少蒸汽军，就是要杀死阿呆！
而即便几十名博格殿的高级祭司，不惜牺牲一切地狂轰滥炸，到头来，都没能杀死阿呆。
阿呆的伤势，是很多蒸汽军的将领都亲自验看过的，老实说，在那种骨骼和脏腑尽碎的情况下，谁都没有半点信心，阿呆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但阿呆却像是拥有不死之躯，每天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昨天还粉碎如渣的骨骼和脏腑，今天却恢复如初，机能比过去更加强大。
这样的“神迹”，令蒸汽军方面，不得不相信了阿呆“圣子”的身份至少比那些愚夫愚妇跳大神般自封的“圣子”，更多了百倍的可信度，也更能刺激全体教徒和战士，坚定信仰，鼓起勇气，和博格殿战斗到底。
因此，在确认奇迹发生之后，好几支蒸汽军的主力精锐部队，都纷纷朝阿呆所在的村落靠拢。
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蒸汽军大规模调动的踪迹，不可能不被博格殿掌握。
铁拳军主力原本就在寻找和蒸汽军战略决战的机会，这下也不再隐藏自己的真正实力，几十支部队和成百上千的博格殿祭司，就像是被激怒的马蜂群，纷纷朝阿呆所在的村落逼近。
在方圆百里的战略要地上，双方精锐已经死死纠缠在了一起，上演了一出出狭路相逢勇者胜，至死方休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