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问过我,执念一人,放不下的究竟是人,还是那份爱。这个问题有何意义呢?无论如何,都是你。我沉沦在回忆里,找寻曾经的你,也眷恋你给予的温柔厚爱。往后的岁月里,我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如你一般的人,为我造尽杀孽,也为我放下屠刀。』
***
安辰猛地睁开眼,抬手就往右侧挥出一拳。
坐在床边的人及时闪开,还轻轻嗤笑了一声。
她坐起身,看着倚在窗边的纪思凌,眉头紧锁。
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本该醒来的。
他竟然能悄无声息地接近她,潜入她的意识,窥探她的记忆。
晶蓝的月光层层叠叠地笼在少年身上,好似编织成了一张张纱网将他束缚其中,他难以挣脱,亦无路可退。
那一刻,他青墨色的瞳孔似乎透着怆然,看起来无比寂寥。
“可惜,你再睡一会儿,我就能看到故事的结局了。”纪思凌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带着三分邪气,似轻蔑,似嘲讽,“如果这就是你和他的故事,却也不过如此。无非同旁人一般,相遇相知,相爱相伴,陈词滥调,毫无新意。我倒是对你和你母亲之间的纠葛更感兴趣。找了六百年后突然见到她时,你作何感想?听到她说出那些伤人的话时,作何感想?亲眼看着她死在你面前时,你又是作何感想?”
安辰不言语,眼神始终波澜不惊,好似这些挑衅的话语激不起她半点情绪。
然而,下一瞬,她瞬移到他面前,在他未及反应之时,一个用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她的呼吸乱了,握紧的拳头也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她提起地上的尸体,打开窗户,直接从十层楼扔了下去。接着她从衣柜里随手抓了件风衣披上,也跟着从窗口跳了下去。
落地后,她静静地看着地上毫无动静的尸体,似乎在等待什么。
夜风轻轻吹起她如丝般纤滑的发尾,吹散了些许她不平静的心绪。
月落星移,晨光渐起。
地上的“尸体”逐渐有了动静。安辰听到他的心脏开始一点点搏动,呼吸也逐渐平稳有力。
真奇怪啊。
他分明不是幽族人,却也能死而复生。
纪思凌笑着咳了两声,一手撑着地面站起身,一手揉了揉刚刚被扭断的脖颈,满身灰尘,很是狼狈。
“你说起话来总是温温吞吞的,发起脾气来还真是吓人啊。”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依旧笑着看她,“你刚刚动手的时候,是笃定我会复活,泄愤居多,还是真的想杀我?”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想法?”灿金的流光笼她半身金黄,却在另一侧投下半身暗影,“结果都是一样,我作何想,没有任何意义。”
“你也知道我父亲那个人,爱而不得,执念成魔。”纪思凌笑得有些无奈,“从小到大,除了伤他至深的那一家三口,他提及你的次数最多。只不过他记忆里淡褪的影像,可没你真人这么漂亮。我一直很好奇,听起来如此幸运又不幸的你,面对这些不得不承受的爱,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安辰的面容隐在阴影下,神情晦涩难辨。
“二十年前,你召集五十名巫师横穿千菱海域,那时的你,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巫师。”她显然是无意与他多说那些,“可现在,你却是几乎与幽族人无异。”
“我说了,我有一个计划,一个空前绝后的计划。然而计划的实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那之前,我必须想办法活得足够长久。”
他抬手在她左侧凝出了光幕,像电子屏幕一样播放着他所经历的一切。
银白的光幕照亮了她隐匿于阴影中的侧脸,这下她的神情他一览无余。
“即便我用了最好的船只,带上了最得力的助手,甚至特意拉上十个人去送死,穿过那片巨浪后,还是折损了不少人。”他说着想到了什么,“听说当年他是孤身一人闯的千菱海域,九死一生,才取回——”
“就算你性格本身就这么自来熟,你我之间,也不是可以谈论这些的关系。”她已经开始有些不耐了,“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听故事,那你父亲几千年的经历必然精彩得多。”
纪思凌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好就收。
“之后的事情你也通过那个死里逃生的巫师知道了一部分。”光幕继续变幻,“他找到的那朵花是万年灵泉滋养长成的,我自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冰凝花。我特意赶到鸦风镇,在那里一群巫师施展禁术把我的灵魂注入冰凝花,以它灵性滋养我的灵魂,而这具身躯,则在寒玉棺里沉睡了二十年。”
“而二十年后,你重生的契机,就是鸦风镇的那场献祭。”她只觉荒唐,“万千性命为祭,只为换你重生?这就是你得出的,续命长生之法?”
“是啊。”他语调依旧漫不经心,抬手挥散了光幕,“而你刚刚的举动,就那么浪费了其中一条性命。自然之法是平衡的。幽族的永生是折损涼空山五百年的自然之灵换来的,而我一人无法施行那么大的咒语,只能用最简单最直观的方式,以命换命。最大的好处是,我依旧是个巫师。”
“你,究竟想做什么?鸦风镇那群性情古怪的巫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替你卖命?”
“我说得够多了。”他看了一眼冉冉升起的朝阳,“事实上,我是来告别的。这个世界是时候改变了。自然的法则,弱肉强食,亘古如此。”
“尽管知道你会拒绝我,我还是想再次邀请你加入我的计划。”他看着她,眼神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为了一个答案,你寻觅了六百多年;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你又守候了五百年——你这一生都在寻找,你就不想为自己而活吗?靠着丹林的祝福之力,你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或许我可以救你。”
“你救不了我。”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他如果知道你油尽灯枯的现状,未必不会倒戈。”他顿了顿,“他继承的,是当年丹林一族最强大的两名巫师的血脉。他可以是我最大的助力,也可能是我最大的阻碍。我希望,不会是后一种可能性。”
“你这是……威胁?”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他看着逐渐泛白的天光,“该走了,期待和你下一次再见。或许,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