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十岁出头的他尚且憧憬着长大,憧憬着回到父母身边。
到时他精通厨艺和绘画,完全可以不容他人置喙地说:“我肖池甯,是池凊和肖照山的儿子。”
事情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他是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就这么不可抗地长大了。
他看着肖照山,就像在看未来盛年的自己。坦率,从容,又令人捉摸不透。
他不清楚是自己做出的哪些努力,让他在肖照山的心中升到了第一名。他有理由怀疑这句话是反讽是戏谑,是一个坦率从容神秘的人下放的怜悯,唯独不会是交心。
电梯门打开,他仍大睁着眼睛,动也不能动地观察着肖照山的侧脸,企图看出真相。
肖照山一身轻松地走进轿厢,回头见他没有上电梯的意思,便挡住感应器把他带了进来。
“没个消停,你不困我也困了。”
指责的语气被他说出了放纵的味道。
肖池甯呆呆地立在他旁边,扭头定睛望住他。
“爸爸,我是不是酒还没醒?”
肖照山按完楼层单手插兜,对着电梯门皱了皱眉,没看他。
“问你自己别问我。”
“我没有吸|毒。”肖池甯说,“但我怕这是幻觉。”
肖照山当即捏上他的肩膀掐了一下:“是幻觉吗?”
肖池甯“啊”了一声,吃痛地按住他的手背:“好像不是……”
肖照山自觉仁至义尽:“这不就结了。松手。”
肖池甯不放:“爸爸,那池凊呢?”
“和她没关系。”肖照山答。
肖池甯抓起他的手放在脸边蹭了蹭:“她不是上一任的第一吗?”
肖照山侧眸觑他,没拒绝这份亲近,甚至还顺势主动用食指和中指夹了夹他脸颊的嫩肉。
是好事,那个黏人吵闹叽叽喳喳个不停的肖池甯总算回来了。
“她从来不是第一名。”肖照山说。
“那谁是?”
“没有人是。”
电梯门打开,肖照山抽了手走出电梯。跟在他身后的肖池甯却比他先摸出钥匙。
家里还是黑漆漆的,只有通往二楼的楼梯亮着一盏没来得及关的射灯。肖照山换鞋的时候再度打量了这个家一眼,却不再觉得这里冷清。
他心情久违地不错。
“那是画画吗?”肖池甯跟在他屁股后边儿,继续叨叨,“还是你的画廊事业,或者钱?”
肖照山径直走到厨房,在净水器下接了一杯白开水:“我不缺画,也不缺钱,你说呢。”
肖池甯猜:“是你自己?”
肖照山一口气喝完大半杯才回身倚着橱柜,抱臂反问:“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肖池甯在他面前肯定地点了点头:“嗯,很重要。”
“我想知道我打败了谁,想知道这个第一名有多少含金量,想知道爸爸你有多爱我。”肖池甯看着他,“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爸爸,你得告诉我。”
但肖照山还没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
他指尖轻敲着玻璃杯,沉默半晌后认真作答:“你可以当它一文不值,也可以把它放在心底珍重。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全在于你自己。”
肖池甯不承认他模棱两可的态度。
他把玻璃杯从肖照山手中拿走放到一旁,擅自拉开他环绕的臂膀,将自己送到他的怀抱中。
“不是的,爸爸,你难道不明白第一名意味着什么吗?”
肖池甯把耳朵贴在肖照山的左胸口,自问自答道:“是排他。”
“胡颖雪和我说,第一名和第二名之间隔着天堑。如果她当过第一名,她就不会死。”
肖照山不大情愿肖池甯频繁提起这个女孩子。一来二去的,他都快有阴影了。
“我活到现在,从来没觉得非谁不可过。”他握住肖池甯的手腕让他直起身,“现在不是讨论爱是什么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去换鞋,洗漱睡觉。”
肖池甯还打算开口再说点什么,然而没等发出声音就被肖照山打断了。
“听话。”肖照山说。
肖池甯被他推着离开了厨房,被他推着去玄关换上了拖鞋,途中依旧不依不挠。
“爸爸你看,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说这两个字的。”他忍不住频频回头,“这说明你已经把我划作‘你的’了。这就是排他。”
“行行行,知道了。”
肖照山替他打开卧室的大灯,敷衍地应了两声。
“明天中午我要出门一趟,你睡醒了就自己在家里好好待着,别浪费我替你做的担保。”
“好。”肖池甯转身拉住欲走的他,“一起睡吧爸爸。”
肖照山从他手中扯出自己的衬衫,无情拒绝道:“我说过了,我不喜欢抱着骷髅睡觉。”
肖池甯显然失落了。
“哦对。”
门关到一半,肖照山突然想起什么,又重新推开了门。
还站在门后的肖池甯抬头,眼睛一亮,渴求地看着他。肖照山差点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你……把你的手机拿出来。”
肖池甯乖乖从兜里把仍能算作物证的手机掏出来:“怎么了?”
“微信、支付宝,所有绑了池凊给你的那张卡的程序,都解绑。”肖照山强调,“现在就解。”
肖池甯的手往后一缩:“为什么?”
“不为什么。”肖照山厉声说,“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这是规则。”
肖池甯发誓:“我不会再碰毒|品的,这辈子都不会。”
“光说没用。”肖照山不给他留任何转圜的余地,“赶快,我看着你解。”
肖池甯问:“那我吃什么,家里什么都没有。”
“我给你钱买菜,你要不想做饭点外卖也行。不过得记账,什么地方花了多少钱,发我微信报备,不够了再找我要,只要你说明原因我都会给的。”
“我没你微信。”
肖照山摸出手机让他扫码:“现在加。”
肖池甯这才说:“我手机没电了。”
肖照山不满道:“给你二十分钟充电。别耍花招。”
肖池甯老实说:“我没想耍花招,是真的没电了。”
肖照山冷着声:“所以待会儿你最好能给我解释清楚那二十万你都花到了什么地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肖池甯的房间,关上一楼的灯回了房。
奔波了一夜,身体乏得不行,他便调高水温多冲了一会儿澡。等他从主卧的卫生间里出来,肖池甯已经换好睡衣先一步坐在了他的床上。
肖照山擦头发的手由是一顿:“充好电了?”
“嗯。”床尾的肖池甯晃了晃手机,“百分之十,应该够了。”
肖照山裸|着上身走到衣柜边,打开柜门拿出一套黑色的丝质睡衣,一边系扣子一边问:“二十万还剩多少?”
“不到十六万。”肖池甯答。
“具体数字。”
“十五万零三千九百七十一块七。”
肖照山又从抽屉里翻出一条池凊替他叠好的内裤。
“继续。”
肖池甯侧身盯着他穿衣服的动作,问:“原来池凊也会做家务么,我以为她的手只会签合同。”
肖照山背对他,毫不介意地说:“她会做,而且能做得很好。很多你想象不到的事她都可以做得很好。”
肖池甯笑了笑:“除了当一名母亲。”
“说明她并不想当母亲。”肖照山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把围住下|身的浴巾向后扔到了床上,腾出手换上了干净的睡裤。肖池甯从床尾起身,帮他把浴巾挂到了墙角的衣帽架上。
“不要转移话题。”
肖照山收拾妥当,回身想把湿了大半的浴巾扔到换洗筐里,却发现浴巾已经不翼而飞。
于是他欲言又止,默默收回了刚伸出的手。
“爸爸,怎么了?”
肖池甯走到他面前,闻到一股熟悉的檀香。
肖照山绕过他,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除了那三万块,还有一万六千块呢,哪儿去了?”
肖池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回答:“六千是国庆去找你的时候路上花的,一万是——”
他声音渐低,站在卫生间门口垂下了眼睛。
肖照山拍着须后水,从镜子里望向他:“是什么?”
“是没能救成命的救命钱。”
肖池甯抬起头,朝他扬起一个淡淡的笑:“那天实在没办法了,找不到人帮我,我就抢了一对情侣拦的出租车,跟司机说,只要他能追上胡颖雪坐的车,我就给他二十万。他不要,所以最后我只转了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