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1 / 1)

山谷静谧如同一幅画。

唯一在动的便是那缓缓涌动的河流。

景宝络咽了口口水,缓缓顺着侧面的山谷向下滑动。

寻常人得了勾陈骨,必定早就迅速离开并找个地方藏起来,千月应该不会想到她会这么快原路返回。

按照时间计算,很快铃声就会想起,估计现在她也会比较忙。

满山谷的定情丹味道,淡淡的,诱人的,若有似无的,也是陈旧的。

下到山谷,景宝络才发现河道上面拦水的木栅栏被扒~开了些许,淡褐色的泥土被冲开在紫色的河床~上,将排~泄的河道扩宽了许多,并还有缓缓拓宽的趋势。轻纱似的薄雾笼罩其上,要不是她之前从这里经过,很容易忽略。

如果沿着原来的近路直接过去村落的中间,那便要直接淌过蔓延开来的河道。

景宝络蹲下来,看了看拓宽的河道,河道里没有被淹没的青草,都是褐色的河泥。

她蹲下来,顺手折了一根草茎扔过去,草茎落在水里,肉~眼可见的泛黄,然后迅速消融瓦解,再也不剩什么。

河道两旁氤氲的水汽上扬,草叶透着淡淡的黄。

景宝络不由想起她来山谷路上那长长的甬道。

除了灵蛇爬过的痕迹,也有可能是这怪水留下的。

现在来看,更可能是这河水留下的。

——整个山谷就这么大,没有饲养任何牲畜,也鲜少种植,那么大一只蛇,难不成天天喝西北风。

但是无缘无故冲出一道痕迹,在现在这个时候,太容易引起注意,为什么要冒着这个风险这样做?

那必然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比如说,暴露了。

景宝络顿时想起了最开始看到的,往这个方向走的便是凌云谷的人,但是她追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看见,本以为是走错路了,现在看来,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她心跳加快。

他们发现了这座山谷,然后被迫消失了。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摸了一块趁手的石头,然后小心翼翼绕着水向旁边走去,这样便绕了一个大圈,需要从另一侧潜入。

这一侧也有零星的木屋,但是看起来比来路新几分。

路上和零落的木屋前都是散落的零星石料。

走得近了,便看见大块大块的黑曜石和黑碧玺,有个石料已切割完毕,上面雕刻了大半,隐隐可以看出人形轮廓,更多的是零碎的废料。

景宝络扔了手里的石头,换了个地上更趁手的。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如果按照小女孩说的,这些石像都是为了纪念雕刻,现在她们自家人都只剩下一个,为什么还要重新雕刻?

她悄悄摸~到了门旁,放石料的房间屋顶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微弱的光漏下来,里面是更多的未完工的石像。

粗粗一看,足足二三十个。

景宝络悄无声息越过这间房间,再向前去,到了第二间房后,里面一片死寂。

她顺着墙根,像一只小老鼠,穿梭其中,幸好有这些薄雾,是天然的掩饰。

如此一直蹭到了最靠近千月居住地方的小屋背后,景宝络停了下来。

清脆的铃声迟迟没有响起,她不确认现在里面那个是千月还是姑姑。只能在屋角等,等了好一会,没等到铃声,而是等到了里面的人呢出来。

千月面色难看形色匆匆向外走去。

景宝络等她走出去,迅速麻利溜了进去,房间门扉紧闭,她左右一看,走向第二间,那是千月住的地方。

她伸手一推,门应声开了。

房间背阴,即使白天,里面也是昏昏沉沉,看不真切。

墙上、抽屉、柜子,都没有发现勾陈骨存放的痕迹。

——难道是她还带在身上?还是……

只剩下床~上,帷幕沉沉,她摸了过去,掀开帘帐,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正是茹斯兰江。

他安静睡在床~上。身上弄脏的外衫已经脱了,盖着一床薄薄的不知材质的被子。

景宝络迅速放下。

过了一会,她还是掀开了帘帐。

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欺辱。

来都来了,她也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人,眼睁睁看着他在这里被□□不成。

她咬咬牙,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脸,他没有反应。

难道是她下手太重了。

景宝络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拉,想要将他拉到自家肩上,但很快放弃,实在是……太沉了。

她扔下他。

目光落在他腰间,腰上的佩剑还在。

正好。

她伸手过去,预备将他腰上的剑解下来。

剑是她的拂衣剑,解完,又看见上面的乾坤袋,好像也是她的那一只。

景宝络再跪过去一点,伸手解那个乾坤袋。

就在这时,一直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声音低低响起:“需要我帮忙吗?”

景宝络松开了乾坤袋。

他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向前一拉,她摔在他胸前,而后他一个翻身,她摔进了单薄的被褥中。

景宝络一瞬间惊住:“你……你不是……”

他按住她的手腕在头侧,逼近一寸,声音带了两分沙哑:“我不是被你打晕了吗?”

新账旧账。

景宝络另一只手上还握着拂衣剑,她刚刚试图动作,就发现自己已经浑身软弱无力,在他绝对境界压制下,她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反抗的意志都濒临崩解。

他低下头,柔软的唇从她耳~垂滑过,在她耳边危险问道:“为什么要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体内恢复了一部分灵力,就这一点,便足以压制她。

“为什么要走?”

头皮一阵酥~麻,景宝络说不出话来,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下移变成了十指相交,指尖不同温度的交融,缠~绵悱恻,加之他呼吸间留下的气息,让她咬住了下唇。

重新将她掌控在手中的状态,似乎缓解了他的一部分怒气。

“是不敢说,还是——”他低低笑了一声,“没有想好,改怎么来糊弄我第二次?”

他的声音冷酷下来,眼底却有了情动的暗沉和危险。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说,“在天玑峰,在昆州城,我给过你机会的……”

“你要干什么?”她的双手被他轻松握住按在了头顶,而另一只手指尖按在了她唇上,暴风般肆虐过她的贝齿丁香。

景宝络咬了一口,不让他手指乱动,她没敢下死口。

他微微眯了眼睛,这样说道。

“阿宝,你这样做,我很难过。”

“所以,我要惩罚你一下。”

他低下了头。

死就死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他低头吻下来之前,她先微微扬起了头,吻住了他。

茹斯兰江微微一愣,她柔软的唇吻到了他的嘴角。

“痛。”她微皱眉头,小鹿般的眼睛看过去自己的手腕,手腕上还有曾经被那两兄弟绑走留下的未掉完的疤痕,因为过付曲山时候沾了水,恢复得很慢,因为挣扎弄破了一点,有微微的红。

同样的招数已经用过一次了。

但他眼里还是闪过一丝迷茫。

景宝络慢慢顺毛:“我可以解释的。”

她将自己重获自由的手举起来:“我被绑架了。”

“你看这个伤。”她从严从重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次,楚楚可怜,声音并茂,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茹斯兰江垂眸看向她手腕,他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

景宝络心里微松。

他抬起头,看她,轻轻笑了一下:“所以,不回来找我,刚刚将我打昏,也是这样的缘故吗?”

此路不通。

景宝络建议:“要不,这些小问题,我们出去以后再慢慢解释——现在这里好像不太方便。”

“你以为,我一直以来,不碰你,不动你,等着你,就是为了等你说这些吗?”他问,“你说你喜欢我,你想留在我身边,对吗?”

“……自然是的。”

“我要你证明给我看。”

景宝络看了左右一眼:“在这里证明?”

“道侣双修,神思相融,如果你心中有我,我自然知道。”

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腰封。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一天变四次的女人就要回来了,但是茹斯兰江丝毫不担心。

景宝络这时候反而不慌了,不但不慌张,还因这带了几分粗~鲁的话生出了薄薄的怒气,并不是只有茹斯兰江有情绪,一直以来存在她心底的东西也被搅了上来。

“凭什么要我证明?难道你就是喜欢我的?难道不会你有问题?”

茹斯兰江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

景宝络忽的笑了一声:“从未变过?”

她伸手拉住他衣襟,在他下巴吻了一下。

“这样亲你的,是我。”

“陪你在天玑峰养伤的,也是我。”

“给你做莲子羹,听你弹琴的,都是我。”

“甚至敲昏了你,将你拿来换东西的,还是我。”

“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可是,尊上喜欢的,从来都是你的师父,并不是我,这样的我们,就算双修,也只是上了个床,不叫双修。”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快,理直气壮起来,在气势上面立刻站了上风,即使茹斯兰江在上面,也显得。

茹斯兰江根本没想到景宝络会这样说。

他正要说话,就被景宝络一句话堵了回去。

“而尊上对我做的,定情丹的下~药,这样的事情,也是曾经对先师做的吗?”

茹斯兰江坐了起来,指甲握住,陷入了掌心。

“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景宝络摇头:“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弟。”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和几乎不易觉察的恳求:“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你的徒儿。”

景宝络心口微微酸涩,眼底微微发酸,她坐了起来。

“可惜我不是。”

本来只是想找个借口和理由先生气为强,现在已然被真正的难堪和酸楚代替。

“你的师父会亲你吗?你的师父会这样陪着你吗?你的师父喜欢美食和游山玩水吗?你的师父喜欢钱吗?你的师父懒吗?不,她圣洁美好,她实力超群,就算她落尽尘埃,也会像蜡烛一样给他人带来光明。那才是你的师父,不是我,即使我们有一样的三魂七魄,但那不是我。”

她说着说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落了下来:“就算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你也不过是在骗我,也骗你自己。你喜欢的,不是我,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真的那么喜欢,不如你自己从头养一个好了。”

她别过了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情绪,但是眼泪涌~入了眼眶,在眼睛里面滴溜溜打转。

她的手抓~住剑鞘,然后准备从另一边的床边下去。

茹斯兰江坐在那里,没有动。景宝络一脚踏在了地上。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了,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我现在才知道。”

景宝络平复了一下情绪。

现在知道也不算迟。

现在知道,就让她走。

主角就应该有主角的气势和命运。

但是为什么该死的,还是这么想要流泪是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秒,握住她手掌的他的手心炽~热:“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记起来了。”

景宝络身体一僵。

“所以,更不能让你走了。”

景宝络的眼泪吓了回去。

“尊上,你觉不觉得你好像搞错了重点?”

他回答她的话:“你刚刚说的这样的你,我很喜欢。所以,不用生气。”

“算了。”她说。

就在这时,山谷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

景宝络猛然转头。

她一下站了起来。

茹斯兰江也跟着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地面微微震荡。

第三次震动响起。

景宝络感觉身体的灵力顺着指尖迅速向地下~流逝。

“此地不宜久留。”

她拿着剑鞘,灵力以流沙般的速度向地面涌去。

两人出了房间,只见整个山谷蔓延的红色雾气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地面升起的淡淡红光,从远处开始,一点点递进。

而在山谷最前面,一个扛着一个石像的女人,正一边哼着歌一边走过来。

他们立刻就近躲进了旁边的木屋。

木屋采光不好,里面黑沉沉,茹斯兰江在前,景宝络在后,躲在了两个石像旁。

外面的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景宝络屏住呼吸,眼睛逐步适应了黑暗后,便看见了半屋子的石像,这些石像外表雕工粗糙,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每一个之间的距离相同,位置相同。

景宝络看了一会,就看出些许端倪。

他们前面的这几个石像基脚上没有一丝一毫灰尘,石料看起来也很新的样子。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她抬头看过去,忽然咦了一声,然后缓缓站起来。

在她最前面的两个石像,身量一高一矮。

她伸手搭上那个高一点的石像,将他的肩膀和自己的下巴比对了一下,刚刚到下巴。

而旁边最新的这几个。

每一个都是差不多的身形。

她咽了口口水。

翻转剑柄,轻轻敲了一下石像,石像纹丝不动。

“好奇怪,怎么有些眼熟?”

外面的女人走得近了,经过了小屋,好像进了房间,然后又出来了。

她在外面喊:“公子。”

“哥哥”

“小相公。”

先是女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又是婆婆的声音,再接着是千月的声音,最后变成了小姑娘的声音。

茹斯兰江蹙眉,面露不悦。

景宝络悄声道:“不要应,都是一个人。”

“都是,一个人?”

外面的声音消失远去了。

景宝络小心看了一眼,好像走过去了。

“她在找你。”

茹斯兰江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景宝络正要动。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小千月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脸上带着一缕似笑非笑。

“找到啦!小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景宝络吓得一个激灵,向前一撞,身前的石像向前倒去,她眼疾手快抱住了。石像倒在她怀里。

小千月咯咯笑起来。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

“呀,摔碎了一点。”

景宝络低下头,裂纹带来的细碎缝隙中,隐隐露出里面碧色的衣衫。

她面色一变,直接拔剑,就势顺着裂缝敲了下去,裂纹迅速扩大,花易北苍白微紫的脸露了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会在石像中?

景宝络转头看过其他石像。每一个石像都看起来生动起来。

在西边被迫消失的人原来…都在这里。

“不过没关系。”小千月的声音慢慢幻化,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成熟,她整个人也开始慢慢拔条,逐渐长大,骨骼先于肌肉生长,在她脸上挣扎出扭曲的形状。

“就是这样,也够用了呢。等了一百年,养了这么久,终于够了啊。”

地面的石像下面为看不见的脉络相连,所有的灵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地下蔓延。整个山谷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红光中。而在千月的耳~垂,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一条朦胧的红色灵力正以磅礴到可怕的速度灌入她体内。

茹斯兰江看也没看前面的千月,而是看着仍兀自蹲着半抱着花易北的景宝络。他冷冷从头看到尾,从景宝络开始摸石像开始,直到看着花易北虚弱的手耷在景宝络脚上。

“所以,你准备抱着他到什么时候。”

景宝络正试图将花易北找个安全位置放好。

前面的男人继续说。

“所以,你刚刚说的算了——是因为这个人?”

景宝络简直要气死,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茹斯兰江低低哼了一声:“从你们入秘境,就一直在一起,他一直这样看着你,你离开,他也是第一个找你的。很好。”

景宝络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就看不见前面的千月已经要充~血满级了吗?

现在有这个时间不去趁机捅一刀,吃什么醋。

千月已在狂涌的灵力作用下长成了中年妇人模样。

她微微笑着,指尖眉梢都是可怖的笑纹。

景宝络颤抖着手抓着剑,她短暂的沉默在茹斯兰江眼中成了某种默认。

他冷笑一声:“所以你才脱困以后不肯回来。”

景宝络无力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所以,你才会打昏我,用一颗灵石就将我换了。”

景宝络立刻反驳:“不是灵石,我是为了勾陈骨,区区一颗灵石怎么可能。”

茹斯兰江的眼眸越来越暗沉。

“为了勾陈骨。”……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站了起来,不知脑补了多少画面的怒气变成了一丝冷酷,“既然如此,我给你便是。”

说得这么轻松,是三文钱的事情吗?

景宝络诶了一声,便看见茹斯兰江出手了。

他的瞳孔陡然出现了赤红的薄光,和地上的灵力遥相呼应,然后翻转的红光带着蓬勃的灵力轰然一声,整个木屋连同两旁的木屋轰然震开。

这时景宝络才看见整个山谷全是一堆堆数不清的石像,这些石像齐齐构成了一个诡异的阵列。而最后千月抱的那个石像就放在了门口。

宽宽的,胖胖的,赫然就是顾清明的扩大版。

她终于知道了,千月要人,不是为了后半生,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最后一颗棋子,凑够她布置了一百年的这个阵。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没写完这个尾巴~~明天准时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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