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静谧如同一幅画。
唯一在动的便是那缓缓涌动的河流。
景宝络咽了口口水,缓缓顺着侧面的山谷向下滑动。
寻常人得了勾陈骨,必定早就迅速离开并找个地方藏起来,千月应该不会想到她会这么快原路返回。
按照时间计算,很快铃声就会想起,估计现在她也会比较忙。
满山谷的定情丹味道,淡淡的,诱人的,若有似无的,也是陈旧的。
下到山谷,景宝络才发现河道上面拦水的木栅栏被扒~开了些许,淡褐色的泥土被冲开在紫色的河床~上,将排~泄的河道扩宽了许多,并还有缓缓拓宽的趋势。轻纱似的薄雾笼罩其上,要不是她之前从这里经过,很容易忽略。
如果沿着原来的近路直接过去村落的中间,那便要直接淌过蔓延开来的河道。
景宝络蹲下来,看了看拓宽的河道,河道里没有被淹没的青草,都是褐色的河泥。
她蹲下来,顺手折了一根草茎扔过去,草茎落在水里,肉~眼可见的泛黄,然后迅速消融瓦解,再也不剩什么。
河道两旁氤氲的水汽上扬,草叶透着淡淡的黄。
景宝络不由想起她来山谷路上那长长的甬道。
除了灵蛇爬过的痕迹,也有可能是这怪水留下的。
现在来看,更可能是这河水留下的。
——整个山谷就这么大,没有饲养任何牲畜,也鲜少种植,那么大一只蛇,难不成天天喝西北风。
但是无缘无故冲出一道痕迹,在现在这个时候,太容易引起注意,为什么要冒着这个风险这样做?
那必然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比如说,暴露了。
景宝络顿时想起了最开始看到的,往这个方向走的便是凌云谷的人,但是她追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看见,本以为是走错路了,现在看来,或许还有别的可能。
她心跳加快。
他们发现了这座山谷,然后被迫消失了。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从地上摸了一块趁手的石头,然后小心翼翼绕着水向旁边走去,这样便绕了一个大圈,需要从另一侧潜入。
这一侧也有零星的木屋,但是看起来比来路新几分。
路上和零落的木屋前都是散落的零星石料。
走得近了,便看见大块大块的黑曜石和黑碧玺,有个石料已切割完毕,上面雕刻了大半,隐隐可以看出人形轮廓,更多的是零碎的废料。
景宝络扔了手里的石头,换了个地上更趁手的。
事情变得越来越诡异了。
如果按照小女孩说的,这些石像都是为了纪念雕刻,现在她们自家人都只剩下一个,为什么还要重新雕刻?
她悄悄摸~到了门旁,放石料的房间屋顶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微弱的光漏下来,里面是更多的未完工的石像。
粗粗一看,足足二三十个。
景宝络悄无声息越过这间房间,再向前去,到了第二间房后,里面一片死寂。
她顺着墙根,像一只小老鼠,穿梭其中,幸好有这些薄雾,是天然的掩饰。
如此一直蹭到了最靠近千月居住地方的小屋背后,景宝络停了下来。
清脆的铃声迟迟没有响起,她不确认现在里面那个是千月还是姑姑。只能在屋角等,等了好一会,没等到铃声,而是等到了里面的人呢出来。
千月面色难看形色匆匆向外走去。
景宝络等她走出去,迅速麻利溜了进去,房间门扉紧闭,她左右一看,走向第二间,那是千月住的地方。
她伸手一推,门应声开了。
房间背阴,即使白天,里面也是昏昏沉沉,看不真切。
墙上、抽屉、柜子,都没有发现勾陈骨存放的痕迹。
——难道是她还带在身上?还是……
只剩下床~上,帷幕沉沉,她摸了过去,掀开帘帐,床~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正是茹斯兰江。
他安静睡在床~上。身上弄脏的外衫已经脱了,盖着一床薄薄的不知材质的被子。
景宝络迅速放下。
过了一会,她还是掀开了帘帐。
所谓兄弟阋于墙,外御欺辱。
来都来了,她也不是那等没心没肺的人,眼睁睁看着他在这里被□□不成。
她咬咬牙,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脸,他没有反应。
难道是她下手太重了。
景宝络深吸一口气,握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拉,想要将他拉到自家肩上,但很快放弃,实在是……太沉了。
她扔下他。
目光落在他腰间,腰上的佩剑还在。
正好。
她伸手过去,预备将他腰上的剑解下来。
剑是她的拂衣剑,解完,又看见上面的乾坤袋,好像也是她的那一只。
景宝络再跪过去一点,伸手解那个乾坤袋。
就在这时,一直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声音低低响起:“需要我帮忙吗?”
景宝络松开了乾坤袋。
他却没有松开她的手。
向前一拉,她摔在他胸前,而后他一个翻身,她摔进了单薄的被褥中。
景宝络一瞬间惊住:“你……你不是……”
他按住她的手腕在头侧,逼近一寸,声音带了两分沙哑:“我不是被你打晕了吗?”
新账旧账。
景宝络另一只手上还握着拂衣剑,她刚刚试图动作,就发现自己已经浑身软弱无力,在他绝对境界压制下,她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反抗的意志都濒临崩解。
他低下头,柔软的唇从她耳~垂滑过,在她耳边危险问道:“为什么要走?”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体内恢复了一部分灵力,就这一点,便足以压制她。
“为什么要走?”
头皮一阵酥~麻,景宝络说不出话来,他握住她手腕的手下移变成了十指相交,指尖不同温度的交融,缠~绵悱恻,加之他呼吸间留下的气息,让她咬住了下唇。
重新将她掌控在手中的状态,似乎缓解了他的一部分怒气。
“是不敢说,还是——”他低低笑了一声,“没有想好,改怎么来糊弄我第二次?”
他的声音冷酷下来,眼底却有了情动的暗沉和危险。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说,“在天玑峰,在昆州城,我给过你机会的……”
“你要干什么?”她的双手被他轻松握住按在了头顶,而另一只手指尖按在了她唇上,暴风般肆虐过她的贝齿丁香。
景宝络咬了一口,不让他手指乱动,她没敢下死口。
他微微眯了眼睛,这样说道。
“阿宝,你这样做,我很难过。”
“所以,我要惩罚你一下。”
他低下了头。
死就死了。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他低头吻下来之前,她先微微扬起了头,吻住了他。
茹斯兰江微微一愣,她柔软的唇吻到了他的嘴角。
“痛。”她微皱眉头,小鹿般的眼睛看过去自己的手腕,手腕上还有曾经被那两兄弟绑走留下的未掉完的疤痕,因为过付曲山时候沾了水,恢复得很慢,因为挣扎弄破了一点,有微微的红。
同样的招数已经用过一次了。
但他眼里还是闪过一丝迷茫。
景宝络慢慢顺毛:“我可以解释的。”
她将自己重获自由的手举起来:“我被绑架了。”
“你看这个伤。”她从严从重将自己的遭遇讲了一次,楚楚可怜,声音并茂,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茹斯兰江垂眸看向她手腕,他低下头轻轻亲了一下。
景宝络心里微松。
他抬起头,看她,轻轻笑了一下:“所以,不回来找我,刚刚将我打昏,也是这样的缘故吗?”
此路不通。
景宝络建议:“要不,这些小问题,我们出去以后再慢慢解释——现在这里好像不太方便。”
“你以为,我一直以来,不碰你,不动你,等着你,就是为了等你说这些吗?”他问,“你说你喜欢我,你想留在我身边,对吗?”
“……自然是的。”
“我要你证明给我看。”
景宝络看了左右一眼:“在这里证明?”
“道侣双修,神思相融,如果你心中有我,我自然知道。”
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腰封。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一天变四次的女人就要回来了,但是茹斯兰江丝毫不担心。
景宝络这时候反而不慌了,不但不慌张,还因这带了几分粗~鲁的话生出了薄薄的怒气,并不是只有茹斯兰江有情绪,一直以来存在她心底的东西也被搅了上来。
“凭什么要我证明?难道你就是喜欢我的?难道不会你有问题?”
茹斯兰江根本没有考虑这个问题:“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
景宝络忽的笑了一声:“从未变过?”
她伸手拉住他衣襟,在他下巴吻了一下。
“这样亲你的,是我。”
“陪你在天玑峰养伤的,也是我。”
“给你做莲子羹,听你弹琴的,都是我。”
“甚至敲昏了你,将你拿来换东西的,还是我。”
“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
“可是,尊上喜欢的,从来都是你的师父,并不是我,这样的我们,就算双修,也只是上了个床,不叫双修。”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说话越来越快,理直气壮起来,在气势上面立刻站了上风,即使茹斯兰江在上面,也显得。
茹斯兰江根本没想到景宝络会这样说。
他正要说话,就被景宝络一句话堵了回去。
“而尊上对我做的,定情丹的下~药,这样的事情,也是曾经对先师做的吗?”
茹斯兰江坐了起来,指甲握住,陷入了掌心。
“你就是她,她就是你。”
景宝络摇头:“我不是你师父,你也不是我徒弟。”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和几乎不易觉察的恳求:“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你的徒儿。”
景宝络心口微微酸涩,眼底微微发酸,她坐了起来。
“可惜我不是。”
本来只是想找个借口和理由先生气为强,现在已然被真正的难堪和酸楚代替。
“你的师父会亲你吗?你的师父会这样陪着你吗?你的师父喜欢美食和游山玩水吗?你的师父喜欢钱吗?你的师父懒吗?不,她圣洁美好,她实力超群,就算她落尽尘埃,也会像蜡烛一样给他人带来光明。那才是你的师父,不是我,即使我们有一样的三魂七魄,但那不是我。”
她说着说着,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就落了下来:“就算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你也不过是在骗我,也骗你自己。你喜欢的,不是我,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真的那么喜欢,不如你自己从头养一个好了。”
她别过了头去,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情绪,但是眼泪涌~入了眼眶,在眼睛里面滴溜溜打转。
她的手抓~住剑鞘,然后准备从另一边的床边下去。
茹斯兰江坐在那里,没有动。景宝络一脚踏在了地上。
“对不起。”他忽然开口了,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我现在才知道。”
景宝络平复了一下情绪。
现在知道也不算迟。
现在知道,就让她走。
主角就应该有主角的气势和命运。
但是为什么该死的,还是这么想要流泪是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秒,握住她手掌的他的手心炽~热:“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什么都记起来了。”
景宝络身体一僵。
“所以,更不能让你走了。”
景宝络的眼泪吓了回去。
“尊上,你觉不觉得你好像搞错了重点?”
他回答她的话:“你刚刚说的这样的你,我很喜欢。所以,不用生气。”
“算了。”她说。
就在这时,山谷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
景宝络猛然转头。
她一下站了起来。
茹斯兰江也跟着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砰的一声,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地面微微震荡。
第三次震动响起。
景宝络感觉身体的灵力顺着指尖迅速向地下~流逝。
“此地不宜久留。”
她拿着剑鞘,灵力以流沙般的速度向地面涌去。
两人出了房间,只见整个山谷蔓延的红色雾气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地面升起的淡淡红光,从远处开始,一点点递进。
而在山谷最前面,一个扛着一个石像的女人,正一边哼着歌一边走过来。
他们立刻就近躲进了旁边的木屋。
木屋采光不好,里面黑沉沉,茹斯兰江在前,景宝络在后,躲在了两个石像旁。
外面的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景宝络屏住呼吸,眼睛逐步适应了黑暗后,便看见了半屋子的石像,这些石像外表雕工粗糙,高矮胖瘦各不相同。
每一个之间的距离相同,位置相同。
景宝络看了一会,就看出些许端倪。
他们前面的这几个石像基脚上没有一丝一毫灰尘,石料看起来也很新的样子。
“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她抬头看过去,忽然咦了一声,然后缓缓站起来。
在她最前面的两个石像,身量一高一矮。
她伸手搭上那个高一点的石像,将他的肩膀和自己的下巴比对了一下,刚刚到下巴。
而旁边最新的这几个。
每一个都是差不多的身形。
她咽了口口水。
翻转剑柄,轻轻敲了一下石像,石像纹丝不动。
“好奇怪,怎么有些眼熟?”
外面的女人走得近了,经过了小屋,好像进了房间,然后又出来了。
她在外面喊:“公子。”
“哥哥”
“小相公。”
先是女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又是婆婆的声音,再接着是千月的声音,最后变成了小姑娘的声音。
茹斯兰江蹙眉,面露不悦。
景宝络悄声道:“不要应,都是一个人。”
“都是,一个人?”
外面的声音消失远去了。
景宝络小心看了一眼,好像走过去了。
“她在找你。”
茹斯兰江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景宝络正要动。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小千月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脸上带着一缕似笑非笑。
“找到啦!小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
景宝络吓得一个激灵,向前一撞,身前的石像向前倒去,她眼疾手快抱住了。石像倒在她怀里。
小千月咯咯笑起来。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
“呀,摔碎了一点。”
景宝络低下头,裂纹带来的细碎缝隙中,隐隐露出里面碧色的衣衫。
她面色一变,直接拔剑,就势顺着裂缝敲了下去,裂纹迅速扩大,花易北苍白微紫的脸露了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会在石像中?
景宝络转头看过其他石像。每一个石像都看起来生动起来。
在西边被迫消失的人原来…都在这里。
“不过没关系。”小千月的声音慢慢幻化,随着她的声音逐渐成熟,她整个人也开始慢慢拔条,逐渐长大,骨骼先于肌肉生长,在她脸上挣扎出扭曲的形状。
“就是这样,也够用了呢。等了一百年,养了这么久,终于够了啊。”
地面的石像下面为看不见的脉络相连,所有的灵力以最快的速度向地下蔓延。整个山谷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红光中。而在千月的耳~垂,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一条朦胧的红色灵力正以磅礴到可怕的速度灌入她体内。
茹斯兰江看也没看前面的千月,而是看着仍兀自蹲着半抱着花易北的景宝络。他冷冷从头看到尾,从景宝络开始摸石像开始,直到看着花易北虚弱的手耷在景宝络脚上。
“所以,你准备抱着他到什么时候。”
景宝络正试图将花易北找个安全位置放好。
前面的男人继续说。
“所以,你刚刚说的算了——是因为这个人?”
景宝络简直要气死,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茹斯兰江低低哼了一声:“从你们入秘境,就一直在一起,他一直这样看着你,你离开,他也是第一个找你的。很好。”
景宝络不知道他又在发什么疯,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就看不见前面的千月已经要充~血满级了吗?
现在有这个时间不去趁机捅一刀,吃什么醋。
千月已在狂涌的灵力作用下长成了中年妇人模样。
她微微笑着,指尖眉梢都是可怖的笑纹。
景宝络颤抖着手抓着剑,她短暂的沉默在茹斯兰江眼中成了某种默认。
他冷笑一声:“所以你才脱困以后不肯回来。”
景宝络无力辩解:“我不是,我没有。”
“所以,你才会打昏我,用一颗灵石就将我换了。”
景宝络立刻反驳:“不是灵石,我是为了勾陈骨,区区一颗灵石怎么可能。”
茹斯兰江的眼眸越来越暗沉。
“为了勾陈骨。”……这有什么区别吗?
他站了起来,不知脑补了多少画面的怒气变成了一丝冷酷,“既然如此,我给你便是。”
说得这么轻松,是三文钱的事情吗?
景宝络诶了一声,便看见茹斯兰江出手了。
他的瞳孔陡然出现了赤红的薄光,和地上的灵力遥相呼应,然后翻转的红光带着蓬勃的灵力轰然一声,整个木屋连同两旁的木屋轰然震开。
这时景宝络才看见整个山谷全是一堆堆数不清的石像,这些石像齐齐构成了一个诡异的阵列。而最后千月抱的那个石像就放在了门口。
宽宽的,胖胖的,赫然就是顾清明的扩大版。
她终于知道了,千月要人,不是为了后半生,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最后一颗棋子,凑够她布置了一百年的这个阵。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是没写完这个尾巴~~明天准时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海灵儿、佛系追文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