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江南梅雨季,东榆市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
雨滴噼里啪啦地砸落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水流卷起被风吹落的蔷薇花瓣往低洼处汇集,很快冲进下水道不见了。
“说好十点之前到家,这都十一点多了,”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中年妇人大声数落着缩在伞下的少女,一边抬手擦了下额前的水珠,语气满是责备和担忧,“这种天气,外头多危险啊。”
少女的一侧衣服被雨水打湿了,她跳过一个小水坑,长长的马尾随着身体动作来回晃动,裙摆在雨幕中漾开,像一只活泼的精灵,无意中驱散了雨夜带来阴暗气压。
“哎呀,知道啦,”少女抿了下唇,又有点不耐烦地撅了噘嘴,“今天第一天上班实习,别人都没走,我怎么好意思提前走。”
妇人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拉起女孩的手腕,边走边叮嘱,“下次再遇到这种天气就早点回家。”
自六月入梅以来,东榆市已经发生了三起骇人听闻的失踪案。
暴雨夜、红衣、少女,种种元素令这起案件充满了神秘诡异的色彩,各种版本的都市传说传遍了大街小巷。
有人说是凶手根本不是人,是从半山那座鬼宅跑出来找替身的女鬼。
有人说根本没有凶手,是那些女人离家出走,自导自演编造出来的借口。
也有人说自己亲眼看到过凶手,是一个肤色惨白的男人,终夜游荡在东榆市的大街小巷,专挑漂亮的女人尾随、掠走、强女干、杀人、分尸。
“妈妈有退休工资,不用你省钱,饭要吃饱,多买点衣服,就是别买红色……”
喋喋不休的妇人突然顿了一下,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一个“色”字的尾音轻轻颤着,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怎么都发不出声。
她半张着嘴,睁大眼睛,目光恐惧地看着大雨中迎面走来的男人。
小巷窄而高,雨幕将路灯笼罩的更加昏暗,男人撑着一把长柄雨伞,溅开的雨水在黑色伞面上形成了一道微弱的弧光。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眼神深而沉,脸上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像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孤魂野鬼,却与这漫长黑夜中无边无际的雨幕分外融洽,仿佛天生。
妇人紧紧攥着女儿的手腕,手心浸出的汗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心脏在一片虚空中缓慢又急速地跳动。
她想拔腿就跑,却不敢打乱自己的步伐,生怕惊动和激怒某种暗藏的杀意。心存侥幸地寄希望于对方只是个路人。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男人掀开眼皮看了她们一眼。
毫无戒心的年轻女孩总是容易被美貌的皮相迷惑,她微微弯起唇角,冲男人轻轻笑了一下。
那是一张惊艳到极致的脸,夜色亦无法令他雪白的皮肤黯淡半分。他头发乌黑,瞳孔深不见底。嘴唇是浸了泉水的深玫瑰色,气质冷冽也醇厚,如同打开尘封了千万年的酒窖。
只一眼,便沉醉。
女孩停下脚步,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笑容单纯清澈。她充满善意地说道:“你胳膊淋湿了,擦擦吧。”
男人垂眸看着包装袋上的卡通猫咪图案,又抬眸看了看女孩,眼神无波。似乎周围的一切,好的坏的,善的恶的,都同他没有关系。
是人就有感情和感应,孤魂和恶魔没有。
一阵刺骨的寒意自脚底升起,妇人抓起女儿的胳膊就往前跑,连掉在地上的伞都不要了。
“妈,伞伞伞,伞掉了。”女孩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将额前的碎发胡乱往耳后撩了撩,转头要去捞地上的伞,“哎呀,纸巾也掉了。”
巷口的便利店正播放一则夜间新闻,女主播清朗有力的声音透过雨幕传了出来:“警方提醒市民,雨夜出行注意安全,提高警惕……”
妇人猛一抬头,借着一道闪电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张寻人启事。
纸张被雨水淋得皱了,紧紧贴在电线杆子上。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黑长的头发垂在肩后,唇角微微勾起,歪头看着镜头外面的人。
她脸上分明是带着笑容的,却被这电闪雷鸣的雨夜衬得带上了一丝微妙的诡异。
妇人在巨大的恐惧中鼓足勇气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那男人停在了原地,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们看。
联想到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红衣女子失踪案,妇人终于崩溃了。
“啊!”一道惊雷落下,连同凄厉的尖叫声一起划破夜幕,“救命啊!”
连着下了两天的暴雨,第三天是个大晴天。
市公安局大楼后面的小吃一条街,人群熙熙攘攘。刚出炉的鲜肉包子正冒着热气,“滋啦”一声,蛋液在铁板上凝固成蛋饼。
街边一口煮着小馄饨的大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升起的白色蒸汽犹如蒙蒙烟雨,给这座江南老城平添了几分氤氲。
老许早餐店的老板低着头费劲地在一本快被翻烂的账本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周夜,六月二十八号,十六元。”
“错了,不是这个夜,”周烨单手端着一个还散着热气的笼屉,抬手点了点账本,“烨,火字旁加个光华的华。”
“都一样,”老板懒得改,合上账本往收银台边一扔,大大咧咧道,“我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怎么能一样,”周烨把蒸笼放在桌子上,往小碟子里倒了点醋,挑了下眉,“那个是黑夜的夜,这个是阳光灿烂的烨,不够味儿,再来点姜丝。”
老板让服务员切了把姜丝送过来,犹豫了一下,问出了一个困扰自己多年的疑惑:“周队,您怎么天天连吃早饭的钱都没有?”
东榆市公安系统内部流传着十大未解之谜,其中未解之谜之二就是,为什么堂堂市局刑侦队长周烨会这么穷。
好奇心的驱使下,老板干脆拉了张椅子坐在周烨对面,盯着人又问了一遍:“这是为什么呢?”
周烨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蟹黄小笼包放在醋蝶上蘸了蘸,一口咬掉一半。蟹膏黄橙橙的油脂和浓郁的肉汁凝结在一起,混合着醋的爽酸和姜丝的清辣。
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只见上面映出了一张帅炸苍穹的俊脸。他不自觉地扬了扬唇角,“上帝给你打开一扇窗,肯定也会给你关上一扇门。”
老板没听懂,没来得及多问就被人叫走了。
周烨就着自己这张脸吃第二个小笼包,味道明显比第一个的好。
秀色可餐,古人诚不欺我。
邻桌两个女人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最近发生的红衣女子失踪案。
“听说前天晚上九福路那边有人看见凶手了,”一个女人把油条撕成小块,扔进甜豆浆里搅着,绘声绘色地说道,“真的,我的一个记者朋友说的,可惜还是没抓到人。”
另一个女人正把豆花里的榨菜一根根挑出来,闻言说道,“现在不都有什么天眼系统了吗,到处都是摄像头,凶手肯定会被拍到的吧。顺着这条线一查不就查到了吗,多简单的事。”
“我们能想到的警察肯定早想到了。”女人单手托着下巴,“不然还要警察干什么,吃干饭吗。”
“阿嚏”,话音刚落,女人就听见坐在身后的男人打了个喷嚏。
她转头看了看。
男人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他留着干净利索的寸头,下巴冒出了一层浅淡的胡渣,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小截苍劲有力的腕骨。
挤入门框的一缕晨光落在他的肩头,与那似笑非笑的眉眼相得益彰。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
女孩心跳漏了一拍,脸颊浮起一片红晕,等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迈起长腿走出了店门。
她叹了口气,十分懊恼地对同伴说:“应该要个联系方式的。”
周烨又打了个喷嚏,心知不是被人嘀咕了,就是淋雨感冒了。
前天晚上接到报警电话冲到九福路的时候,嫌疑人早没了踪影,现场调取的监控只在拐角处拍到了一个背影。
回到市局办公室,周烨打开视频,这段五秒钟的画面,他来来回回看了不下上百遍。
“目击者的口供其实很难断定那个人就是连环案的凶手,”副队白旭东站在周烨身后,吸了口哇哈哈ad钙奶,打了个奶味的饱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也有可能只是个路人。”
电脑屏幕上,隔着夜色与雨幕,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男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正从小巷拐角处走过。
他的脚步看起来不疾不徐,步伐和心绪丝毫没有受到大雨的影响。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样子。
“路人?”周烨靠在椅背上,转头看了白旭东一眼,勾了下唇,“你走路的时候会刻意避开摄像头?”
“还有一点,”白旭东弯腰握着鼠标把监控画面往后退了退,“这个女孩穿的也不是红色的衣服吧。”
周烨:“酒红色和大红色在夜色中看起来区别不大,加上下了大雨,就更难区分了。”
“报案人说,一直到她带着女儿跑出巷子,这个人一直盯着她们,”周烨看着画面上的背影,“除了变态,谁会在暗处盯着陌生人一直看,直到对方跑到大路上才走。”
周烨今年二十八岁,这是他从警五年多以来负责过的最恶性的案件。凶手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是披着人皮在人间晃荡的恶魔。
真实情况远比都市传说残忍和可怕得多,案情侦查在保密阶段,案件细节没有对外公布。
三名失踪女子,前两名女子已经遇害,尸体被发现。死者死后遭到肢解,只找到了躯干和四肢,头部下落不明。
周烨靠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墙边点了支烟,脑子里不断闪现监控拍到的那个男人的背影。
“叮”的一声,电梯停下,打断了他的思维。
周烨吐了口烟,百无聊赖地扭头看了一眼,几个同事像往常一样说笑着从电梯里走出来。
他把目光收了回来。
电光火石之间,周烨突然再次转过头,他摁灭烟头,疾步冲了过去。
一群警察中间,一个一身黑衣,身高一米八左右的背影跟监控拍到的影像重合了。
凶手冷血冷静,心思缜密,高智商,懂解剖,具备较强的反侦查技巧。撒出去的天罗地网都没能抓住他。
周烨不是没有怀疑过,凶手除了医生、画家、屠夫、出租车司机,也极有可能是一名军人、警察或警校生。
刑警的身体肌肉本能地紧绷起来,周烨拨开人群,径直上前。
作者有话要说:如无意外,更新时间是每晚六点。要是有意外,会在文案上说明。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