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昭被绑在外面,看着火势越来越大,骆瑾从里面跑了出来。
“周烨呢?!”
骆瑾这才知道,原来他的真名叫周烨:“他还在找东西,不肯出来。”
其实谁都知道,包括周烨自己也知道,已经那么久了还是没找到,就很难再找到了。
容昭挣了挣绑在手腕上的衬衫,看着剧烈燃烧的火场,大声道:“要么你把他带出来,要么给我松绑,自己选!”
骆瑾摇了下头:“不能给你松绑,我也带不回来他。”
在眼前的状况下,他唯一能做对的就是听周烨的话,看好他的心上人。
火越来越大,点亮了半边天,浓烟从火光中冲出来,笼罩在头顶,形成一片灰褐色的蘑菇云。
容昭看着一点点倒塌下去的宅子,又看了看被火舌笼罩着的小祠堂。
空气中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灰烬,被风和热气流吹得不断飞舞,有几粒掉进了人的眼睛里,异物刺激着眼球,让人很想哭。
骆瑾把容昭身上的绳索解开,一只手紧紧拽着他的胳膊,生怕对方冲进去。
背着一个炸.弹的刘骏风从一旁走了出来,看着正在着火的宅子说道:“都烧成这样了,人肯定出不来了。”
骆瑾用眼风扫了刘骏风一眼:“你闭嘴。”
刘骏风不服气地瞪了回去:“我又没说错,那边房子都倒了,先不说里面的人会不会被烧死,光是这些浓烟就足以把人呛死在里面,火灾里面的烟可都是有毒的。”
容昭抬脚踹了刘骏风一下,冷冷地从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滚。”
刘骏风被踹得撞在一棵大树上,五脏六腑都被震了一下,疼得不敢再出声。
容昭趁骆瑾的注意力被刘骏风吸引过去,用自己的胳膊撞开他,往火场里面跑去。
骆瑾反应过来,拔腿去追容昭,跑到大门口,被头顶砸下来的一条粗大的门框生生切断了路。
他站在原地,不再往前,不是怕这条着了火的门框,而是知道,眼前的舞台,不管结果怎么样,悲剧也好,喜剧也罢,都不是他应该插足的。
容昭被周烨的衬衫绑住了手腕,跑起来有些踉跄,好几次差点被地上的焦木绊倒。
院子四周全是火,这里是真正的火场。
炙热的火浪烤在身上,眼前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容昭一边跑,一边大声喊:“周烨,你出来!”
回应他的只有噼里啪啦的火焰吞噬万物的声音。
容昭把自己的手腕放在一簇火苗上,火点燃了手腕上的衬衫布料,也灼疼了他的皮肤。
挣脱了衬衫的束缚,容昭往祠堂的方向跑去。
说是祠堂其实就是个普通的房间。现代人不会把墓地和牌位放在家里,因此这间房就用来存放一些香烛纸钱之类的祭奠用品。
周烨用湿毛巾捂着鼻口,甩掉砸落在肩膀上的一块燃木,徒手从墙角翻出来一个铁盒子。
盒子被火烤得发烫,周烨打开,手指上的一层皮粘在盒子上,一收手就从指端剥落了开来。
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指端传来,周烨顾不不上疼,怀着最后的希望打开盒子,一颗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里面是空的,没有照片,什么都没有。
“啪”的一声,周烨狠狠把盒子扔在了地上。
房间内的物品几乎被燃烧殆尽,他此时恨不得自己有某种超能力,找到那张照片的所在地,哪怕废掉他一只手,他也要帮他拿回来。
“哗啦”一声,里面房间的木门后面跑出来一个人。
这人个一米七左右,体型上看是一个男人,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脚上没穿鞋,留着乱糟糟的长头发,胡子也像是好几年没刮过了,一直垂到脖子下面。
那双眼睛是黑暗的,也是浑浊的,与周烨对视上的时候仿佛受到了惊吓,转身就往里面跑。
“站住!”周烨踢开一个正在燃烧的椅子,往里面的房间追了过去。
男人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浓烟遮挡下看不清是什么纸,周烨有种强烈的预感,那一定是容昭想要的那张照片。
周烨拎起靠在墙边的一块木头,用力砸向男人的腿部。
男人被砸了一下,逃跑的动作慢了下来,周烨趁机追上来,一把握住男人的肩膀,把男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反手把男人摁在了地上。
周烨伸手去抢男人手上的照片,可对方攥得太紧了,怕把照片撕坏,周烨不敢用太大的蛮力:“手上的照片给我。”
“不。”男人像是已经很就没说过话了,声音嘶哑得很难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不给。”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猜你是当年那七名凶手之一,你不配用这双杀过人的人握住这张照片,”周烨抬起脚,迅速落下,狠厉果辣地踩在了男人的手腕上,“老子叫你松手!”
“啊--”男人手腕吃痛,整个手掌都好像断了,再也使不上来一点力气。
周烨趁机拿走照片,男人在地上翻滚了一下,滚进更里面的一个房间,身上的衣服着了火。
周烨擦了擦手上的照片,在明亮的火光中看清了上面的画面。
阳光透过大槐树的叶子,在草坪上投射出细碎温暖的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穿着大红色的裙子坐在白色的秋千上,歪头看着镜头,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秋千左侧后面站着一对中年夫妻。
丈夫穿着一件灰蓝色的衬衫,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图案,妻子梳着温婉的长发,头上戴着镶嵌着一颗珍珠的发夹,
妻子挽着丈夫的胳膊,头轻轻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丈夫微侧着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妻子的目光落在秋千右侧的少年身上。
少年微弯着腰,双手搭在秋千后面,穿着一件白色的上衣,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桀骜。
让人想起月光与烈酒。
周烨看着照片,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容昭的唇角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有酒窝的,他从未见过他的酒窝,也从未见过这样朝气蓬勃意气风发的他。
隔着时光,周烨看见,白衣少年翻身上马,风雪沾染了他的衣衫,泥水溅湿了他的鞋子,他也浑然不在意。驰骋过山河平原,少年停马下来,一双狭长的眼睛弯了弯,对人勾唇一笑:“可有酒,最烈的那种。”
惨无人道的屠杀结束了这一切,一夜之间,少年变成了另一个人,他把一身白衣换成了黑色,开始变得不会笑。
他只能在无尽的孤独和黑夜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晚的屠杀,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亲手杀了那些恶魔。
周烨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双无情的手狠狠揪着,心疼得喘不过气来。
他攥紧照片,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别说容昭了,就连他自己都有想要杀人的冲动。
曾经有多美好,那些恶魔就有多罪恶。
一个燃烧的柜子盗了下来,周烨闪身躲开,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带着照片出去。
容昭跑向祠堂,透过浓烟、大火和烧焦的门框看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白色背心被烤焦了一大片,变成了坚硬的黑褐色,皮肤被照得镀了层闪着光的阴影,整个人被烈火衬得像是变成了半透明。
他身后火光大亮,逆光令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比平时更深邃。
周围的一切被大火烤得灼热干燥,只有他的眼睛泛着水一样的波光,柔柔地注视着站在院子里的人。
容昭往前跑了两步,眼睛紧紧盯着周烨,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个遍。
周烨张开嘴巴,从里面拿出折叠得整齐的照片,擦了擦上面的唾液,以折叠的状态递给容昭:“抱歉,给你弄湿了。”
照片放在口袋里不安全,他的衣服都已经被烧了,照片比衣服脆弱得多,很容易也被烧掉。
放心手心里也不安全,要是他真的倒下了,大火会烧透他的手指,吞噬掉这张照片。
只有用自己的身体血肉护着,才是最安全的。
他甚至想好了,要是自己真出不来了,也会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把照片吞下去,事后自有法医帮忙划开他的胃取出来。
宅子被毁之后,这张照片就成了容昭的一切。如果照片没了,他这个人才是跟着那场屠杀一起,永远地死去,再也活不过来了。
周烨要找的要救的从来不是一张单薄的照片,他要守护的是那个在阳光下微笑的白衣少年。
容昭接过来,将照片紧紧抱在怀里,抬眸看着周烨,许久才颤抖着说出三个字:“谢谢你。”
谢谢你带他们回来。
周烨抬手揉了下容昭的眼角,帮他把溢出来的泪痕擦掉,柔声道:“别哭。”
容昭偏过头去,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把最后一点眼泪擦掉。
觉得在别人面前哭鼻子有点丢人,迟迟不肯把头偏过去。
周烨抱住容昭的头,强行把他的脸掰回来,深深地注视着对方带着水汽的眼睛:“别再让我心疼了。”
容昭再次打量了周烨一遍:“你有没有伤到,有没有被火烧到?”
周烨摇了下头,把因为开铁盒子而弄伤了的手指头往自己身后藏了藏,笑了一下说道:“我没事。”
容昭垂眸看了看攥在手心里的照片,正要说话,被周烨打断了。
“里面的火太大了,烟雾也太浓,我没看清照片上的画面,主要是没来得及看,逃命要紧,”周烨往容昭身前走了走,抬手抱住他的肩膀,“这儿太热了,我们去外面等消防。”
容昭和周烨一起走出院子,一边转头看着他:“你真没事吗?”
周烨指了指自己手臂上还在隐隐渗血的咬痕,生怕容昭看不清楚上面的牙印,抬起手臂往他眼前晃了晃:“这儿,疼死了,你的牙齿也太厉害了点。”
是容昭想要扑向火场的时候,周烨抱着他,被咬出来的。
容昭看看见周烨手指上黑红色的一片,抓起他的手腕,拧眉道:“你手怎么回事?”
“别看,”周烨攥了攥手指,把指尖藏在自己的掌心里,闪躲道,“没什么,就,一点灰尘。”
他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只好放弃抵抗,小声说道:“不疼,真不疼。”
容昭扒开周烨的手指头,看见他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上被灼烧得掉了皮。
十指连心,怎么可能不疼。
容昭低头在周烨受伤的手指上轻轻吹了吹,抬眸道:“一会下山带你去医院包扎。”
容昭嘴里细软干净的风吹散了周烨指端的疼痛,带得他浑身一麻,像是过了一遍电流。
周烨有些不自然地抽回手,声音低哑道:“你别这样。”
容昭紧紧捏着照片,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房子一点一点倒塌下去,他不再那么痛了,因为他们就在他的手心里,鲜活的温暖的,微笑着的他们。
他转过身,背对着周烨和骆瑾等人,摊开手心里的照片。
借着火光与月光,他终于看清楚,爸爸的衬衫是灰蓝色的,妈妈的发卡上坠着的是一颗珍珠,姐姐笑的时候露出来的是四颗牙。
最后一滴眼泪滴落在画面正中间,他轻轻笑了一下,将照片收起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检查了好几遍不会掉出来才转过身。
周烨走到容昭身侧,看着火场的方向,低声道:“我看见他了。”
容昭的神情瞬间一冷,不管不顾,抬腿就要往院子里面走:“我去把他抓出来。”
周烨拉住容昭的手腕:“他的下场无非两种,一种是被烧死,一种是被浓烟和大火逼出来,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没必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为那种人不值得。”
被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紧紧拉住,容昭摁下想要冲进去把那个人生吞活剥了的冲动,眼睛紧紧盯着眼前的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