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扇从上飞下,无声无息却精准的可怕,萧情随手一掷,修长指节泛着冷白,泪痣微明,玉冠拂袖。
谢卿书一个回身险而又险的避开了,反手抱起方远,圈在怀中吹了个口哨。
他捏了捏小孩粉嫩的脸,明明认出了他是方远,唇边提起弧度,嘴上却道:“想不到百年不见,萧陛下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还和从前的方道友这么相像,莫不是想玩老牛吃嫩草的把戏?”
方远还在哭,他哭也不发出声音,就是眼泪豆子一样往下掉,不愿意理人。他捏着自己的棍子,任谢卿书怎么哄也哄不好。
萧情:“不及谢家主多矣,万里迢迢,专来抢小儿糖果。”
两人早有合作关系,毕竟谢氏同宗,百年来也有了些书信往来,关系不像之前剑拔弩张。
谢卿书当年在菩提照光镜的天劫时,想去拉呆站在原地的方远,结果反被重伤,出去后还是青瑶带着他回到九华驻点。后面再醒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谢卿书难得与萧情做的同一件事,便是一齐清算当年围堵的家族。
萧情收回折扇,转眼出现在楼下,朝方远伸出一手。
谢卿书却不放人,拿了个摊位上的拨浪鼓,哄道:“这个叔叔可不是好人,哥哥带你去玩可好?”
小方远哭得更伤心了,朝萧情伸出手,要抱。
谢卿书只能叹气,把人还了回去,清俊的眉眼露出一抹憾色,唇边却噙着轻松笑意。
他道:“小小孩童,这样难缠。”
“想吃什么,哥哥给买。”
方远却伤心的拿着棍子,埋在萧情怀里,哭得脖颈都有些泛粉了,一片湿润。谢卿书挠了挠下巴,让小贩高价再做了一个桃桃糖人。
结果方远不愿意吃。
最后还是萧情抬手,将那个糖人从木棍上取下,插回了方远手上的小木棍,小孩这才慢慢抬头了,轻轻咬着吃了一口。
萧情轻笑道:“这样小果实就回来了。”
“……”方远认认真真吃着,露出了一个
小小的笑。
糖棍粘了叶子,像小树枝,桃子就是上面的果实,果实被夺走了,他自然要哭。
他最后还要走了另一根棍子,拿在手里,亲密的和另一根挨着。
谢卿书不知道小孩这样敏感的心思,只以为他是糖人没了,所以才哭得这么伤心。
他看着方远这纯然的孩童模样,问道:“他何时才会恢复。”
萧情淡声道:“时候到了,自然就恢复了。”
“你倒是不急,”谢卿书抱臂而立,“看来再等个百年也无妨。”
他来北洲自然是有要事和萧情谈,现在却不是时候,再在这里待下去也索然无味。谢卿书最后逗了逗小孩,直到把他逗得又要哭,才施施然御空离开。
这段日子,他都会住在长京城。
时间一天天过去,神宫里的人已经逐渐习惯了方远。
一个软糯糯的小孩独自在长廊玩耍,摸摸花,踩踩水,摘果子。有时停下来看屋檐上起起落落的鸟,有时候躺在花丛蜷缩着睡觉,一个人就能玩一整天。
但过一会儿,神帝便会出现在长廊,轻揉他的后颈,把小孩抱回去。
侍女们拿捏不准两人的关系,却不妨碍她们尽心侍奉。
十有八九,这个小孩是神帝的私生子。
虽然长得有些快,但鸟嘛,一天一个样,喂饱了就会膨胀起来。
方远不知道外面的猜测,今日他窝在萧情怀里,一边小鸡点头昏昏欲睡,一边看他案桌上的公务。
在冬末开春之际,方远已经长到了十岁左右的身形了,结出的果子不再那样苦涩,有了一股清香的甜味。
过了会儿,他彻底睡着,手指轻轻攥着萧情衣袖,脑袋一歪,呼吸平稳。
萧情垂眸轻笑,揽着人继续批注。
但神官却忽然从外走近,轻声道:“陛下,谷仙子求见,要与您做个交易。”
萧情原来不想见,听到后半句,眉间微挑:“罢了,让她进来。”
他先起身,把方远放到了后间的小书房,才回到书
殿。谷渺渺已经站在中心了,见他出现,嗓音沙哑:“殿下,请放过谷族一马。”
萧情:“我未取谷族子弟性命。”
谷渺渺跪了下来:“失去权位,对族人来说,比死都难受。”
“你要如何。”
“谷族不求恢复往日荣光,只望殿下看在曾经护持的情分上,在北洲给谷族一席之地,”谷渺渺奉上储物戒,“这里面有一根金乌鸟羽,与扶桑共处一室,可加快扶桑的生长。”
修真界皆知道方远未死,却很少人知道方远化成了树,谷家刚好是其中之一。
只要他们一息尚存,未来就一定有翻身的机会,凤凰总会离开此界,谷家却一定长存。
……
外面的声音稀稀拉拉传到里间,方远睁开了眼睛,侧耳听到萧情在议事,就没有跑出去。
而是乖乖的在小书房里玩。
这里他很少来,看什么都新奇。
比起外面华丽的书房,里间更像是萧情独处的地方。地板铺着软毯,书架上只有歪歪斜斜几卷书简,香炉升着青烟,摆件随意放着,案桌边沿还藏了一个小木盒。
主人只要随手一拉,便能把小箱子拉出来。
方远正坐在地上,好奇了一会儿,把小木箱拿出来了。木箱没有上锁,轻轻一打就打开了。
里面全是信。
大大小小、厚厚薄薄,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的信。
箱底是个精细的阵法,和储物戒一样,可以封存时间。
最前的是一叠竹笺,第一张是两行字迹不同的对话:
[大师兄,我已去往上清仙宗。]
[小师妹!我也上灵舟了,去北洲的船费好贵。]
落款:灵虚四十三年十一月十二日
虽然字迹不同,但明显是一个人用心临摹下来的,墨水都一样。
方远圆润的瞳眸变得空茫起来,外面的声音像隔着水一样,忽然间就听不真切了。他看到了细小的灰尘浮上信笺,缠绕着透明的小虫子。
在游来游去。
下一片信笺:
[大师兄,
境况如何。]
[小凡喝的羊奶过期了,拉肚子。]
落款:灵虚四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
再下十四日:
[师兄哪里买的灵羊奶。]
[一个朋友送的。]
十五日:
[灵羊奶不会过期。]
[我的朋友很笨,可能合着巴豆一起煮了。]
十六日:
[……]
[小师妹你怎么了?]
十七日:
[小师妹你怎么不理我了。]
……
……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俺也一样。]
后面,竹笺变成了信封,隔得时日很近,内容却越来越多,笔迹也不再是一人临摹了,而是两人互通。
信纸还带了香烛的味道,很独特,独属于木鱼诵经的佛寺。
缓缓流淌了过来。
[方雇主,今日寺中新进了糯米,三品灵米所制,口感甚佳。]
[那我想吃汤圆,要花生馅的,一盆就好,晚辈不贪多。]
方远忽然感到大脑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炸了,他闻到了血液里浓郁的香气,却出不去,一股陌生的情绪抢先从身体里冲起,生根发芽。
一片零碎的记忆冲到最前,是两个人在说话。
一人调笑:“方郎好狠的心啊,来日要遁入空门,始乱终弃,如今便已经开始冷落我,连话都不肯多说两句。”
“只可怜我每日数着信件,只盼多攒一件,日后聊作慰藉。”
一人声音不稳:“你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始乱终弃你了,是你不要我!”
……
云尖啸着远离,风声短促,记忆随之戛然而止。
方远睁开了眼睛,没记住什么东西,却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了他面前的萧情。
因为逆着光,他看不清他的神情。
萧情慢慢把木箱合上了:“已经日落。”
该回去了。
方远点点头,歪头看他。
但萧情第一次没有抱他回去,而是让别人带着他,自己一个人留在了书房。
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老萧怎么可能让方方摸别的鸟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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