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年没听到魔尊大人回话,还以为两人这方面不太和谐,又一想昨晚上那么大的动静,难免有些担心江前辈了。
他让小哑巴坐外面等一会儿,才凑到闻人夜旁边,小声问道:“怎么样?没跟你生气吧?”
闻人夜也不知道对方醒过来之后会怎么样,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
余烬年道:“我的药都是最好的,肯定不会留伤……”
他的话在看到江折柳露在锦被外的手背时戛然而止。
江仙尊的手一向好看,只是太过窄瘦纤弱了,修长的指节软软地蜷缩起来,漂亮得很。但是上面的咬痕太明显了,手腕上被掐出一圈圈的淤伤。
“……我的天……”余烬年一时话语噎住,呆了半晌,木着脸转过头看了一眼闻人尊主,脱口而出,“狗啊你是?”
闻人夜:“……我没用力。”
“谁信你这批话。”医圣阁下瞬间后悔,甚至有那么一丝丝地怀疑自己的医术。他伸手拉过江折柳的手腕,将雪白薄衫向上挽了一下,引入一丝灵气探脉进去。
一切正常,看起来并没有造成什么太严重的损伤。只是魔族的交合方式一向都很持久,他就是太累了。
余烬年松了口气,随后就见到对方被挽起衣袖的地方露出一片深红的吻痕,齿印也很清晰,像是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动作一僵,用看禽兽的眼光看向闻人夜。
闻人夜紫眸镇定、面无表情地看了回来。
“真不是个东西!”余烬年憋了半天,憋出来这么一句,然后像是放一件脆弱瓷器似的,把对方霜白微凉的手腕放了回去。
江折柳睡得很沉。
被骂了好几句的魔尊大人并未辩解,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开口问道:“……这个怎么……”
“什么怎么。”小余医师凶得很,“你不知道轻点吗?”
闻人夜:“……”
他真的没用力。
这似乎是天灵体的特性,或是发热后遇到丹药之后的副作用,让他的身体变得非常敏感,疼痛和……那种快感,都在成倍地放大。
余烬年如此猜测,跟闻人夜按着这个方向聊了两句,对方耐下性子听了半天,觉得倒是有这个可能。
以这位魔尊大人的胆量,也确实不像是这么禽兽的魔。
他尝试着开了两瓶外用的温养灵药,想了一下,又给闻人夜讲解了半天要怎么涂,两人和谐无比地讲完了有关于病人的一切事务,余烬年才收敛笑容,把魔尊大人拉到一边。
“山下……”他停顿了一下,“全是魔族?”
那些魔族禁止了终南山常有的、属于小妖怪们的迁徙,从今早开始,离开此处的就已无法返回,而想要离开的任何生灵,也都难以外出。
闻人夜紫眸微凝,沉默地看着他。
即便对方并没有恶意,余烬年还是被半步金仙大魔的眸光盯得汗毛倒竖,他想了半天,低低地问道:“江前辈知不知道?”
闻人夜微微摇头。
“大概要多久?”
对方静默了一刹,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到尘埃落定。”
余烬年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尘埃落定是多久?即便以他并不算敏感的嗅觉,也已经能察觉到这并非一件小事。封住终南山大抵也不是为了别人,而就是单纯地为了江前辈罢了。
他没有问闻人夜是要做什么,而是深深地皱了下眉,道:“你不告诉他,不怕他生气?”
“他会担心的。”
“担心?”余烬年上下扫视了他一番,质疑道,“他担心你?”
在余烬年眼里,闻人夜这种皮糙肉厚自愈能力极强的魔族,别说担心他了,不担心担心他的对手就不错了。
小余医师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情道:“等着哄人吧。那是你说瞒着就能瞒着的吗?……要不是昨天晚上终南山的小妖怪集体失恋,乍一下空荡荡的,我还真察觉不出来你布置了魔族。”
“近期不要离开了。”
闻人夜望了一眼床榻那边。
“想走也出不去。”
“啧,得。”余烬年估计自己跟人参娃娃的联络之法也没法用了,瞟了他一眼,“魔尊大人可真狠啊。”
就在他觉得冷酷无情闻人夜还挺符合这个评价的时候,就见到对方十分贤妻良母地给江前辈晾了一杯茶,然后坐在床榻边啥也不干就看着,眼神极其专注,像是个特别版望夫石。
余烬年:“……”
算了,也就这样。
————
江折柳睡了一天一夜。
他再度睁眼时,那种略微超过负荷的疲惫才稍微有所缓解。外面仍是黑夜,下着一场淅沥的小雨,已经几天未曾天晴了。
像是没有光一样。
但屏风里点着一盏小烛,柔柔地亮着。镂空的香炉里放了一捧松木香屑,烧了很久,整个屋子都是类似于闻人夜身上的气息,只不过比对方的味道更清甜、更柔润一点。
江折柳望着不远处响着雨声的窗,略微一抬手,碰到一对硬硬的魔角,上面的血色花纹缠缚攀爬,纹路错综复杂,带着明显的魔气。
他这么一碰,闻人夜就睁开了眼,抬眸看着他。
小魔王似乎并没有睡着,魔族的精神头都很好。
他手里握着冷硬的魔角,摩挲了一会儿才松开手,想要开口说话,但发出的声音太沙哑了,几乎有点不像他的声音。
江折柳及时止住话语,伸手捏了捏嗓子,抬眸看向闻人夜。
小魔王也很紧张,递过来一杯茶,里面似乎加了点别的什么东西,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江折柳接过茶盏,发觉里面正好是温的,便低头喝了几口,润过嘴唇和喉咙,才勉强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也没多久。”闻人夜面不改色地道,“就一会儿。”
江折柳信了他的邪,低着头继续喝茶。
他衣衫未整,肩膀上的薄衫滑落了一些,露出里面大片吻痕和淤伤,全都是控诉闻人夜太过残酷的罪证。小魔王看得越来越心虚,目光却又停在他身上挪不开,越靠越近。
天灵体退热了,江折柳身上的甜香逐渐消退,剩下他本身道体带的那股微寒的冰雪之气,还有一丝混合着复生石作用的盎然生气。
无论哪种都很好闻,让人想亲近,想贴贴。
他一边这么想,随后也这么做了,一对坚硬的魔角慢慢地蹭着他,然后越靠越近,凑过去抱住了他。
江折柳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身上还不太舒服,就被小魔王凑了过来,像是闻什么好吃的似的闻了一下,然后贴着他的耳畔说话。
“有哪里疼么?”
当然有。
江折柳不太想说,他身上其实疼的地方有很多,但说出来未免太过有损他作为前辈的面子,便没有出声,只是低头喝茶,不想理他。
江折柳不理他,不代表小魔王自己说不下去。他挨着江折柳问了好久,从笼统的到详细的,最后差一点平均分配到每个器官上,说到最丢脸的那部分时,被江折柳一个眼神盯回去了。
温茶润喉,他的嗓子好了一些,才慢慢开口道:“别说了,你离我远点,几天我就能好。”
要是离得近了,指不定还怎么折腾他。
闻人夜惨遭嫌弃,但是决定不离不弃。视线从对方肩头的吻痕下移,蔓延过锁骨,然后又伸手扯动了一下对方的衣衫,想要再看看……
然后他的手就被摁住了。
江折柳平静无波地看着他,神情有一点不赞同。
岂止是不赞同,简直就是质疑。
闻人夜盯着他手上的咬痕,半晌才道:“……我看看伤。”
说得好听。
江折柳看着他道:“没事。”
这话相当没有说服力。他看上去不太像是没事的样子。
小魔王没听话,想要完全了解对方的伤势,结果就看着江折柳转过了身,盖好他心爱的小被子,彻底不理人了。
……这似乎标志着单方面的冷战拉开帷幕。
常乾次日晌午的时候,看见他小叔叔坐在二楼的桌子旁边借酒消愁,脑子里略微转动了一下,就知道应该是小叔叔跟神仙哥哥吵架了,他觉得他俩一点都不成熟,于是把药碗放在桌子上,留在闻人夜旁边侧敲旁击地问了几句。
常乾站在他小叔叔这边,认真地控诉了几句神仙哥哥不理他这事儿,然后端着药就送到屏风后面去了——
见到了江折柳身上若隐若现的各种伤痕。
常乾脑海一空,看着他手指上未消的红印,结结巴巴地道:“哥哥,你没事吧……”
江折柳现下喝药越来越难,苦得皱眉。他一听这句话就意识到对方是误会了,解释道:“其实不疼。”
没人信。常乾瞪着眼珠子看了半天,掉头就出去了,路过闻人夜的时候理都没理,蹬蹬地跑下楼了。
不到半刻钟,阿楚也知道他虐待神仙哥哥的事儿了。
两个小妖气得咬牙切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阿楚进来给神仙哥哥换件新衣服的时候,还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渣攻。”
江折柳跟阿楚离的很近,一下子就听到了,微微抬眼看过去,重复一遍:“渣攻?”
“对。我们那儿的话。”小鹿气哼哼的,“对于那种强取豪夺肆意凌.辱不把受当人看的,统一都叫渣攻!”
江折柳默然片刻,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闻人夜:“他其实……”
“哥哥你不用向着他。”阿楚义愤填膺,“他怎么能这么对你呢!你都这么脆弱了!”
这句话倒是真的,江折柳到现在还腰疼,筋骨让他磨得发软,浑身都不太舒服,某个地方尤其不舒服,于是逐渐改口道:“对,是有些过分。”
于是过分的魔尊大人,当天晚上就爬了他的床。
烛光晃得厉害,在墙壁上拖出一串儿暖暖的影子。月色透入木窗,跟暖光形成一个半金半银的交界线。
雨停后,夜风低柔。
今日的乌云也散开了,让江折柳见到了一双最明亮的星。似乎很委屈似的,却又半带期待地看过来,从灿紫转向深紫。
小魔王的角顶着他,又磨又蹭的,随后又咬他的唇瓣,亲他的咽喉,像是撒气,撒气也没用力,只轻轻地咬了一口。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江折柳的脖颈间落下一片淡红。
娇气得要命。
“你怎么回事。”闻人夜语带不满,“为什么一碰就……”
江折柳轻轻叹了口气,推测道:“可能是体质和用药的缘故。有些不太正常。”
这情况确实有些不太正常,不过江折柳的推测跟余烬年的说法如出一辙,都是在这方面的猜想,只不过看起来不是很严重,这俩人都不是很着急。
不过他们两个不着急的原因都是一样的……这种症状,那本有关于天灵体的双.修秘典里也有提过,书上是如此写的。虽然可信度可能不高,但毕竟是一个参考的方向。
另外就是……天灵体与人族修士交合,很容易成瘾。不知道在魔族身上如何。
江折柳伸手碰了一下他亲到发红的地方,没什么感觉,确实只有表面上看着吓人。
闻人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地道:“其实这样也行。”
江折柳诧异抬眸,看向风评被害的小魔王。
“……魔界一定觉得。”他摸着下巴,“我非常厉害。”
江折柳:“……”
这是什么幼稚鬼,他怎么看上的?
他来不及嫌弃,就被对方抱着又亲了一下,对方贴着他的耳根,把他耳垂的肌肤熏得发红,热气蒸得一片酥软。
“过两日魔界有事,我要回去。”闻人夜低声道,“你陪陪我,别不理我。”
太委屈了,像是一只凶猛但收敛了獠牙和利爪的野兽,只将忠诚和满心爱护献给他一人,执着专注,似乎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牵扯到他的心。
曾经很多人猜测过江仙尊的喜好,只是他们都没有料中。也有很多人千方百计地接近他、赚取他的好感,围着他打转。
但那些人不对,时机也不对,错误的时间只会成为累赘,错误的人也只是他路上的绊脚石。
有个喜欢的人不容易。
江折柳有些感谢那群撞坏门的大魔了。
他伸出手,手指没进对方的发丝间,声音略带笑意:“好,我陪陪你。”
他的声音很柔和,尾音轻微,有些勾人。小魔王的犬齿慢慢地咬他的耳朵,把软乎乎的小柳树抱进怀里。
魔界荒蛮贫瘠、寸草不生,而这一个,是他从小到大,养得最好的那个了。
————
同一时刻,终南山脚下。
雨后的一日难得晴空,夜色墨蓝,漫天星辰。
一架飞行法器停到了终南山脚下,停在密密麻麻的松柏丛之间。法器上刻着一柄锋锐逼人的长剑图样,是凌霄剑的外形。
但他们并未能进入终南山。
此处似乎有一层无形的屏障,让内外隔绝。连一只活物都进不去。
林清虚从法器上下来,伸手触摸了一下这层无形的屏障。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穿着凌霄弟子服的年轻人们,感叹道:“看来仙尊不愿让我等拜会他。”
后面无人说话。
“我这代掌教当之何用,名不正言不顺!”他捋了捋拂尘,“今日见不到仙尊,不能让他指点迷津……老朽无用啊。”
他边说边咳,演得极其精湛。直至身后的年轻修士看不下去,出言安慰道:“大长老不必难过,或许是仙尊前辈不知道您到来。”
林清虚亦觉有理,他协助江折柳许多年,深知对方将凌霄派看得很重,不会坐视不理,便假意提倡道:“老朽人微才疏,难当大任,仙尊未曾还剑,想必就是这个意思。不如我们亲自拜会首座,让首座来挑选信任的掌教。”
身后诸人听闻,心中纷纷盘算了一会儿,皆有些意动。特别是随之而来的几位护法和其他长老,对掌门之位难免有些争取之心。
“布阵。”林清虚摩挲着拂尘,扫了一眼身后那群家伙——凌霄派不是没有杰出的后辈,只是有一些常年光芒被压制,有些在江折柳离开后随之离门隐居,还有一些……被他打压去了各种地方。
他没有带过来。
“布剑意凌霄阵,不求破除结界,主要让首座能感觉到即可。”林清虚算盘打得响亮,想着之前与王阁主谈的话,可他没想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走到江折柳面前。
就在众人即将布阵之刻,昏暗的夜幕之中,骤然传来骨骼咯吱咯吱动弹的脆响。
他抬起眼眸,见到一股强烈的魔气蔓延而开,鲜红的血翼从半空展开,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和杀意。
有什么东西被抛了起来,又被接回了掌中。
林清虚目力惊人,见到这层结界的边缘,一只藏匿在松柏间的大魔舒展血翼,露出逐渐晕染成猩红的眼眸。
他身上的血红的铠,铠从骨头里蔓延出来,包裹住了半个臂膀。额头上裂开的缝隙间钻出独角,上面遍布着深紫的魔纹。
释冰痕将手里的半截头骨接住,随着血翼舒展而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错位一般的声音,他单手撑起下颔,眯着眼看了过去,魔气缭绕,鲜红衣袍,笑容分外友好。
“夜安。”释冰痕舔了舔獠牙,“终南山欢迎各位,我是这儿的护林人,今天埋了三五个想砍树的了。”
他慢慢地打了个哈欠,桃花眼弯弯的,浓郁的杀机蔓延开来。
“让我看看——谁的头骨形状比较称手。”
作者有话要说:释冰痕的半原型以血色蝠翼为主,骨骼只是一个支撑的作用。
夜夜他们家就是骨翼为主,基本没有肉,啃也啃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