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周围过于安静,仿佛连雪落下的声音也能听见。
霍清寒独自坐在裴烟曾经的住处,缓缓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咬在唇角,却又好久都没点燃。
五个月的时间,这儿依旧一尘不染,每天都有人打扫。
霍清寒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其实纪琰晚上说的也没错,他确实还挺伤心的,真的就差掉眼泪了。
裴烟刚消失的那几天,他在想办法找她,红了眼睛的发誓就算是掘地三尺他也要把裴烟给找出来。
但结果呢,结果就是,他根本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她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他根本无从找起。他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别的一无所知。
有时霍清寒也会问自己,裴烟既然铁了心要从他的生活里消失,那还有可能再回来么?
还有可能么?
他多希望,还有可能。
这段时间,霍清寒每天都很忙,顾着拍卖行这边,也要兼顾游戏公司那边。
生活算是充实。
大概充实了,就会有很少的时间去想让他心肝脾肺肾都疼的那个人。
烟最后还是没有点,被丢到茶几上。
霍清寒侧身往沙发上躺下,一只手枕着后脑,另只手横挡在眼前。
他真的是恨死了裴烟,要是让他再见到,他绝对,绝对会弄死她。
可到底,有多恨,就有多想念。
想念,到头来,还是比恨多一点。
城市另一端,裴烟归置好行李,拿着平板在卧室床边坐下。
这是她以前住的房子,多年没有回来,这儿还是跟离开时一样,没什么变化。
裴烟一面看平板上的文件,一面拿枕头垫在腰后,神情认真。
忽然间,手机响起来。
这么大半夜的,除了在国外有时差的苏千寻,就不会再有别人在这个点打电话过来。
“怎么了?”
苏千寻在电话那头问:“你到了?”
“到了。”裴烟心思还在平板上,没什么起伏地应着。
“恭喜恭喜啊,终于要收网了。”
听到苏千寻这句话,裴烟定了定神,眼眸微亮,笑道:“现在还不是恭喜的时候吧。道阻且长。”苏千寻:“哎哟,您还真别跟小的客气,就凭您这六亲不认的狠心程度,霍清寒那条大鱼还不迟早是你的。”
“谁六亲不认谁狠心了,说人话。”
“我说的不就是人话么,那次说走就走,完全没多留一点考虑的时间。你对霍清寒心狠就算了,竟然还直接把我扔去住酒店。”
一提起那晚上的事,苏千寻就怨言颇多,哼哼唧唧的。
裴烟自认当时过分了,跟她道歉:“是我不好,没提早帮你安排,大半夜赶你去住酒店。”
“算了算了,这点小事,我一点都不care。”
“那你说个鸡儿。”
“……裴烟,你还学会说脏话了你!”
裴烟不跟苏千寻东拉西扯,放下平板,捏捏眉心,说:“我这边很晚了,明早还有事,不跟你扯了。”
“唉,行吧,那我就继续和寂寞作伴吧。”苏千寻说得一股子伤春悲秋的味,听起来格外可怜。
裴烟笑笑说:“既然这么寂寞,就去找纪琰吧,一个人是寂寞,两个就不是了。”
“阿呸,我一个人是寂寞,我和他两个人就是吵吵吵吵吵。上回你三叔寿宴的帐我都还没跟他算呢。”
苏千寻说着说着就尖叫一声,“——啊——”
裴烟被吓到,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没,没,就是我突然想起来,今天好像是纪琰生日。你那边现在几点?”
裴烟:“……”
真是服了,一惊一乍的,吓死她了。
她看看平板时间,说:“零点过五分。”
“我艹,晚了。算了算了,我这边还没到晚上,还来得及。就这样吧,不打扰你睡觉,我去慰问一下狗崽子。”
“……”
苏千寻说风就是雨,一下就挂了电话。
裴烟无奈摇头,把手机放下。
窗外还在下雪,裴烟看着出了会神,随后又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对着外面的夜景,拍了一张照。
终于,又在同一片天空底下。
也许此刻,他们看的还是同一场雪。
裴烟望着夜空笑了笑。
嗯,确实。
是时候准备收网了。
天亮。
在沙发上睡了一夜,霍清寒的酒挥发得差不多,就开车回家换衣服。
自从应承霍文翰回来帮忙,霍清寒就住回了霍家这边。
平时也算安静,霍松雨大学开学,一直在住校,几乎没回来。
这段时间霍松雨一直在跟霍清寒怄气。暑假那会儿,他一见到霍清寒就鼓起腮帮子,认定了裴烟突然不见,一定是霍清寒把她气跑的。
霍清寒懒得理他,自己心里头烦,肯定更不想搭理这个“情敌”。
一夜没归,霍清寒先上楼进了自己房间,刚脱了外套解开衬衣扣子,霍文翰就过来敲门。
霍清寒回头看一眼,转而继续解扣子,没太大反应:“什么事。”
“昨晚又去哪里过夜了?”
“没去哪。纪琰生日,喝了点酒。”
“那以后还是记得早点回来。”
面对霍文翰的啰嗦的叮嘱,霍清寒略微不耐,皱了眉头看他:“还有别的事要说么?”
“有,正经事。”霍文翰瞧出霍清寒心情不好,但也不只限于今天,这么些日子,他就没哪天心情好过。
知道内情的霍文翰不敢多嘴,怕自己一说就给说漏了。
“过些天,咱们有场拍卖会,很重要,你来负责。”
“知道了。”霍清寒冷淡应下。
霍清寒闻言,抬眸轻笑一声,问:“那又怎么样?”
是没怎么样。
霍文翰摸摸下巴,别的也不说,能提示的,他也只能提示到这了。
“好好干,也许这次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霍清寒置若罔闻,脱下衬衣就丢到一旁,转头进了浴室。
霍文翰啧啧两声。
臭小子,还是得有个人来收拾你。
这次裴烟是自己先回来的,助理周权和同行的几个助手在第二天和藏品同时到达。
因为藏品过于贵重,从京市一路跟过来的安保也有小十人。
裴烟提早在海城安排好一切,等藏品到了,就直接由助理他们送到霍文翰那边。
对接的人是霍清寒。
整个过程,裴烟一直没露面,也没让人透露自己的信息,所有的事都由助理周权出面。
直到一周后。
霍文翰的亚丰泰裕拍卖行在业内小有名气,每次竞拍,总高朋满座。
加之这次要进行拍卖的藏品是由京市涵春堂出手的清乾隆时期的一对青花缠枝双耳六方瓶,造型规整,色泽沉着,纹饰清晰,不少人慕名而来。
就算拍不到,来亲眼目睹一下真容,也是值得的。
拍卖会在下午两点正式举行。
裴烟大约在两点半左右才到。
她到的时候,拍卖已经进行到一半,主持人站在台上敲木锤,一边报价,所有的灯光都打在那一对珍贵的青花瓶上,台下黑压压一片,光线昏暗。
但是哪怕再昏暗的光,裴烟都能一眼看到站在台侧的那个男人,西服笔挺,规整内敛。
神色永远都是淡淡的,让人猜不透情绪。
裴烟看了他一会,才跟周权在后方的位置就近坐下。
这期拍品竞价人出价都很高,竞价的牌子举了又举,当价格又到达一个新的顶峰后,现场突然安静下来,一些还心痒痒的竞价人在琢磨价格,犹豫要不要继续。
台上的主持人出声,第一声木锤敲下,再第二声,等到第三声响起的时候,主持人恭喜那位竞价者成功竞得拍品。
现场掌声涌动,主持人邀请竞价人上台。
起身的是一位白发年长的老者,步履蹒跚,由身旁一个年轻人扶着上台。
裴烟坐在黑暗中,静静看着这一幕,周权在旁边小声询问:“小姐,一会是您上台,还是我替您上?”
裴烟的视线默不作声又移到了台侧站定如松的那个男人脸上,唇角轻微扯起一点弧度:“我上。”
“好的。”
周权应下,起身去一旁跟工作人员说了声,工作人员就往台上主持人那边走。
一阵的交头接耳,主持人接收到信息,在恭喜完竞价成功的这位老先生后,出声道:“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委托人,涵春堂的裴烟裴小姐上台——”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往主持人作出手势邀请的方向看,灯光也投影到了裴烟所在的位置。
掌声雷动。
一直站在台边侧的霍清寒却是滞了几秒,他不确定自己没有有听错。
这个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会有吗?
会那么凑巧吗?
他缓缓回头。
灯光映衬下,他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皮肤冷白,一袭黑色丝绒珍珠裙,冷棕调的卷发微微挽在脑后,复古优雅。
她朝他这边走过来,回应别人掌声的时候,轻轻摆手打招呼,嘴角抿起的弧度礼貌疏离——
霍清寒在看清的那一瞬间,眼圈发红,十指紧攥,黑水般的瞳眸紧紧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