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我这心坎上,纵观天底下,没有比白嫖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席胜顿住脚步,心里突突狂跳,这一家他也认识,父母早亡,兄弟两相依为命,至今都是光棍。
汉子有家人也就罢了,这兄弟两个无牵无挂,怎的就不敢放手一搏,还恬不知耻的拿着卖命钱挥霍不休。
小英雄等人,便是为了这些人出头,所思及此,他都感到深深的悲哀,真的是一点也不值得啊!
忽而自嘲一笑,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他又有什么脸面说别人,相较于他人,他身上更背负了一份血海深仇。
眼角余光扫过,昨夜聚会的地方就在不远处,凭着蒙蒙光亮,能看到残留的痕迹,木柴燃尽的余灰。
昨夜充斥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决烈,今夜不过无蛋鼠辈留下的一地狼藉。
无了众人相助,英雄亦然失力,黑云依旧猖獗,希望转眼成空。
不知怎的,只觉眼目刺痛,那缕如释重负倏地伸缩,竟然化作一张锋利的铁丝网,勒住心脏,越来越小。
心脏这时出乎预料的强韧,没有割裂成碎片,反而压缩到极点,恍然发觉,血肉深处,还是那团脏兮兮的棉花。
眼前一阵阵发黑,忽见一马脸汉子推开了家门,妇人默默的盯着,汉子毅然决然的走向张府的方向。
微醺的两兄弟家里,传来叫骂阵阵。
“你真是个孬种,你这种人怎么能当我的弟弟。”
“你也是个孬种,我以你为兄长而羞耻。”
于是乒乒乓乓,兄弟阋墙,闹到最后,平静一瞬,又有两道哭声自屋中响起。
席胜走了,脚步沉重而缓慢,每一步都在身后留下一个脚印。
明明他才应是最绝望,最愤怒的那个人。
石门镇百姓饱受欺压,乃至于生活艰难,总还活着;竹河一村余留他与老母,倾尽四海之水亦难洗尽。
然而,他却是一个旁观者,英雄站出,从者云集,不惜此躯。
哪怕现在人心散去,没人愿意站在小英雄背后,但至少,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跟随过。
是以汉子可以保全自己最后的底线,不用卖命钱分毫;两兄弟也能放肆发泄,只因黑云匪狡诈。
他呢?他什么都没做。
未曾跟随过,也就无所谓底线,发泄更无从谈起。
那团脏兮兮的棉花,并不是堵住胸口,原来那就是他的心啊。
席胜惨然一笑,临近家门,又看到一个人,强笑道:“你蹲在这里做什么,吓了我一跳。”
付思扭过头,什么也没说,席胜第一次看到,那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回到家,已是子夜,老母坐在门口等他。
席胜不禁道:“娘,风凉,您身子本来就不好。”
浑浊单目无甚焦距:“不看到你进屋子,我不放心。”
席胜笑了笑,搀扶着老母进屋,忽然道:“您看看孩儿,像不像一只阴沟里的老鼠?”
目光陡然犀利起来,刺得人皮肤生疼:“娘说过,无论如何,也不准去。”
“我知道,我听娘的。”
柔和几分:“娘说过不止一次了,你是最后的血脉,不管怎样都要保存下来,不能让席家断根……”
絮絮叨叨说着,席胜有点想笑,事情早就已经吹了,娘还不知道哩。
“放心吧,真不会了。”
老母微怔,端详他的脸,点了点头。
入屋,并未安歇。
拉住他的手:“不要嫌弃娘啰嗦,我心里不恨吗?也恨啊!忍辱偷生也好,苟延残喘也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娘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了,你千万不要犯傻,更不能冲动,要多想想,哪怕不为自己,不为席家,为娘多想想。”
席胜能感受到手中枯枝的每一条脉络,默然点头。
娘是个很传统的女人,血脉的延续是重中之重,便是如此说了,心里想的,怕也是不让席家断根。
“好歹出了个小英雄,黑云匪不是没人制裁,孩啊,跟娘一起求求菩萨保佑,小英雄和大伙马到功成。”
席胜苦笑。
时势去矣,英雄茫然。
但他并没有说,他知道,这是老母最后的希望,当儿子的怎么忍心按灭呢?
席胜躺在床上,摸着胸膛,他能感受到心跳,却显得事不关己,毕竟这里是一团棉花。
原以为自己会睡不下,结果很快就睡着了,一觉睡到第二天晨曦。
他醒来,尚未睁眼,脑后湿润冰冷,像是赤身裸体躺在雪地里。
看着那个发灰的枕头,定定出神,良久,终是拧干了水分,放在外面晾晒着,用不了多久就会干了去。
一人带笑而来:“胜哥,吃早饭了吗?”
付思的笑容又回到脸上,席胜也笑道:“没呢,刚起来。”
瞥了枕头一眼,付思道:“小英雄去了。”
席胜吃了一惊:“哪里?”
付思道:“在镇门口,等人。”
席胜愣住,手中没挂稳的枕头掉在地上,他恍然未觉:“怎么还一意孤行,走,我们快去劝劝。”
付思苦涩道:“小英雄身边还缺人吗?连长和金家比咱们眼光可远。”
席胜心里多了一抹希冀:“他们,有没有来?”
“你觉得呢?”付思耸耸肩:“胜哥,我今儿是来道别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席胜道:“什么?”
付思挠头:“不打算待在石门,也准备离开这湘地,原本想跟小英雄他们一起,不过一个人怕怕,就走了吧。”
席胜默然片刻道:“是个明智的选择,不过走之前,先去劝一劝,无人相助,他们四个不是以卵击石?”
“那就走吧,咦,大娘,您老精神更健朗了。”
老母却没有搭理他:“你们在说什么?今天不是小英雄带大伙去剿匪的日子吗?”
席胜苦笑一声,付思道:“大娘,您还不知道,原本大伙是准备跟着小英雄张连长他们上山剿匪的,但黑云匪诡计多端,镇里还有奸细,大伙不敢去了,连长和乡绅也不吱声,剩小英雄几个势单力孤。”
老母身躯微震:“孩啊,这是哪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