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迎敌(1 / 1)

一连来了两件大事,林棠分轻重缓急,命沈明照先去把镇北关来人带到大将军府,先让他们安顿了,延后再问,她则忙换了常服,也骑马过大将军府去。

秦朱安已和京中派来的钦差天使寒暄完毕,对坐说些朝政闲话有了一刻钟。

见林棠过来,几人都起来相迎,林棠见来的有一位是工部右侍郎,便笑道:“我知道,左大人一定是给我送好东西来了。”

工部右侍郎名为左常,这一年,林棠挂衔工部侍郎,名义上和左常平级,实则几乎算第二个工部尚书。且工部这一年得到重用,几乎全亏林棠。连工部尚书苏参都极敬林棠,下面侍郎等自然也不敢怠慢。

近半年,林棠在西北又立大功,眼看又要升了,左常自然更要把林棠放在心上,丝毫不敢小看。

是以他便忙回林棠的话,笑道:“确实是好东西,想必伯爷已经知道是什么了。”

林棠问:“一共多少?”

左常忙用手比了个“六”,笑道:“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尊。”

在心内算一算生产这么多火炮需要多少产能,林棠微微惊讶,笑道:“这半年你们辛苦了。”

左常忙道:“多亏令尊林大人催还欠银,国库充实,工部才能有如此速度。”

这等场面上互相吹捧夸赞的话,林棠只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制造火·炮增强边防这样的大事,就算国库没银子,皇上也会想方设法挤银子出来的。

寒暄完毕,天使宣旨,命将六十尊新式火·炮——皇上亲自将其命名为清宁炮,让林棠倍感荣幸——交与宁西军,由清宁伯调度使用。

林棠接旨,将圣旨交给薛宝钗拿着。

她发现左常等人不约而同的都看了薛宝钗几眼。她再看薛宝钗,显然薛宝钗也发现了。

是王家出了事,还是薛家出了事?

林棠见薛宝钗很稳得住,便没动声色,先让她把圣旨送回去供上,便和秦朱安同钦差天使一起到院内,清点六十尊清宁炮都完好无损毕,再请钦差天使到下处暂歇。

左常这时候方道:“在下替伯爷捎来了家信,还有薛少史的,是现下就给伯爷拿来,还是送到伯爷下处去?”

他又说了些林棠想知道的消息:“高廉安修石残害忠良,有叛国之举,本该判剐刑,但圣上念及高廉虽功劳不实,到底有守边之功,且安家才是主犯,便判了斩立决。安修石也念及祖上之功,判了斩立决。余下从犯高庆处斩,高庆之妻送回安家,皇上赐了原来的安老公爷一所宅子,颐养天年。别的有处斩的,也有流放的。高家和安家十四岁以上男子皆流放,大多女眷因在伯爷这里,倒都免了充入教坊司。”

说着,左常低了声:“伯爷,在下知道您心善,见不得女眷受苦。可这些人的父兄丈夫都是因您而获罪,您施恩要用人,也要防着引狼入室啊。”

高廉和安修石得这个结果,林棠丝毫不意外。至于左常额外说的那些,她也领情,忙道:“多谢左大人,这都是皇上圣明,绝不放过一个陷害忠良的人,也不罪及一个无辜之人。那些女眷现不分本来身份都在一处,给宁西军做军服军被赎罪呢,并不在我身边。家里的信我亲自到您那里取罢,就不劳烦您了。”

她正好还想和左常打听薛宝钗的事,便趁此时问:“左大人,兵部尚书王大人是不是……”

左常“嗐”了一声,道:“薛少史的舅舅倒还是王大人,却不是尚书大人了。”

林棠忙问:“这怎么说,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左常道:“正是上月我们离京之前,查出王大人几年前任九省检点的时候有包庇高廉安修石之嫌,并兼有不查之罪,皇上便将王大人贬为广东韶山指挥,让他戴罪立功。偏这一查,又查出王大人许多包揽诉讼,并家下奴才欺男霸女强占良田之罪,皇上生气,又将王大人贬为指挥佥事。内中薛少史哥哥薛蟠的人命官司便是贾大人贾雨村包庇的,现一切水落石出,薛蟠被判了流放一千里,贾大人也被贬为福州同知,皇上亲口说,再不敢让贾大人做一地父母官了。”

林棠叹道:“我本便时常遗憾,薛少史这么能干的人,偏遇上薛蟠那么个哥哥。如今薛蟠落了罪,幸而没连累她。不然我少了一个左膀右臂就难了。”

左常觑着林棠面色还好,便又说了史家一门两侯爵也被查抄夺爵降罪之事。

林棠忙问:“这又是因为什么?”

左常笑道:“您怎么不知道了,史家和贾家甄家王家三家都沾亲带故,当年史家本就在甄家的事上沾了个影儿,不过侥幸没被牵连,现贾家王家都被查出罪行,史家自然也逃不过了。”

问明白原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只是贬官并还清欠银,并未罪及抄家流放,林棠也就无所谓了,道:“我妹子这段日子定是忙极了。史家是我们外祖母的娘家,史家也落了罪,外祖母必然伤感。”

左常忙道:“伯爷和县君虽有孝心,怎奈这都是各家自己犯下的罪过,皇上已是格外开恩了。”

林棠笑道:“这我省得,左大人怕不是也忘了,甄家还是我父亲……”

左常忙也一笑:“林大人真个是公正严明,乃我等楷模也。”

见左常已无别事要说,也取到了一整匣子家书,林棠便道:“镇北关今日派人来,说找到了苏长安苏将军的尸骨,我和秦大将军还要去见人,先失礼了。

左常忙道:“这可是大事,伯爷只管去,下官不耽误伯爷了。若定了安葬苏将军的日子,还要请伯爷知会我等一声,我等若还在此,也好前去祭奠,略表哀思。”

又与众钦差天使感怀一回苏长安,林棠方才能抽身,同秦朱安去见镇北关来人。

秦朱安路上道:“我总请你干脆住到这里,你偏不住。现在有了事儿还要跑来跑去,倒是麻烦。”

林棠笑道:“这话舅舅都说过几遍了,您是大将军,合该住大将军府。我现在不过名义上总揽宁西军,到底没有实职,不过虚名,住进来不妥,也有损您做大将军的威信。我在这里还好,等我走了呢?还是早日让您建立威望才好,西北再经不起乱一场了。我现在住的地方就很好,也是指挥府的规制,我本来带的人也不多,很住得开,离这里走路也就半刻钟,骑马更快了,实在算不得远。”

秦朱安确实提过好几次,林棠都不答应,他也只得罢了。

路上还有时间,秦朱安转而说起别的:“前儿我妹子——就是明哲的母亲——来信,说起明哲心悦一位姑娘,偏这位姑娘不但身份不同,还要给自家传宗接代,便是成了亲,也不能和寻常妻子一样给明哲打理内宅,相夫教子,生儿育女……”

林棠一笑:“舅舅别打哑谜,这里也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秦朱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一群人,忙道:“有空再说,有空再说。”

镇北关派来报信的也是熟人,正是当日在桂清手下五十四个苏长安旧部的其中一个,名叫秋狄,现是正五品的千户。

他想早些把消息报给林棠,在屋里坐不住,沈明照也劝不住,只得和他一起在门口等着。

打眼看到林棠和秦朱安的身影,秋狄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跪下便说:“伯爷,大将军!”

秦朱安亲手把秋狄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感叹道:“找回来就好啊!是在何处找到的?”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秋狄已哭了一脸泪,胡乱拿袖子抹了,说:“属下等蒙陛下恩旨,伯爷和大将军的大恩,从五月初二开始在镇北关外高罪人交待的地方寻找,差不多把每一寸地方都找遍了,终于在本月初一挖到了将军的尸骨。那些,那些……”

秋狄想痛骂高廉等人,但是在林棠面前,硬生生忍了,继续说:“那些人生怕将军有活路,竟足足把将军埋了将近四丈深!再加上这几年风吹日晒,若不是皇恩浩荡,许属下等不惜代价也要把将军安葬,只怕,只怕……”

他承受不住心中的哀痛,蹲下身子呜咽:“只怕我们连将军的最后一面也不得见了!”

秦朱安又亲自把秋狄拽起来,叹道:“既已找到,便将你们将军归葬了罢。他父母葬在原籍,也把他运回原籍,和父母葬在一处,如何?”

秋狄吸着泪,连连点头:“属下等已把将军的尸骨装裹了,来问伯爷和大将军的意思。伯爷,大将军,将军的原籍就在离镇北关不远的大云村……”

林棠和秦朱安对视一眼,道:“秦大将军要镇守金泉府,离不开,你先在这里歇两日,明日我先安排别事,算出来哪日适合安葬,我和你一起回镇北关,安葬苏将军。”

秋狄又“噗通”一声跪下,给林棠磕头:“伯爷能亲去安葬将军,将军若在天有灵,也,也能……”

这回是林棠亲自伸手,把秋狄虚扶起来,道:“连皇上在宫里听到苏将军的事,还特赏下‘忠勇将军’的名号,何况我等。我既为钦差,便该代表宫中看到忠勇将军妥善安葬,才敢给皇上复命,也才觉得对得起你们这些忠心的将士。”

这些话很好的安抚了秋狄和他带来的人。

秋狄又将新任镇北关总兵的条陈呈上。因涉及练兵军服种痘多钟事,林棠又和秦朱安商议完毕,方得空回府。

薛宝钗到底才十七岁,平日再是稳重持得住,猜到可能家里出了大事,在人后也难免显出焦心。

她怕自己越想越悲观,便忙着找些事做。

恰好西北三省所有罪犯女眷都被关在一处做衣裳行李,只有高金娇一人,因林棠承诺其父让她平安一生,还仍养在林棠的住处,临时的督军府里。

薛宝钗向林棠保证过会让高金娇想开,不再寻死,好好活着,她也确实做到了。

但高金娇现在只是为了让高廉安心,让他不要再罪加一等而活着。

她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余下的时间几乎不与人说话交谈,只是一味抄写佛经,给高廉祈福。

薛宝钗现在事务繁忙不输在朝的大臣,也和林棠一样,是从睁眼忙到闭眼。

但她还是一有空去看望高金娇,和她说几句话,想让她不要这么自苦。

相处接进半年了,薛宝钗等都发现高金娇其实就是被长辈宠得娇气了些的小姑娘,其实还算懂得道理,也没什么坏心。

高金娇身边的人奉林棠之命,在六月高廉被押解回京后,特意放松了对她的看管,让她有了更大的自由权,甚至主动带她出府到各处去逛,让她能接触到外面的药铺和府里的厨房,还特意亲近她,让她信任。

但除了极其偶然和身边的丫鬟嬷嬷们哭一场,说些她小时候的事,比方在叔叔婶婶家里是怎么过的,高庆府上有什么好玩儿的,甘州府又有什么好去处,又是怎么一年到头想她父亲,这两年终于回到父亲身边多么高兴外,她什么都没有做。既没有想法子给林棠薛宝钗等下毒,也没有藏起来锋利的簪子,意图刺杀林棠。

一个本身无罪,生得招人喜欢,性子不让人厌烦,不再自寻短见后从来不颐指气使大作大闹,也不挑吃捡穿,每日送来的两个例菜,爱吃就多吃几口,不爱吃就少吃几口,识时务从来不抱怨的十五岁姑娘,也很难让人对她生出恶感。

薛宝钗一则因薛蟠的事存在心内,对高金娇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二则自觉没将差事办得圆满,更比别人关心高金娇。

迈进屋门,薛宝钗看到高金娇又在抄写佛经。

她知道,高金娇每天最少会抄两份佛经,抄完就会要一个火盆烧掉。给父亲和叔叔婶子烧经祈福,是她目前生命中唯一的大事。

知道薛宝钗进来,高金娇起身默默一礼,便又坐回位置上,接着拿起笔。

丫鬟搬了椅子来,给薛宝钗上茶。薛宝钗像平日一样坐在高金娇对面,小口小口的喝完了一盏茶。

她放下茶杯,看到高金娇也和平日一样放下笔,等她说话。

但薛宝钗没有开口。

高金娇等了一会儿,轻声问:“今日少史没话对我说了?”

薛宝钗一笑:“有,但我没想好怎么说。”

高金娇重新提起笔:“那请少史慢慢想,我还有一卷经。”

丫鬟们给薛宝钗续上茶,薛宝钗没有再喝,只捧着茶杯思索。

等茶杯没了热气,她命:“在厢房给我收拾出一张案,把我屋里案上那两本册子拿来。”

高金娇笔尖一顿,墨汁洇在纸上,她连忙把笔放下,没忍住问:“少史怎么要在这里办事?”

薛宝钗笑道:“觉得你这里让人心静。你抄罢,我去厢房了。”

不一时,院子里不断有人来往,再抄起经文,高金娇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了。

她在屋里憋了半日,跑到东厢房门口往里看。

薛宝钗正吩咐人:“眼看到了冬日,军中暂时不缺军服和军被了,暂停做这些,先拨料子,让她们一人给自己做两身冬衣,不许私藏布匹棉花。”

来人犹豫:“一人两身是不是太多了……”

薛宝钗抬眼,半笑不笑:“夏天请白家陈家做四万身军服军被,只是工钱就多少。往后有了她们,能给省下多少工本,这还不知足,连一年两身冬衣都要克扣?伯爷是想让她们长长久久的给宁西军效力,等五年十年服役满了,还要放她们去过日子,可不是用一两年死了拉倒。再传下去,冬日给她们取暖的炭火不许克扣了。”

来人唯唯退出去,退到门口差点儿撞到高金娇,高金娇正听薛宝钗说话听住了,也没防备,差点儿被撞上,吓了一跳。

薛宝钗看到外面动静,笑问:“我这里吵着你了?”

高金娇一步一步挪进屋子里,想说几句好听的混过去,但话到嘴边却带着抱怨的意思:“我现在能有安身之地全凭伯爷好心,这院子连屋子都是伯爷的,我抄经的一笔一纸也都是伯爷的恩典。少史是替伯爷办事,自然是想在哪儿就在哪儿,没有我觉得吵的份儿。”

薛宝钗听了一笑,让她坐,又让别人都出去,说:“你既然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还抱怨?”

高金娇低头,不说话。

薛宝钗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辰,离她从大将军府回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

这么长时间了,伯爷还没回来。

她看着高金娇,心中又开始不安。

“你问我今日到底想说什么。”薛宝钗忽然开口,把已经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满面泪痕的高金娇唬了一跳。

“给。”见高金娇出来得急,没带手帕,薛宝钗把自己的给她使。

“多谢少史。”高金娇接了。

薛宝钗一叹:“我本来不想和你说了。可……”

高金娇还从来没见过薛宝钗这样犹豫,忙道:“少史你说,我不告诉别人。”

薛宝钗笑道:“告诉别人也没什么,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知道的人多了。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两岁,真真是个最混账最不懂事的人。五年前,我们在金陵老家,我哥哥和人家争买丫头,纵奴把人给打死了。”

高金娇一怔,忙问:“那他是坐牢了,还是……”

薛宝钗看着高金娇道:“他没坐牢,也没流放,当然也没被砍头。当时的金陵知府是我舅舅出力保举了,他胡乱判了案子,没追究我哥哥。”

高金娇先是发怔,后来转为气愤:“怎么能这样!我父亲、叔叔犯法,都被抓了,你哥哥和舅舅怎么就能逍遥法外?”

薛宝钗并不恼,反笑道:“我哥哥才逃了五年,高姑娘,你父亲和叔叔一共逃了几年?是二十年还是三十年?”

高金娇说不出话了。

薛宝钗笑里带了苦涩:“天网恢恢,疏而不失,我哥哥舅舅他们终究也难逃落网。只怕也快了。”

“如果他们真的被……”高金娇小心翼翼问,“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薛宝钗反问,“他们自作孽,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仍是伯爷身边的少史,自有我的差事。我舅舅哥哥倒了,我自然更该撑起家门,奉养母亲晚年。”

高金娇又不说话了。

薛宝钗却开始问她:“高姑娘,你在这里已有半年,当知道伯爷用人不拘一格,且心胸宽广,只要你肯,伯爷不会计较你从前的事。还是说,你想就这么着了,每天吃饭睡觉抄经发呆,让伯爷养你一辈子?”

高金娇低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可那是我爹爹,我叔叔,你叫我怎么忘了……”

她极小声的说了一句:“我也不会做什么呀……”

薛宝钗站起来,叹道:“高姑娘,在伯爷这儿,你先是你,才是你父亲的女儿,你叔叔婶子的侄女。你分明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不限于女四书,怎么还是看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再不会什么,也会读书识字,伯爷到处都要用人,最末等只管抄写的人每月有一两银子,包吃包住,何况你又不是只会读书识字。你……你好好想想罢。虽然伯爷答应了你父亲护你周全,能养你一世,可你就甘愿这么被养着,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想了一想,薛宝钗加了一句狠的:“你父亲叔叔造了多少孽,只怕一命并不足以偿还。你放不下他们,就情愿让他们背着罪孽走了?我自知我哥哥欠一条人命,不知我所做能补偿多少,或许世间定数,只能自己还自己的罪孽,别人不能代替,但起码我跟着伯爷做事,现在能活的安心。”

命丫鬟婆子将哭得抬不起头的高金娇送回房中,薛宝钗连叹几声。

她那些话是劝高姑娘,也是在说她自己。

哥哥的罪早晚会被追查出来,她不是早就知道了……

薛宝钗忽有所感,忙出了屋子,看见林棠正站在院门口。

她忙迎上去,声音打着颤儿:“伯爷……您怎么……”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林棠稳稳扶住脚下发虚的薛宝钗,在她恳求的眼神注视下,从怀里拿出了两封信,又把所有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

“你家里出了大事,咱们现在回不去,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你只管好好休息,想明白了。今日我就让英莲和你交接。”林棠没让薛宝钗拒绝,“我后日一早出发去镇北关,若英莲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是得靠你……”

“请伯爷放心……”薛宝钗举着信,闭目垂泪点头。

两刻钟后,高金娇得知了高廉高庆的死讯,哭得昏死过去。

林棠命给高金娇找大夫来诊治,亲自安置了薛宝钗,又回到大将军府,要和秦朱安在两日内把六十尊新式火炮分派给边关各城。

秦朱安满心想问颜明哲和清文县君的事,但因林棠着实没空,也没好问,只能等林棠从镇北关回来。

九月十一,林棠带赵珂、常子山还有天使钦差等人,一起随同秋狄往镇北关去,参加忠勇将军苏长安的葬礼。

因安葬苏长安的日子选定在九月二十八,这一路没有太急,于九月二十到达了镇北关。

葬礼之前,林棠等到了关外埋过苏长安五年的地方,给他招魂三日,以期他能魂魄安宁。

皇上亲旨赐给苏长安的“忠勇将军”之号为正二品,他便以正二品大员之礼下葬。

是日,不但林棠赵珂等和镇北关内几乎所有将领在场,送葬一路还有四周闻讯而来的百姓,在沿途大哭,给苏长安磕头。军中哭泣之声更是哀哀不绝。

北风卷了枯草打在林棠身上,林棠毫不在意。

她将镇北关总兵等人一一扶起,道:“忠勇将军生前所愿唯有保卫家国,你我都要日夜记得忠勇将军的遗愿,奋勇杀敌,善待同袍,方能不负忠勇将军。”

天使和钦差诸人也各自说了一番话。

天色已晚,苏长安的灵前只留下尽孝守灵的人,余者都各归其位,林棠也准备在两日后出发,并不直接回金泉府,而是要再把边关十几城走一遍,亲手教将士们如何用这“清宁炮”。

天使钦差的任务也已圆满完成,这就准备回京复命了。

林棠在镇北关十日,看到军队军纪优良,将士们的精气神都起来了,感到非常满意。

宁西军这一次去了半数高级将领,军心难免涣散,重新凝聚非一时之功,偏又可能有战事在即。而增强军队凝聚力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们一个精神信仰。

苏长安就是林棠给宁西军找出来的符号。

皇上听从林棠的建议,不惜人力财力,在大漠草原日夜不停寻找苏长安的遗体安葬,又给他死后哀荣,正是为了表明皇上和朝廷不会亏待忠臣良将,就算一时蒙冤,也终会洗清冤屈,重还清白。而万一真的找不到他的尸体,“忠勇”两个字,也可以勉强代替作用。

在林棠重回到金泉府时,西北已经下了第二场大雪。

寒冬来临了。

伴随着深冬一起来的,还有西胡集结的三十万大军。趁着北风飘雪,一眼望不到边的西胡大军已经悄然陈列在了三泉关外。

西胡想直捣三泉关,只要拿下金泉府,就等于切断了大周内地与西北三省之间最重要的通道。西域青海和甘肃的大半就会成为西胡的囊中之物,予取予求。

“这西胡人也算有勇有谋。”林棠评价。

秦朱安大笑道:“西胡若是没点儿本事,怎么能和咱们打了这七八十年?”

三泉关和金泉府加起来只有不到十万守军,还有十万没来得及好生训练的屯兵。

但林棠站在三泉关上,迎着刀子一样的北风,心中除了初次参战的不安和恐惧外,还有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兴奋和激动。

她以前都是救人,现在却要杀人。可不杀敌人,难道要把大片肥沃的土地和自己的百姓白白送给敌人糟蹋?

林棠微微抬起身子,用手指比了比西胡主将大亲王的远近。

很好,如果现在大周边关装备的还是旧式火·炮,只怕打空了火·药也摸不到他的边,可他恰好却在“清宁炮”的射程范围内。

那什么时候才是开·炮的时机?

开战之前双方对峙,是例行的两军喊话叫阵。

大周这边仍是什么你等蛮夷也敢来犯之语,但因是薛宝钗和李一山一同引经据典写成的通俗易懂的新骂词,林棠不但看到西胡人被气得跳脚,还听到了身边沈明照憋不住的笑声。

她也笑了几声:“薛少史这份才华,不去考个状元可惜了。”

沈明照也略略走神,问:“如果能考,伯爷会不会去考?”

这话林棠不用思考就有答案:“怎么不去?可我才疏学浅,只怕考不上。”

沈明照也是第一次实打实的面对敌军,心中难免紧张,还想再和林棠多说几句。

但随即,西胡人的骂声让他脸也沉了,本来狂跳的心也慢了下来,只有怒火在不断的向上涌。

“墙上的人听着!我们大亲王今日亲自来征讨你们,这是周朝的荣幸!大亲王乃我国大将,身经百战,从无败绩,你等若是识相,就趁早开门投降,把那个女伯爵送到大亲王帐子里,若她把大亲王伺候得高兴,大亲王就能饶你等一命!她……”

西胡叫阵的声音戛然而止。

叫阵之人瞪着眼睛,双手胡乱在空抓着,衣服上出现了两个血窟窿。

西胡军中一片哗然。

两个人挤出来,要把叫阵人的尸首抬进去。

又是两声枪响,这两人也口吐血沫,倒地不起。

林棠和沈明照手中的燧发枪同时冒着青烟。

“主将受辱,若不还击,会更让他们气焰嚣张。你做得很好。”林棠擦拭了一下枪口,重新填上装着火药的铅弹。

沈明照不发一言。

林棠重新举枪瞄准,笑道:“别这样,他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再说话。倒是你,战场上不冷静,可能会丢了小命。”

沈明照答应:“是。”

他的声音被掩盖在了铺天盖地的呼喊声中。

将士们都在大喊。

“清宁伯!清宁伯!清宁伯!”

林棠放下枪,拿起望远镜,将西胡人难看的面色尽收眼底。

秦朱安亲自过来:“伯爷,趁现在……”

林棠轻轻点头,挪回火炮后面。

沈明照举起令旗。

城墙上余下十四个令旗同时被举起。

看准西胡大亲王的位置,林棠拉动了火绳。

冲天的爆·炸声在西胡大军中央炸响了。

神封十年十二月初二,清宁伯林棠率宁西军在三泉关以少敌多,大败西胡三十万大军,西胡主将大亲王身死,其部下死伤共十二万人,溃逃不知其数,有西胡副将带残部逃脱。

为保证清宁炮和燧发枪不落入西胡之手,清宁伯没有下令乘胜追击。

本次战役,宁西军无战死者,伤者共十三人,一人从城墙上跌落,十二人被清宁炮余热烫伤,都已得到妥善安置。

原清宁伯护卫沈明照立功,暂未晋封。余下有功者已各自晋职,上报朝廷,等待赏赐。

同日,西凉府也凭清宁炮与燧发枪之力,大败十万西胡军。

次日,镇北关大败八万西胡军。贺全义晋从三品指挥同知,秋狄晋正四品指挥佥事。

几处大胜,又没让一支枪落入西胡手中,秦朱安和林棠商议,往京中上折,趁西胡今次大挫,应在开春时大军远征,若能攻破西胡王庭,则西北边境至少能得十年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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