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是一位署名李介的谏官写的,通篇都是对萧应的歌功颂德。什么一人当朝定乾坤,护佑江山独风骚。什么一片忠心为君忧,不辞劳苦担骂名等。满满的溢美之词,字里行间都是对萧应的崇拜与恭维。
马屁拍得这么露骨,实在是一个人才。燕青对这些话只有鄙夷,对那叫什么李介的人也没有任何的好感。
可惜她此时顾不上这些,她该担心的是自己。自己好不死弄脏了这份奏折,萧应会不会觉得她是对他不满。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先不声张。
得过一时是一时。
谁知她眼角的余光突然瞄到那坐着的人动了,他无比优雅地站起来。广袖长袍如流水一般飘逸,身长玉立似松柏般高冷出尘。
他…他竟然朝她走来!
她吓到浑身僵硬,心里急得要死催促着自己赶紧把奏折收起来,但是她的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像被人定住一般。
该来的总是会来,躲也躲不掉。
她心急如焚,那压迫感一步步逼近,仿佛刀尖一寸寸指向她。她喉咙发紧,像是能看到那刀尖刺穿自己的身体。
“萧大人,你来得正好。朕以为这份奏折写得极好,正好写出朕的心声。”她将那奏折举起,整个人呈防备的状态。
萧应的目光落在那奏折上,自然不会忽视那歪糊的玉玺印。
燕青连忙道:“朕方才一时激动,下手不稳盖歪了玉玺,萧大人忽略即可。朕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李介这个人,没想到文采如此出众。朕以为这样的人一定要重用,萧大人以为如何?”
她感觉自己脸皮都在抖,眼睛都快要抽筋了。
萧应那双寒冰似的眸子看她时,她的腿开始打软。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生怕那冰刀一样的目光会让她脑袋搬家。
真是太吓人了。
敌不动,她要动,因为她不动会死。
所以她不得不再次硬起头皮,道:“朕刚开始有点想不通,方才突然想明白了。捐田一事利在百姓,功在千秋,这可是天大的善举。无奈魏太师等人暂时不理解萧大人的一片苦心,朕一定会劝他们的。朕以前听人说过民间有侠士,专门劫富济贫帮助百姓,深以为萧大人此举颇有侠士风范,真是可歌可敬。”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她倒不怕崩人设。
因为原主就是这么一个人。
慕容适怕萧应怕得要死,私下用极恶毒的语言咒其死。当面却是敬畏有加,时不时干巴巴地讨好一番。或许正是从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活着,才会导致心灵的扭曲。
燕青假装再次欣赏这份奏折,准备违心夸到底。不想一只修长的手抽走奏折,她骇然抬头,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峻峭冷脸。
那奏折在修长的手中化成碎片,然后被丢弃。
“虚浮之词,不足为信。”
“萧大人这么一说朕也觉得有些不太妥当。”
燕青心道,这人真是虚伪。既然认定是虚浮之词,为何过审这奏折?若不是他自己看过了,这东西又怎么会送到她面前。
好一个自相矛盾的人,莫非是故意试探她?原主在他眼皮下多年,应该早被他摸透性情,他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傀儡的想法?
气氛一时变得诡异,明亮的殿中仿佛忽然变得阴森至极。燕青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像极绷紧的弦一样惊恐地蓄满张力。
萧应背在身后的手一动,她惊得瞬间往桌子底下钻。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一声“嗤“笑响起,无情又讽刺。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燕青觉得丢脸极了,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她惊魂未定地桌子底下出来,尴尬苦笑,“朕和萧大人开个玩笑。”
方才萧应手一动,她真的感觉对方在拔剑。那剑像是藏在他宽大的袖中,也像是藏在他的腰封中。
他气场强大,足以毁天灭地。
“陛下日后莫要开这种玩笑,万一成真如何是好?”
听听这语气,分明是意有所指。
若是成真还能如何是好,那自然是江山易主。
一想到蛐蛐大将军的死,其下场之惨让燕青又是一个不寒而栗。她稳稳心神,继续当好一个工具人。
工具人做工具事,做完事从哪来回哪去。
做为一个傀儡皇帝,原主还挺忙的。既要苦命地上早朝,还有假模假式地批阅奏折,更要每天去元德宫陪魏太后用晚膳。
将近元德殿,她脸上慢慢积攒出怒气。
气鼓鼓地大步入殿,也不看殿中有什么人,直接大发牢骚,“真是气死朕了!朕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杀了他!朕一定要灭他九族!”
说完之后,她这才像是看到除了魏太后之外,魏太师也在。
这对父女方才明显私议了好一会儿,魏太师的脸色很难看,魏太后保养得宜的脸上也不见一丝笑意。
“陛下,臣无能。”魏太师一声叹息。
燕青一跺脚,“朕知道外祖父尽力了,一切都是那萧应狼子野心!他如此无视朕,这般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恨不得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把他做成人皮灯笼!”
她口中厉害得紧,心里却是怕得要死。这样的话是原主常说的,她却是知道自己不可能斗得过萧应,指不定被做成人皮灯笼的人是她。
魏太后应是听惯了这样的话,加上殿中无外人,脸上自是不见任何惊讶。
“皇儿,你消消气。”
“母后,你是不知道,那个萧应他有多可恶!他竟然…他竟然踩死了朕的大将军。那可是朕的大将军,朕最喜欢的一只蛐蛐!”
“皇儿,母后知道,母后都知道。”魏太后的慈母功夫,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燕青怒不可遏地掀着龙袍坐下,犹在气愤之中,“他眼里根本没有朕,捐田的圣旨根本就不是朕同意的。外祖父,你可一定要为朕做主,万不能让萧应再这般张狂下去!”
魏太师自然是应下,“陛下放心,只要有臣在一日,就一定会护住陛下。”
燕青比谁都清楚,魏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的处境是前有狼后有虎,内外都有人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位置。
这么一个外忧内患的处境,想要绝处逢生谈何容易。
魏太后道:“皇儿,你累了一天,去找乐央解解乏吧。”
她口中的乐央,是一位貌美的宫女。
说是貌美,实在是太过空泛。乐央的美在整个大祁宫都是头一份,冰肌玉骨雪肤花貌,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不笑时似春花迎风。
所谓的解乏,不过是美人相伴喂个点心捏个腿之类的。
燕青觉得别扭,想来原主应是很享受的。
她无状地斜靠在软榻之上,乐央的纤纤玉手正在投喂她。美人在前含情脉脉,她心里却是无力吐糟。
如此艳福,实在是难以消受。
那对父女不知在说什么,大抵是一些关于萧应关于她的算计。这一天下来,她真的是有些身心疲惫,不知不觉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魏太后的声音。
睁开眼一看,室内已经亮起灯火,外面也是黑透了。
魏太后慈爱相问,“皇儿可是睡好了,晚膳已经备好,快些起来吧。”
一番收拾过后,母子二人共进晚餐。
满满一大桌山珍海味,奢侈而又浪费。
燕青皱着眉,看似还在为朝堂上的事烦恼,实则不动声色地吃了两碗饭。如果说这个身份举步维艰,其实却也还是有一两分可取之处,比方说衣食无忧。
饭后,有宫女照例捧上一碗药。
药味很重,闻起来就知极苦。
魏太后接过药,亲自端给燕青。
燕青夸张地耸着鼻子,露出极不喜欢的表情。她甚至别过头去,不想多看那碗药一眼。
“皇儿,趁热喝了吧,这都是为你的身体好。”
“母后,这药也太苦了。”燕青抱怨着。
“良药苦口,母后也是为你好。”魏太后温言细语,像哄孩子一样哄她,“皇儿,听话,喝了吧。”
燕青自知躲不过,不太情愿地接过来,一口气闷干。又有宫女立马有眼色地奉上蜜饯果脯,她一块杏脯下去才算是压住那翻涌的苦味。
魏太后应是满意了,笑得越发慈爱。烛火相映中,她艳丽的五官变得不太真切起来。那一声声对儿子的叮嘱,听在燕青的耳中飘飘忽忽。
这般母慈子孝的场景,元德殿的宫人们习以为常。
燕青出元德宫的时候,夜色已经如水。
冷风一吹,那犹在腹中翻腾的苦药变得极阴极凉,凉得她肚子一阵痉挛。仿佛有无数凉丝丝的寒气从丹田处发散而去,瞬间漫延至全身的所有感官。
真是冷入骨髓,如在严冬暴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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