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高挂夜空。
庆军军营,北风呼啸,旌旗飒飒作响。
段邵轩盔甲已换下,此时外头披着棕灰色的大氅,正巡视着军中情况。
男人脸上平日里的吊儿郎当眼下不见分毫,严肃起来,倒也有几分威赫,边上士兵一句话不敢多说。
因着霍衍腿部受伤,不能行走,这领使官巡视军营的人还是庞阳德,如今一圈绕下来了,庞阳德便向段邵轩抱拳道:“段兄,你也见到了,军中情况的确不是很好……”
段邵轩“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只是还是绷着脸环视着这偌大的一个军营,心中若有所思。
他此次作为使官前来,唯有两个任务。一为传达天子旨意,命霍衍停止攻打蛮夷,并赴蛮族寻得议和;
二为监视军中情况,看是否如霍衍急报中所言,庆军战败,主将身负重伤,部下精锐大失。
建平帝是个深明大义的睿智帝王,但与此同时,也是个疑心病极重的皇帝。
世人皆道天子极其宠信辅国大将军,但其实也不然。
派他来监军的意思很明显,皇帝深知他最为熟识霍衍,最了解霍衍在战场上的行事作风,才特意派他前来。
段邵轩不会忘记,临行前,建平帝特意宣他进宫与他说的一番话。
天子说:“霍衍骁勇善战,战无不胜的确乃一难得的良将,但其手中兵马无数,位高权重,又是乃从一异姓贱民行至今日权臣之位,如若一旦生出异心,为着庆朝江山安稳,必除之——”
天子还许诺,若霍衍有丝毫欺君之举,待归京之后,大将军之位就会是他的。
天子似乎对霍衍此番急报中所言的战败蛮族有一番猜忌。
段邵轩一开始其实不懂天子为何会出这样一番猜忌,但到了此地之后,段邵轩似乎有一点点明白了。
眼下军营的确看着萧瑟,是战败后的荒凉,不少将士身受重伤,卧倒在榻,但段邵轩是随着霍衍在战场一起厮杀过来的人。
如建平帝所想,他了解霍衍,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绝对不是这个男人的绝境。
或者说……若霍衍真的战败了,那么此时这个军营不会还安然无恙。
兵败如山倒,何况是庆
朝的顶梁大将倒下,蛮族人必定会乘机直接反攻进中原边境,掠夺领土。
但蛮族人现下却安静得似只猫,半分动静都没有,似乎就在等着他这议和使臣的到来。
未免太过微妙?
不过……
段邵轩又不知想到什么,看着头顶苍穹的一轮明月,桃花眼眯了眯。
刚刚在主将庐帐中,霍衍对战情,倒也一字不落地与他明说了。
嘉裕关战役是与蛮夷人交锋的首战,蛮族奋起厮杀,庆军的确是败了,军中损失惨重,但而后三场边境防御战,庆军在霍衍的率领下都给扛了下来。
打防御战,最可怕的不过是第一波冲击,第一波顶住了,双方胶着起来,后面的仗便好打了1。所以如霍衍所言,便是之后的防御战,庆军拼死给抵挡住了,但要再冲锋上阵收复蛮族,已是绝不可能之事。
战场瞬息万变,急报中所言亦不假,塞北这场与蛮夷的战争的确急需天子做个决断。
霍衍所言,滴水不漏,毫无破绽,眼下形势的确如此……
思及此,段邵轩紧蹙的眉心还是渐渐松了开,他虽亦不认可天子决心剿灭蛮族一事,但更怕由他抓出霍衍的不忠之举。
建平帝恐也是对他多少有些误解,他是羡慕霍衍在京中势如中天的权位,但比起权利地位,霍衍在蛮夷人刀下救他几命的恩情,他更不会轻易埋汰。
……
见段邵轩神色似松动下来,庞阳德便也知道这位使官的疑虑已经打消,遂又转身接过后头士兵递过来的托盘,再转手呈到段邵轩跟前。
“段兄。”
段邵轩一回神,就见庞阳德两手端着一个托盘在他面前,托盘上是丰盛的膳食。
不过说丰盛其实也就是还好而已,就是一碗面糊糊和一碟馕饼外加一只烤羊腿罢了。
段邵轩接过,道了句:“谢了。”
正要问霍衍给他安排的营帐在哪,却见庞阳德又急匆匆指了指他手中的膳食,道:“段兄,这不是给你吃的……”
段邵轩无语了片刻,不是给他吃的塞他手里干嘛?
庞阳德忙解释道:“段兄你有所不知,这是给蛮族公主准备的。将军为了更好地压制蛮族的攻势,把人部落公主给绑回来了……”
“你说
什么?!”段邵轩瞳孔瞪大,差点没把手里托盘打翻。
不是说一朝战败,边境局势岌岌可危,怎么还能把人家蛮夷公主给绑回来了???
庞阳德点了点头,应得倒是一本正经:“段兄你是不知,嘉峪关一战我军真的损失惨重,军中兵力大失,而后几场防御战蛮夷人又来势汹汹。那蛮族公主也是个能战的,帅着一小队人马,就想夜里趁机突击我军大营,幸得将军留了个心眼,来了个瓮中捉鳖……”
庞阳德说着一顿,指指段邵轩边上的帐门,道:“喏,这蛮夷公主就绑在里头呢!”
“……”段邵轩顺着庞阳德的手指指向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营帐外头。
段邵轩看了一眼,就回过头来,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膳食,无语道,“既然是给蛮族公主准备的,便派人送进去啊,给本官做什么?”
庞阳德抵住了段邵轩想塞还给他的托盘,赔笑道:“段兄,段大人……您是使官大人,两日后可要出使蛮夷部落议和的,届时自然也要把这蛮族公主给送回去。”
庞阳德顿了顿,使了个眼色给段邵轩,嘿嘿一笑:“这人毕竟是蛮族的公主,为着顺利议和,您不得先好好周旋周旋?”
所以为什么霍衍绑回来的公主要交给他去周旋……
段邵轩一阵头皮发麻。
但庞阳德此话也不错,他既身为前去议和的使者,若是能先与这位蛮族公主搞好关系,议和之事自然也好商谈许多……
想到这里,段邵轩便也不再说什么,端着膳食走上前去,外头帐门边上的士兵见之,忙替他掀开帐帘。
庞阳德见段邵轩真进去了,大喜,也不跟随了,只在外头大喊了句:“那就有劳段兄了!段大人辛苦啊!”
而后很快,庞阳德便像脚底抹油般领着士兵逃也似的走了……
段邵轩正低着头,弯腰走进营帐,听得外头庞阳德那话,倒不禁嗤笑了一下。
不就是给一蛮族公主送个膳吗?倒也没那么辛苦。
正想着,却听得前头突然一阵“唔唔唔”的叫嚷。
段邵轩抬起头来,却兀地撞入女子一双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眸。
那是一双何其妖冶的眸子,妩媚入骨,极其勾人,段邵轩没
由来地心头一颤。
他定了定心神,走上前,细瞧才更觉这蛮族公主应该不大,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雪肤花貌,编着两股长辫,耷拉在胸前,额上戴着绿翡青雀头饰,一身红袍纱衣裹身。
手脚却都被人绑着,嘴里还塞着一团抹布,女子眼下正抱腿缩坐在毡榻上,也真有几分可怜。
不过好似看他进来,挣扎地越发凶了,嘴里不停胡乱地叫嚷着什么。
段邵轩上下打量了这位蛮族公主几眼,桃花眼眯了眯,随手把手上托盘先放到了桌上,才走到毡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子。
“想说话?”
女子一怔,似没想到这人竟会搭理她,倒也识相,忙点了点头,不再乱叫。
段邵轩定定地看了女子一会,便走上前,抽走塞在她嘴里的布。
可谁知那布刚抽走,女子竟然一个飞扑上来,一口就咬住了男人的手掌,那牙齿利得狠,跟只小狼崽一般。
段邵轩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死死咬着他手的女子,而后晃过神来,手上知觉触觉所有感官似在一瞬炸开……
一阵剧痛从手掌传到周身,男人一声惨叫刹时传遍了整个营帐,近乎突破天际。
外头守门的士兵默默打了个哆嗦,这蛮族的小狐狸公主果真名不虚传啊……
彼时另一边主将庐帐内的男人也挺慌乱的,虽然还没有到破声大叫的那般失态。
霍衍看着一步步朝自己逼近的女子,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
“姻儿,你冷静些……”
姜慕姻没应话,看着连路都走不稳的男人,一张小脸绷得死死的,执著地又道了一遍:“让我看看你腿上的伤口。”
很快,人高马大的大将就被人逼到跌坐在了毡榻上。
霍衍眼睁睁地看着姜慕姻直接蹲到他的跟前,一双纤白的小手就这么掀起了他的裤腿……
男人紧张得莫名其妙滚了下喉结。
姜慕姻在看到霍衍小腿伤势的时候,倒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虽包扎得紧紧的,隔着纱布也瞧不出什么,但若是真骨折了,应该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包扎。
且……他刚刚毕竟还是会走的……
见女子容色稍缓,霍衍忙将人拉起身来,道:“姻儿,这腿伤不碍事,再隔几日
定能大好。”
霍衍因着腿的缘故,不大方便起身,便坐在了毡榻上,而姜慕姻站在他跟前,微低着头看着男人,粉唇紧紧抿着。
瞧着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霍衍心里毛毛的,正想着如何哄佳人开心,却见女子又直接伸手上前,就这么……扒起了他的衣襟!
大冬天的男人差点没渗出汗来。
霍衍一手撑着毡榻,上身往后躲,一手忙按住姜慕姻抓着他衣襟的手。
看着面前神色自若,容姿迤逦的女子,男人却是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姻儿,你、你想做什么?”
姜慕姻两手都被霍衍单手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她也不与他硬挣,默了默,才抬眸看着男人,道:“你刚刚不是说,最严重的两处伤是腰腹和背吗?”
“是。但是……”霍衍喉咙滚了滚,看着姜慕姻,小心翼翼劝道:“那处也包扎着,你瞧不出什么的。”
姜慕姻撇撇嘴,这才松开男人的衣襟,可这回手却被男人紧紧握着。
“松手。”姜慕姻视线落在男人按着她的手上,柳眉轻挑。
霍衍却把掌心的这只小手握得更牢了些,牵起她放到自己唇边,轻吻着她的指尖,“姻儿,我好想你,你怎会来塞北?”
他抬眸看她,眸底笑意到现在都是那么炽烈,好似怕是在梦里,男人的视线都没敢移开面前的女子片刻。
视线相触,姜慕姻有一瞬间的心颤。
男人灼热的唇轻贴在她的手背,姜慕姻指尖耐不住轻轻一蜷,想缩回手,却挣不开,只好任由他握着。
她扫了他一眼,不答他的话,视线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到男人的腰腹处。
有些担忧。
“你那伤真的还好吗?”
她实在忘不掉,刚刚男人部下与段邵轩说的那一番话。大刀横切入腹,上药包扎后,血还是断断续续流了一天不止……
连军医都说了,实属霍将军身子骨硬朗,体质异于常人,才能强撑了过来……
见心上人看着自己,一脸心疼,霍衍嘴边想哄人的话不知为何突然说不出来了,看着眼前这个心肝宝贝,是喜是忧都说不出来。
他……自从军以来,从无一人这般心疼自己过。
心里最深的一处骤时也软得厉害
。
霍衍笑了笑,牵着姜慕姻的手,拉着她一并坐到毡榻上,正要开口哄她说自己无碍,却又听得女子问:“真的不能让我看看伤口吗?”
很执着。
似乎只有她亲眼所言,那伤处不再渗血,她才会安心。
霍衍心中叹气,忍不住揉揉女子的小脑袋,低哄道:“不是不让你看。是真的无大碍,且那伤口眼下都缠着绷带……”
可这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帐门外一声通传声打断了。
“将军,军医来给您换药了!”
霍衍愣了下,虽每晚入睡前,军医都会过来替他换药,但今晚是不是来得早了些……
但他还没开口,就见身旁的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快请进来。”
霍衍怔怔地看着姜慕姻挣开了他的手,走上前去,亲自迎了军医进来,而后还伸手上前准备接过军医的药箱。
军医自然也知道将军夫人来了塞北,可没料到这位夫人居然这般客气,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抱着药箱,忙推脱道:“夫人无需如此,这点小事属下自己来即可……”
“不。”姿容清丽的女子看着军医,微微一笑,认真又真诚地开口:“我想烦您教我为将军换药。”
后头毡榻上,男人周身一僵,喉结再度滚了滚,一股血气莫名往下涌……
为他换药?
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流血的战役》
要换药了hhh
霍衍笑了笑,牵着姜慕姻的手,拉着她一并坐到毡榻上,正要开口哄她说自己无碍,却又听得女子问:“真的不能让我看看伤口吗?”
很执着。
似乎只有她亲眼所言,那伤处不再渗血,她才会安心。
霍衍心中叹气,忍不住揉揉女子的小脑袋,低哄道:“不是不让你看。是真的无大碍,且那伤口眼下都缠着绷带……”
可这话刚说了一半,就被帐门外一声通传声打断了。
“将军,军医来给您换药了!”
霍衍愣了下,虽每晚入睡前,军医都会过来替他换药,但今晚是不是来得早了些……
但他还没开口,就见身旁的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快请进来。”
霍衍怔怔地看着姜慕姻挣开了他的手,走上前去,亲自迎了军医进来,而后还伸手上前准备接过军医的药箱。
军医自然也知道将军夫人来了塞北,可没料到这位夫人居然这般客气,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抱着药箱,忙推脱道:“夫人无需如此,这点小事属下自己来即可……”
“不。”姿容清丽的女子看着军医,微微一笑,认真又真诚地开口:“我想烦您教我为将军换药。”
后头毡榻上,男人周身一僵,喉结再度滚了滚,一股血气莫名往下涌……
为他换药?
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流血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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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衍笑了笑,牵着姜慕姻的手,拉着她一并坐到毡榻上,正要开口哄她说自己无碍,却又听得女子问:“真的不能让我看看伤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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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自然也知道将军夫人来了塞北,可没料到这位夫人居然这般客气,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抱着药箱,忙推脱道:“夫人无需如此,这点小事属下自己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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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流血的战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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