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那语气,收下林岁寒,八九不离十。
“去楼上洗个脸,换身好点儿的衣服,我带你去唐家。”林振良说。
林岁寒把房里的简易衣柜翻了个底朝天,没发现林振良口中所谓的好点儿的衣服。实在嫌麻烦,她只在出门前把脚上的人字拖换成了板鞋。
在去唐家时,林振良嘱咐了她一路,待会儿见到人要怎么叫,要懂礼貌。
这个不用他教,林岁寒也是会的。她从小帮着看店,跟天生笑脸似的,大老远见了人就喊,姐姐、阿姨、婶婶、奶奶、叔叔、大伯、大爷,嘴巴像抹了蜜。
一点儿不怕生,打小是人精。
父女俩到了乌衣巷口。
唐玉阶住在巷中的一个大院里。几步青石台阶,两扇院门——里边一扇是新铸的镂空雕花铁门,瞧着森然沉重,敞开着;外面一扇是矮墩墩的老式小木门,用木闩松垮地扣住,合上了。
林振良喊了一声。在唐家做饭的张婶听见动静,小跑着过来给他们开门。
张婶身材发福,浮肿的腰上系着条泛油光的玫红色围裙,手指在上面搓捻两下。掺杂银丝的黑发根根分明地向后梳,用那种经典款的黑色宽边发箍给稳稳当当地固定住。
林振良使眼色,林岁寒在旁边乖觉地叫人:“婶婶好。”
张婶带着笑脸应了,领着两人穿过庭院的小径往里走,天生的大嗓门:“唐老师还在给小孩上课。”
林振良和林岁寒一同在廊檐下等着。
林岁寒偷偷往里张望。
前厅宽敞,半屋子的小孩,二十来个。温岑知也混在其中,看见她,招了下手。
站在最前面的是唐玉阶。极简的亚麻长袖盘口薄衬衫,长发用一根木簪绾起,身形清癯,气质沉静而出众,叫人移不开眼睛。
林岁寒听说唐玉阶应该是四十来岁,现在看见真人,只觉得根本难以分辨出年纪。
看见林家父女俩过来了,唐玉阶暂且放下书,出去聊两句。
林岁寒下意识地规矩站好,叫老师好。
唐玉阶笑了笑:“我还没说收你。”
“那你也是我老师。”林岁寒说。
“留下来吧。”三言两语,唐玉阶就决定收人了,也实在随性。
林振良听得喜笑颜开。
一旁的张婶心里记挂着另外一件事,忍不住出声喊住还在跟林家父女俩说话的唐玉阶:“唐老师,你看现在快十一点了,小熠在太阳底下站了两个多小时了,天这么热……”
话里求情的意思,相当明显。
林岁寒有点儿好奇地顺着张婶的目光朝斜后方看。廊檐右边砌着一堵柴,将视线遮挡了大半,她只窥见几棵松树和叫不出名的落叶乔木,掩映着一扇圆形拱门,拱门后面有个人影。
背对着她。
是个瘦瘦高高、剃着板寸头的男孩子。他似乎手里还端着个大碗,举在头顶。
唐玉阶替他挑选了一处绝妙的罚站地点。
他的四周落满树影,偏偏脚下的那块方寸之地,光秃秃,没受一点儿庇荫,顶着大太阳晒着。
盛夏里,蝉声聒噪,午时闷热。
唐家西边的一扇拱门将前后院隔开,门前松柏,门后翠竹,杵在中间的少年被滚烫的日光炙烤。林岁寒只觉得,瞧着背影,这哥们忒可怜。
张婶太心疼了,想劝唐玉阶松口。唐玉阶说:“我今天倒要看看这臭小子到底有多倔。”说完继续回屋上课。
张婶着急也没办法,还得去厨房张罗午饭。
剩林家父女在外面。林振良交代林岁寒几句,让她好好跟唐玉阶学本事,把一手字练好,也算有个特长。还让她老实点儿,在唐家不准惹是生非,否则回家打断她的狗腿。
林岁寒肚子发出一声怪响。她心想要完蛋,昨晚躺凉席上刷剧,一不留神吃了五盒冰激凌,可能见效了。
人有三急。
“爸,你快走吧,别叨叨了,求你了,我现在着急去上厕所。”
林振良已经走到唐家大门口,还不忘回头损她:“懒人屎尿多。”
林岁寒被亲爹怼惯了,随他开心就好,首要任务是找厕所。
唐家是大户,地盘也是真的大,林岁寒捂着肚子想哭,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厨房灶上煮着饭,张婶却不在,唐玉阶跟一群孩子正上着课。林岁寒欲哭无泪,她连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忽然,脑海里灵光乍现。
林岁寒想到一个人,在圆拱门后罚站的大兄弟。
她差点儿喜极而泣,腹部又传来一声咕噜,夹紧双腿,迈着小碎步挪过去。
林岁寒扶着拱门粗粝的边沿,肚子里翻涌,痛到变形。她知道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狰狞扭曲,还是努力扬着笑,让自己尽可能有礼貌一点儿。
“请问,你知道厕所在哪儿吗?”
脸上挂了彩的少年像在太阳底下闭目养神,屹立如松,似一尊雕像。
情况紧急,林岁寒不得已又挪近了一点儿,这次到了他跟前,看清他额头的伤和嘴角的瘀青暗暗一惊,下意识地觉得这人不好惹。
可她哪还有心顾及这些,眼里只有厕所,不计一切后果。
就算他真在睡觉,她也要摇醒他。她一把抓住垂在他腰间的衣角,再问一遍,特想哭:“能不能告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