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右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想说些什么宽慰人的话,但他平时玩笑话说得多,鸡汤却没怎么有。最擅长说鸡汤的,应该是徐则厚。
孟平川哭了一会,就开始像是自说自话地倾诉起来:“我一直都觉得我在一个瓶颈期。我内心里一直觉得我虽然不算是什么天才,但是也不蠢,而且我也很努力。我总觉得我可以的。但事实又一次次地打击,好像要不停地证明我真的不行的。”
“裴砚说,这世上没有捷径。水滴总会穿石,厚积总能薄发,我也是这么相信的。但是我无论怎么努力,好像都是不行的。我已经坚持了这么久,但是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呢?我能不能撑得住到水滴石穿的那一刻呢?我要怎么控制我自己不去怀疑我自己的实力继续坚定地坚持下去呢?”
“裴砚说的都对。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因为他是天才。这些道理他在实践的过程中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实现。那我呢?这些与我而言到底是可以铭记于心的信仰,还是应该加以辨别的毒鸡汤呢?”
江右其叹了口气。他觉得孟平川说得都对。他又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呢?但他没心没肺,不会想那么多。
孟平川继续说:“其实我觉得放弃也是一种选择。”
江右其微微一惊,“平川,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能我真的不适合竞赛吧。我只是有点小聪明。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的时候在宿舍熬夜把今天上午徐老师要讲的内容都全部预习好了,我晚上做梦还梦见我下午的测试考了86分。但是今天下午成绩出来的时候,才54分。”
江右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有考得差过,也情绪崩溃过。孟平川的状态只会比他更差,他抿了抿唇,说:“我其实也会这么想,我是不是不适合参加竞赛,但是这种想法只要一出现,就会无时不刻动摇我学习的决心,但其实只要不去想,不去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就会好很多。你可以不把它想得那么重要,也不把它想得那么复杂,就简单地把它当成是个学习的过程啊。”
江右其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孟平川好像是听进去了,好像还是没有听进去。但崩溃的情绪总算是收回来了些。
江右其有点儿无计可施,只好出谋划策说:“你要不要和裴砚聊一聊?”
孟平川想了想,点点头。
江右其说:“那我把他喊过来吧。”
江右其再次回到自习室里。徐则厚已经回寝室了,倒是剩下四个人都还在学习。陆巷南和沈念念在管自己做题。而裴砚和陈辛也……
江右其有时候觉得,有些同学能够途径自己的人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你甚至不能把他们只当做同学,因为他们的存在他们将来的成就很可能是会影响这个世界的走向的。
比如裴砚和辛也。他们两个人分别拿着两本练习册,在讨论题目,他们不是那种那答案算出来就是讨论题目的讨论,而是会把这道题目扒个底朝天的那种讨论。比如辛也此刻一边比划一边说着:“你有没有觉得这道题的第三小题有点问题——”
江右其进去,拍了下裴砚的肩膀:“裴哥,孟平川心态好像崩了,你要不和他聊一聊吧,他比较信任你。”
裴砚抬头,“他怎么了?”
辛也手里的笔也停顿了。
江右其很实诚:“就是坚持不下去了。而且这几次测试他考得都不太理想。情绪比较丧。他在教学后前边的凉亭里。回宿舍的时候会路过的那个。”
“嗯。”裴砚看了眼表,时间也差不多了,问辛也,“你先回寝?还是跟我一起去?”
辛也转了下笔,目光晦暗了些。他跟着开始收拾东西,“一起去。”
“那走吧。”
“嗯。”
裴砚又嘱咐剩下几个人,“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也尽早回去。”
出了基地,晚上的温度偏低。辛也把拉链拉到顶,半张脸埋在衣领里。
裴砚问:“冷吗?”
“还好。”辛也答得很快。
他们的日常问答终于恢复了一般人问答的速度。
孟平川坐在凉亭里,看着和自己完全两个世界的男生走了进来,一前一后,充满了压力感。
裴砚坐下来,辛也跟在他边上,半闷着头,似乎是不打算出声。就只是当个跟屁虫。
裴砚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袋纸巾,递给孟平川。
孟平川问他:“裴砚,你说——”他顿了下,很是迟疑,“竞赛是天才玩的游戏吧?”
裴砚肯定地回答:“不是。”
“怎么不是呢?历史上来看,都是小部分天才人物在努力牵引这个世界的前进啊。牛顿也好,爱因斯坦也好,秦始皇也好,汉武帝也好。”
裴砚想了想,说:“这是英雄史观。但也许不是牛顿,但总会有三定律出现,牛顿也许会迟到,但不会缺席。人们的认识在发展,前面有无数的科学家的研究探索是后来者的研究的垫脚石。也许人民史观才是正解。”
孟平川很是泄气地说:“人民史观又如何?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折腾来折腾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坚持下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再好也不过是给别人作嫁衣罢了。你永远都是90分以上,你考过50分,60分吗?明明我已经很努力了,还是这么点分数,竞赛来竞赛去,不是给那些一等奖第一名作垫脚石吗?你们不会有这样的心情。”
静了下。
孟平川抢在裴砚开口之前,又说:“你们来之前,其实我已经给我的带队老师打过电话了。我和他说了,我想退赛的意愿。每个人的选择不一样,坚持其实只是一种选择,说坚持就能胜利那是为了给这个选择一种坚定的信念才这么说的;但放弃也是一种选择。”
裴砚想了想,说:“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以他的情况来给孟平川说道理,是不合适的,也不会让孟平川感同身受的。与其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还不如尊重孟平川的选择,起码让他不那么难受。
孟平川说:“谢谢。你们回宿舍吗?”
“嗯。”
“那你们先回去吧。我想再一个人静一会。”
显然是不想有人打扰的意思。裴砚点头说:“好。那你也早点回宿舍。”
两人起步再次离开了。
走了一程,一旁一直未出声的辛也忽然开口:“你听过有限覆盖定理吗?假设h是闭区间[a,b]的一个(无限)开覆盖,则必可以从h中选择有限个开区间来覆盖[a,b]。”
裴砚侧头看他一眼:“嗯。”
辛也说:“不知道他听过没有。”
“也许。”
辛也的声线难得的清冷,“就像是掷骰子一样,一共有六种可能性,如果一定要掷出一个6,那就总有一次可以掷到的。也许有的人只需要一次,也许有的人需要九百九十九次。但只要坚持下去,总是能投到6的。只要这个骰子有6。就像是有限覆盖定理一样,如果这件事是可以被实现的,只要付出时间和精力,就一定能实现。”
辛也说着,又微微一怔,“要回去告诉他吗?”
裴砚静静道:“不用了。”
“嗯。”
“他也许纠结的是,一次就投掷到6,和九百九十九次才投掷到6之间的差距。”
“那可能是因为他历经的九百九十九次还不够多。”
“你经历得多吗?”
“也许吧。你呢?”
“也许吧。”
静了会。
辛也说:“他没有坚定能量守恒定律,却一味只计较了熵增加。但如果真的想要达到,就算九百九十九次又怎样呢?”
裴砚转过脸,意有所指地问:“有捷径吗?”
辛也也侧过脸,和他目光相对,“没有。这世上没有捷径。”
辛也重复裴砚当初说过的话。
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喉间迸发出零星的笑声。青白色的路灯光笼下来,深深浅浅,把两人的笑容打得很亮,近乎于透明,仿佛是在发着光。
两人细细慢慢地聊了几句,和以往其他伙伴在一起的聊天内容不同,和生活琐事的聊天也不同,他们彼此都在一个大家都不太能理解的频道里,有些玄奥,又十分朴实。
一路灯光,将两人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
作者有话要说:两更补完啦啦啦啦啊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