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陈小娟生前所经营的那个五金仓库,走了进去。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立即走过来,警惕地问:“你们找谁呀?”
郑天威掏出警察证,在他面前晃了晃:“警察。”
男子“哦”的一声,态度好转:“请问有什么事呢?”
“你贵姓?”
“我姓卢。”
“卢先生,你好。陈小娟遇害的事,你知道吧?”
那男子卢先生点了点头:“知道。”
“我们这次来,就是想了解一下陈小娟生前的事。”
郑天威一边说,一边四处打量,只见此时仓库内除了这个卢先生,就只有一个没穿上衣的男子躺在一排货架旁的一张沙滩椅上睡觉。
“今天早上已经有几位警官过来了解过了。”卢先生轻轻地皱了皱眉。
“是的,我知道,现在我们是要进一步了解。”
“好吧,你们要知道什么?”
“你跟陈小娟是什么关系呢?”
“她是我老板。”
“她平时跟员工的关系怎样?”
“挺好的,娟姐平时很关心我们,当然,如果有人在工作中出了差错,她也会骂人,但一般骂完就没事了。”
“她最近在生意上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卢先生摇了摇头:“没有呀,我们只是做五金的,能得罪什么人呀?”
“那最近有没有人到你们这儿来闹事呢?”
“也没有呀。”
郑天威正在询问着卢先生,思炫冷不防问道:“厕所在哪里?”
卢先生怔了一下,接着指了指位于角落的一个门口:“从这里进去就看到了。”
“哦。”思炫走向洗手间。
接下来,郑天威又向卢先生问了几个问题,但没什么收获。刚好此时,思炫从通向洗手间的那个门口走出来了。
“思炫,你有什么要问的吗?”郑天威问。
思炫伸了个懒腰,向卢先生问道:“仓库里的员工呢?”
卢先生微微一呆:“这个……都出去了。”
“哦。”思炫说罢,径自走向仓库的大门,似乎想要离开了。
郑天威连忙对卢先生说:“卢先生,那我们先走了,谢谢你的合作。”
“不客气。”卢先生笑了笑,“两位警官,慢走。”
此时思炫已经走出了仓库,郑天威追了出去,气呼呼地道:“喂,你每次离开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呀?”
思炫头也不回:“你不会自己看吗?而且我走路的速度也不快,你完全可以跟上来呀。”
“不是能不能跟上来的问题,而是礼貌问题……算了。你刚才在厕所发现了什么呀?”
思炫这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郑天威:“你怎么知道我到厕所是找线索?”
郑天威嘿嘿一笑:“难道我们专门来到这里,就只是向陈小娟的员工问几个无聊问题吗?”
“有进步。”
“好了,快说吧。”
“我一进去就留意到这个仓库内所有货架上的五金零件,都是布满灰尘的,似乎很久没有动过。”
郑天威“咦”的一声:“也就是说,这些五金零件只是幌子,这个仓库实际上并非五金仓库?”
“是。”
“那这个仓库实际上是干什么的呢?”郑天威在脑海中展开了各种想象。
“在厕所旁边有一个上了锁的杂物房,我用铁丝打开了门锁,进去看过,发现房内放着一些婴儿奶粉和奶瓶,此外还有一些纸尿裤。”
郑天威微微一怔:“什么意思?你不会想说这里是早教班吧?”
“还不明白吗?这个仓库实际上是一个贩卖儿童的窝点。”
“啊?”郑天威大吃一惊。
“不过杂物房内的奶粉和纸尿片的数量不多,所以我猜测那些被拐回来的儿童在仓库内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应该在当天就会被运走。”
郑天威回过神来:“你早就知道陈小娟的仓库里大有蹊跷?”
“是。”
“为什么?”
思炫解释道:“根据侦查员的调查,陈小娟所承包的这个五金仓库面积只有几百平方,但她却雇佣了十多名员工,我认为两者不成比例,所以猜测仓库内暗藏玄机,但不确定。进入仓库看到那些布满灰尘的五金零件后,便验证了这个猜想。后来我在杂物房内发现了奶粉和纸尿片,就明确了这个仓库的用途了。”
“难怪现在仓库内只有两名员工,在今天上午我们的同事的走访结束后,这群人贩子害怕我们迟早会查到这里是拐卖儿童的窝点,做贼心虚,纷纷逃跑了。”郑天威咬了咬牙,“待会儿回到局里后,我马上向打拐办那边通报案情,绝不能放过这些人贩子!”
思炫点了点头:“陈小娟作为这个‘五金仓库’的经营者,自然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她应该就是这个拐卖儿童窝点的头目。”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还真是死得好呀。”郑天威冷笑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
郑天威愣了一下:“明白什么?”
“为什么在陈小娟的亲戚和熟人中,不存在具备作案动机的犯罪嫌疑人?因为杀死她的凶手,是一个她所不认识的人。这个凶手的杀人动机,就是地下执法,对陈小娟这个人贩子进行制裁。”
郑天威还没反应过来,思炫接着问:“当年赵国枝杀害杨昕和钟雪璇的动机,你们一直没有查到吧?”
郑天威摇了摇头:“赵国枝都死了,死无对证,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人,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在死者的脖子上钉上蜘蛛。不过当时薛队说,历史上有很多连环杀手,他们的杀人动机都是不明确的,杀人时的行为也是无法解释的。”
思炫懒得反驳这个薛队的谬论,直接说:“如果杀死陈小娟的凶手,就是当年杀死杨昕和钟雪璇的‘蜘蛛杀手’,那么杨昕和钟雪璇应该也做过某些坏事,所以才会遭到凶手制裁。”
郑天威轻轻地吁了口气,表情有些复杂:“赵国枝这起案子是错案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对吧?”
思炫拍了拍郑天威:“不用担心。”
“啥?”
“如果你因为被追责而坐牢,我会不定期去探望你的。”思炫一脸木然地道。
郑天威啼笑皆非:“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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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公安局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郑天威立即来到韩若寻的办公室,向韩若寻汇报了他跟慕容思炫在陈小娟的仓库的发现。韩若寻马上向打拐专项行动办公室做了案情通报,请求打拐办的警员对陈小娟的仓库及仓库内的员工进行全面调查。
接着韩若寻又向郑天威和思炫问道:“对了,我中午约了启信一起吃饭,和他讨论一下案情,现在就过去了,你们要一起去吗?”
“不去!”郑天威想起林启信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就生气了,“跟他一起吃饭,我怕吃不下!”
思炫则问道:“去哪里吃?”
“就是这儿附近的那家爱琴海西餐厅。”
“哦?”思炫沉吟了一下,又问,“是aa制吗?”
韩若寻笑着答道:“我请客。”
“好,一起去。”
“行,那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上个洗手间,然后和你们一起过去。”
韩若寻离开办公室后,郑天威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去跟那个姓林的一起吃饭呀?”
没等思炫答话,他又自作聪明地道:“我知道啦!我们刚才发现了陈小娟的那个五金仓库的秘密,这样一来,或许便找到了犯罪嫌疑人的杀人动机,对于案件的调查有极大帮助,所以你要去给林启信那小子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你的分析能力比他强多了,对吧?”
思炫摇了摇头:“因为爱琴海的雪糕很好吃,但很贵。”
郑天威哭笑不得:“慕容思炫,你能不能有点志气呀?为了免费吃个雪糕而去跟那个姓林的吃饭?别去了!你要吃那里的雪糕,我下次请你吃!”
“哦。”思炫看了看郑天威,“四十八元一个,我估计我能吃十三个左右。”
“呃?”郑天威在心中粗略一算,接着道,“算了,咱们还是跟韩队一起去吃饭吧,顺便讨论一下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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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韩若寻、郑天威和思炫三人来到公安局附近的爱琴海西餐厅,只见林启信坐在一个窗边位置。
三人走到林启信身前,韩若寻笑问:“启信,我叫上了他俩一起过来吃饭,你不介意吧?”
林启信也笑了笑:“不介意。韩队,这顿饭由我请客吧,可以请咱们公安局外聘的刑侦专家吃饭,可是一种荣幸呀。”
郑天威听他话里带刺,皱了皱眉。思炫则若无其事,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林启信把餐牌递给了思炫:“慕容老师,要吃什么随便点,不用客气。”
思炫“哦”的一声,也没接林启信递过来的餐牌,直接叫来了服务员:“杂果雪糕七个,绿茶雪糕六个。”
服务员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杂果雪糕……七个?”
思炫重复了一遍:“对,杂果雪糕七个,绿茶雪糕六个。”
“餐后上吗?”
“现在上。”
“好吧。”服务员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郑天威听到林启信说请客,也故意点了一份餐牌中最贵的牛排。
在林启信准备点餐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起。
“怎么啦?”林启信看了一下来电显示,便接通了电话,“我跟几位同事在爱琴海吃饭,你要一起过来吗?没事,你过来吧,我先帮你点餐吧。”
挂掉电话后,他笑着对众人道:“我女友也过来吃饭,你们不介意吧?”
韩若寻开玩笑地说:“反正是你请客,我们当然不介意呀。”
接下来,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韩若寻向思炫问道:“对了,慕容,你看完‘蜘蛛杀手’的侦查卷宗后,有什么想法吗?”
正在低头摆弄着桌上的调味瓶的思炫抬头看了看韩若寻,用几乎没有起伏的语调问道:“你认为,赵国枝杀害杨昕和钟雪璇的动机是什么?”
“根据当时对杨昕和钟雪璇的社会关系的走访记录,可知赵国枝跟杨昕和钟雪璇在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集,所以当时警方推测赵国枝是无差别杀人。”韩若寻沉吟了一下,“但是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无论凶手是否赵国枝,但都不会是无差别杀人。杨昕和钟雪璇身上应该存在某些共同点,而这个共同点,才是凶手的动机。”
思炫“哦”的一声,转头向郑天威问道:“当时你们有查到杨昕和钟雪璇有什么共同点吗?”
郑天威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们没有怀疑过杀死杨昕的凶手和杀死钟雪璇的凶手并非同一个人吗?”
“这个卷宗上也提到了,在杨昕被杀后,警方并没有向外界公布‘死者的喉部被钉上蜘蛛’这个细节,所以,如果钟雪璇之死是模仿犯罪的话,那么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杨昕被杀一案的侦查探组的警员。但是当时薛队否定了这个可能性,认定杀死杨昕的凶手和杀死钟雪璇的凶手是同一个人。”
思炫接着问道:“在杨昕和钟雪璇的熟人和亲戚中,真的没有人存在作案动机吗?”
郑天威“嗯”的一声:“那个杨昕是独居的,很少跟亲戚来往,也没什么朋友。她的邻居说,她这个人深居简出,也很少跟邻居来往,应该没有得罪什么人。”
林启信加入了讨论:“我记得这个杨昕是结过两次婚的。”
韩若寻点了点头:“是的,卷宗中有提到杨昕的第一任丈夫在二〇〇三年失踪,翌年,杨昕跟第二任丈夫结婚,但在二〇〇七年,杨昕的第二任丈夫因病去世,此后杨昕便一个人生活了。”
“结了两次婚,两个丈夫都没了,还真可怜呀。”郑天威感慨道。
“那么钟雪璇呢?”思炫又问。
郑天威摇了摇头:“钟雪璇遇害时只是一名高二学生,当时我们走访过她的同学,得知她性格开朗,在学校里跟同学们的关系不错,即使偶尔有同学跟她发生一些小摩擦,但也不至于因此把她杀害。”
“对了,启信,”韩若寻向林启信问道,“在钟雪璇被杀的时候,你有对犯罪嫌疑人做过侧写吗?”
“没有。在杨昕被杀案发生后不久,我又到美国深造去了,两年以后才回来,所以钟雪璇被杀的时候,我不在l市。”林启信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不过我在二〇一二年回来之后,也曾研究过钟雪璇被杀一案的现场勘察记录和尸体分析报告,分析过犯罪嫌疑人的特征,发现跟杀死杨昕的凶手的特征比较接近,但并不能完全确定是同一个人。”
郑天威低声嘟哝道:“这不等于废话吗?”
韩若寻接着说:“我认为最大的疑点就是杨昕是被勒毙的,而钟雪璇则是因为头部遭到重击而死亡的,两者死因不同。只是钟雪璇的颈部有死后形成的勒颈索沟,而且技术部那边推断勒毙杨昕的绳索和对钟雪璇的尸体进行勒颈的绳索是同一类绳,因此认为凶手是同一个人。”
林启信点了点头:“说起来,当时警方根据杨昕颈部的勒痕位置,推测凶手的身高是一米八左右,后来又根据钟雪璇颈部的勒痕位置,推测那个在杀死她以后对她进行勒颈行为的凶手的身高也在一米八左右,跟杀害杨昕的凶手的身高十分接近,这也是我判断杀死杨昕的凶手和杀死钟雪璇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的重要依据之一。”
“当年的案子疑点还真多呀。”郑天威轻轻地吁了口气,“现在看来,当时专案组确实有草草结案之嫌呀。”
“无论杀死杨昕的凶手和杀死钟雪璇的凶手是否同一个人,我个人认为,凶手不是赵国枝。”韩若寻也吸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只是,当时钟雪璇被杀的案子已经发生了半个月,但警方的调查却毫无进展,与此同时,这件事在网上越炒越火,被网民们推向了风口浪尖,还引起了省厅甚至是公安部的高度重视,l市警方承受着极大的舆论压力。省厅那边多次向魏局施加压力,于是魏局要求薛队限期破案,薛队也只好立下军令状:在期限内不能破案,就自动辞职。”
郑天威叹道:“是呀,都是被逼的呀。当时专案组的成员,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呀。”
韩若寻续道:“还差四天就到破案期限的时候,赵国枝就丢弃了那三只蜘蛛,后来又因为挟持人质被击毙了,薛队便顺理成章,认定赵国枝是‘蜘蛛杀手’,草草结案,也算是给网民一个交代吧。”
“唉,他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原因——保护击毙了赵国枝的黄松。”郑天威有些感慨地说。
“交代?”思炫语气冰冷,“如果‘蜘蛛杀手’不是赵国枝,那么警方所给出的根本不是交代,而是糊弄。”
韩若寻、郑天威和林启信三人都没有答话,因为他们都知道思炫所说的是事实。霎时间,四人陷入了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