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显亲自上了翠云山,得知归一门的所有门徒都聚集在后山找人,似乎是什么人掉下去了。
这时候,骆显还没有把掉下去的人和舒慈联系在一块儿,毕竟谁会想到意外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呢?
“微臣参加皇上。”舒景行并不是没有功名在身的百姓,在骆显面前,他也不用自称草民。而对于骆显的亲自到来,他也显得尤为震惊,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对策,但是……他闭了闭眼,决定赌一赌。
“免礼。”
“不知贵派如此兴师动众的找人,是在找谁?”骆显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问道。
“不敢欺瞒陛下,昨日微臣的妹妹上山来了。”
“果然如此,那她现在在何处?”骆显下颌微微收紧,眯着眼睛,观舒景行的神色让他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臣刚刚接到她的暗卫来报,说她似乎是从悬崖上……跌了下去。”不管什么时候,跟什么人说,他的心里总是像刀割一样疼。如果舒慈真的是因他而死,就这样离开人世,他想,那些宏图大志恩怨情仇,他统统都不会再管了。
骆显的脸顿时垮了下来,他上前揪着舒景行的衣领,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是谁掉下去了?”
舒景行的嘴唇动了两下,没有吭声。
骆显甩开胳膊,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转身回头看舒景行,目光森然:“你最好从现在开始祈祷她没事。否则,无论是归一门还是你,都别想再活命,即使她那么在乎你!”
当天下午,东郊大营的三千将士奉旨赶往翠云山,一部分人在山上搜寻,一部分人想方设法下崖寻找,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悬崖边,骆显单膝跪地,捻起泥土。
“皇上,悬崖边的树枝上,发现了这个。”纪峒走来,双手呈上一条被树枝划开的破布。
骆显抬头看了一眼,脸庞冰冷:“拿开,这不是她的。”
纪峒顿了一下,拿走了破布条。
坐在轮椅上的舒景行看到了,他一眼就认出那就是昨晚舒慈穿的衣服上的,拳头收紧,他开口:“纪将军可否将这个给在下?”
纪峒额头都快冒汗了,他走到舒景行的面前,压低声音:“你想死是吗?”
看皇上刚刚的态度,明摆着不信人跌下了悬崖,舒景行却偏偏认定这悬崖上挂着的破布条是他妹妹的,这不是……不是在火上浇油吗!
“只是看看。”
纪峒把破布条扔给他,看他万般珍惜的抚过,头皮发麻。他看向皇上的方向,不敢去想他此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敢去想找不到人或者……他们这些人会面临着何等的滔天怒火。
将士们没日没夜的搜罗了三天,一无所获。除了悬崖上挂着的布条以外,没有任何发现,就连崖底也想办法去了,没有见到人,更没有见到……尸首。
“山上野兽横行,会不会是……”有将士这样猜测道。
纪峒拿起刀把就砸了过去:“会不会说话!”
“属下就是这样猜测……”被打的将士无辜的抱头。
“想死一边儿待着去,别带上我!”纪峒瞪眼,杀气冲天。
将士缩了缩脖子,低头刨土。
将士们待在山上的时间越久,山下的猜测也就越多,见这么多将士都聚集在翠云山,扬州城内谣言四起。有说归一门得罪了朝廷,现在要被灭派的,有说翠云山上藏着宝藏,皇上南巡就是为了到这里来挖宝的,也有人说是失踪的那名宫女从悬崖下跌了下去……当然,后者的流传度要低一些,因为大家都不信为了一名宫女会如此大费周章。
纪峒以为找不到人皇上肯定会大发雷霆,究其原因,说不定会把账算到他的头上来,谁让他先搞丢了人?
但这两天观察皇上的神色,却并无异常,除了那天到了崖底搜寻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紧张以外,之后都很正常。不说皇上,连舒景行这个做大哥都是,没找到妹妹的踪影,他看起来比第一天的时候镇定多了。
纪峒分析了一番,有了一个大胆的结论:找不到人,恰巧证明人还活着。
只是……人活着,去哪儿了?
纪峒抬头看上座的人,骆显眼底迸射出了一丝奇光,他起身:“把扬州城内的所有药店铺子都找一遍,凡是最近买过伤药止血药的人都给朕登记造册,派人一一上门查访!”
“是,臣遵旨!”
而舒慈到底在哪里呢?时间倒回到那个晚上,她顺着舒景行说的小路下山。
天黑路滑,月光也不作美,她摸黑前行,一路上都听到山间的野兽嚎叫,即使她胆大心细,此时未免也有些发毛。她往后山走去,越走心里越是惴惴的,心思一分,脚下就打滑了,她迅速抓住身边的东西,避免滑出更远。
只是这山间刚刚下过雨,泥土较湿,地面也被冲刷得干净,她一时没有抓到合适的东西,一路就滑走了,直到到了悬崖边……
当时她半只脚已经下去了,却突然想到了自己腰间别着的软剑,情急之下抽了出来,插在了崖上,稳住了身形。
于是,她此时的情况便成了一只手握着剑,剑插在崖上,身体悬空。
脚下的山崖,似乎有风在其间旋转,发出了呼呼地号声,她咬紧牙关想攀上去,奈何臂力不足,插/入崖上的剑也开始往下滑去。下降了数米,她离上面跟远了,上去的希望也就越渺茫。她知道,如果长时间的攀在这里,天亮了会有人来找她,但她的臂力绝对不足以支撑她到那个时候。
软剑和悬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她又下坠了数米,所幸被一棵树挡住。
舒慈认清了形势,知道上去是不可能的了,只有想办法稳妥地下去。她手上的软剑便是很好的助力,借着软剑和山崖的摩擦,她时而踩着树枝上,时而攀在剑上,最终在看得清地面的时候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此时,崖间的风嘶吼得更强烈了,她以剑劈开荆棘,朝着崖口走去。
只是长时间的神经绷紧以及过度使用体力让她浑身提不上劲儿,脚一崴,她缓缓地倒在地上。
月亮从云层里出来,柔和的月光铺洒在大地上,若是被诗人看见这幅美景,不知道又有多少佳句会流传下去。
而此时,舒慈的胸膛一起一伏,全身都汗水浸湿,连胳膊也抬不起来了。
她想就这样睡去,管他明天的太阳会不会升起,她只想就这样歇一歇。然而,在她闭上眼的瞬间,肚子里突然一阵翻腾,她猛然惊醒。
不能睡下去,她身体里还有一个小生命!
或许是知道娘亲想要放弃,从此刻开始,他便不停地在她肚子里作怪,让她恶心,让她想吐,让她清醒了过来。
“知道了,会带着你走出去……”舒慈满头大汗地跪着起身,一手搭在小腹上,一手将剑插/入了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城郊的一个小茅屋里,一对年轻的夫妻正在给孩童喂食,晨光熹微,一家人其乐融融。
“小老虎,笑一个,给爹爹笑一个!”年轻的男子短打装扮,捧着碗喂着不到周岁的孩子,笑得十分傻气。
作少妇装扮的女子站了起来,说:“你先看着小老虎,我去看看那位姑娘醒了没有。”
“去吧。”丈夫点点头,抱着碗继续和儿子争斗。
少妇衣着朴实,家里一共三间房,最好的一间都让给了突然晕倒在他们门前的女子。
此时女子躺在床上,额头、手腕和脚腕上的伤都被包扎好了。
“你醒了?”少妇见她睁眼,立刻笑了起来,“再不醒孩子他爹都说要把你送到医馆去了。”
“谢谢你们救了我。”床上的人起身,荆钗布衣难掩国色,微微一笑便耀眼过外面初升的朝阳。
少妇被她看得脸红:“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盛碗粥。”
“多谢……”
还没等舒慈道完谢,害羞的少妇便急急忙忙地退了出去,像是有人在后面撵似的。
舒慈倒在她家门口并非无意,那时她的确走不动了,也不知道这是哪里,躲在暗处观察了一番这家人,放下心后,这才走出来装作晕倒在她们家的门前。当时晕倒是假,可后面的昏睡就是真了。
她睡了这一觉起来,哪儿哪儿都疼,唯独精神极佳,像是重获新生。
少妇给她盛了一碗玉米粥,端到她的面前,说:“家里穷,没什么好招待的,你见谅啊。”
“闻着挺香的。”舒慈捧过碗,笑了起来。
少妇抿唇一笑:“我夫君也喜欢吃我做的饭,她说比酒楼里的厨子的手艺都好。”
她脸上带着甜蜜和骄傲,说起自己丈夫的时候神采奕奕。
舒慈喝了一口,点头:“确实不错。”
少女喜气洋洋:“你快吃,吃完了我再去给你盛一碗,家里其他的人没有,玉米粥管够!”
舒慈很快面子,一碗粥全部喝完,当然,也阻止了她再去盛。
“我看你比我年纪小,怎么称呼?”舒慈问道。
“我姓舒,家里都叫我贵姐儿,我夫君姓马,是个打猎的。”
舒慈愣了一下:“你姓舒?”
“对啊,怎么了?”贵姐儿笑着说。
舒慈嘴角扬起:“这可巧了,我也姓舒。”
“是吗!”贵姐儿眼睛都亮了,“这十里八村的只有我们一家姓舒,如今可找到同姓的了,真是缘分啊!”
舒慈说:“看你年纪小,若不嫌弃,你可唤我一声姐姐。”
“那感情好!”贵姐儿伸手握住舒慈的手,笑着道,“我从小就想要有姐妹,奈何只有三个哥哥!只是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啊……是姐姐吗?”
“我二十六。”舒慈笑道。
贵姐儿嘴张得极大:“你、你有二十六?你莫不是为了诓我喊你姐姐的?”
“真的是二十六,看不出来吗?”
“你这看着顶多二十啊!”贵姐儿呈现痴呆状,她仔细回忆自己认识的二十六的妇人,村头的王大姐,对面山上的郑嫂子,临镇上的掌柜夫人……哪一个二十六的看着不像是眼前这位舒姐姐的娘啊?
外面似乎有马蹄声传来,不只一个,似乎是一群人来了。
“兄弟,有水吗?”骑在马上的领头问道。
门外的年轻男子抱着儿子站了起来,说:“有,院里就有一口缸,各位官爷进来吧。”
众人纷纷下马,抱拳感谢。
“多谢这位兄弟!”
“不客气。”
贵姐儿听到声音,伸头往外看:“舒姐姐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领头的人喝完水了,对着年轻男子抱拳:“这位兄弟,打听一下,你这边有没有看到一个绿衣服的女子经过?她兴许负伤了,从山崖那边走来。”
“你说的是……”
“这位官爷,你们这是在寻人?”贵姐儿一口打断丈夫的话,笑着问道,“是什么人,逃犯吗?”
“她可不是逃犯。”领头的小将摇头,“我们都找三天了,若再寻不到人,估计兄弟几个只有卷铺盖走人了!”
“哦,这样啊,那几位先喝着……”贵姐儿眼珠子转了一圈,瞪了一眼丈夫,转头朝屋子里走去。
“舒姐姐!”
“怎么了?”舒慈抬头。
“外面一群官兵在找你。”贵姐儿面色紧张的说道,“你要不要从后门逃?不对,你脚崴了,走不了多远……”
舒慈伸手:“你过来扶我一下。”
贵姐儿上前,眉头紧锁:“你怎么样?要不等天黑了我让虎子哥送你回家?”
舒慈轻笑,她说:“多谢你的好意,我想我的家人应该找到我了。”
“找到了你了?外面那群人……”
大门被打开,贵姐儿扶着舒慈走了出来,院子里的一群人本来围着水缸,这下都朝这边看来。
没有人会以为她们是一家人,即使穿的衣服料子相似。走在前侧的那个女人太有威势了,她出现在门口,目光一扫,院子里寂静无声。
领头的小将咽了咽唾沫,觉得自己可能要……升官了。
绿色的衣服,带着伤,还这么有气场……伸手搭在旁边的人的手腕上,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人。
“这位……”小将上前,略显迟疑。
舒慈站在台阶上,低头看他:“这位将军,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小将:“……”
“我脚崴了了没办法骑马,你去禀报纪峒,让他派马车来接我。”
“纪、纪将军?”
“愣着干嘛,不想升官了?”舒慈轻笑。
小将一拱手,朝外面跑去,翻身上马,亲自去报信。
“舒姐姐……”贵姐儿往她身后躲了躲,“你是……什么人吶?”
舒慈笑:“现在才问会不会晚了?”
“呵呵……”贵姐儿讪笑,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手触碰到舒慈亮出来的一截手腕,滑滑的,像是丝缎,她低头看去,莹白如玉,没有一丝瑕疵。这是多好的人家才养出来的啊……贵姐儿看着自己的粗糙的手,默默地缩回了袖子中。
舒慈坐在院中的凳子上,一群将士退了出去,将小茅屋围了起来。
“虎子哥……”贵姐儿走到一边,招手。
虎子抱着放下小老虎走过去:“怎么了?”
“舒姐姐来头不小,咱们救了她……”
“你想什么呢?咱们救人可不是奔着回报去的。”虎子垮了下脸。
贵姐儿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看那群官爷那么怕她,她肯定是官宦人家的太太,你不是早就想去衙门做事了吗?我等会儿去求求她,她一定肯的!”
“我想去那是想靠自己的本事去,不想走后门。”
“你上次也说不走后门,那为什么刘大都进去了,你没被招上?还不是刘大的叔叔是县衙里的文书嘛!”贵姐儿急了,“你功夫这么好,做一个打猎的不可惜吗?你别跟我犟,这次就听我的好不好?”
“贵姐儿,别犯浑。”虎子抬头摸了摸她的脑袋,“咱们有多大本事就捧多大的饭碗,别想着搞这些歪门邪道。”
“你——”贵姐儿被噎住,瞪他。
“我知道,嫁给我你受委屈了。”
又是这招……贵姐儿翻白眼。
“不委屈,你要我说多少遍!”
“那就听我的,别挟恩图报,咱们做人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贵姐儿叹气:“好吧,咱们就一辈子住茅草屋吧。”
“放心,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和小老虎住上砖瓦房的。”虎子伸手握住贵姐儿的手。
贵姐儿心里甜丝丝的,但还是故意翻了一个白眼,以示不信。
这边,夫妻俩谈着私密话,那边舒慈在逗小老虎。
“你叫小老虎?名字可真威风。”舒慈伸手握住他的小手。
小老虎对着她笑出了牙龈,流口水。
舒慈拿起别在他衣裳上的手绢帮他擦口水,笑着说:“你爹娘是好人,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小老虎:“咿咿呀呀啊!”
舒慈笑着说:“那俩人说什么都写在脸上,还以为我不知道?小老虎,你说你爹娘笨不笨?”
“娘——”小老虎咧嘴。
舒慈握着他的手一颤,心里柔软极了。
此时,奔腾地马蹄声响起,远处,尘土飞杨。
舒慈握着小老虎的手抬头,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飞奔而来。两人相隔数米,但她好像看清了他眼里的激动和着急。
贵姐儿走过来,偏头看向外面,问:“舒姐姐,是接你的人来了吗?”
舒慈扬唇一笑,点头:“是啊,孩子他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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