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里,贤妃已经好几天起不来身了。天气渐冷,她旧疾复发,整间屋子都充斥着一股药草的味道。
秋兰端着药碗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地捧到贤妃的床前,道:“娘娘,该起来喝药了。”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形如枯槁,嘴唇干裂得似乎是好久都没有沾过水了一样。她坐起身来,秋兰把药碗放下,帮她垫好了枕头,服侍她喝药。
“娘娘,奴婢去给你拿蜜饯。”见她喝完了,秋兰放下碗。
“不用,这些年都喝惯了,舌头也尝不出苦味儿来了。”贤妃道。
秋兰把手绢递给贤妃,她擦了擦嘴角,问:“本宫教你说的话,你都传给冷宫里的人了吗?”
“奴婢照着您吩咐的说了,只是元氏她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秋兰低声道。
“难道她不恨舒慈?”贤妃冷笑,“皇子是姓舒的生的,如今皇后的位置也要变成姓舒的了,本宫就不信她坐得住!”
“可……元氏如今已经是废后,她又能给娘娘多大的助力呢?”
“元氏废了不假,可元家人还在朝啊。”贤妃嘴角微微上扬,苍白羸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算计,让她整个人显得阴鸷可怕,她转头问,“纪贵妃那里呢?她怎么说的?”
“纪贵妃恨她入骨,传出话来,一定让纪家人在朝堂上助娘娘一臂之力。”
贤妃轻笑:“助我?好吧,就算是助我吧。”
秋兰抬头看她,问:“娘娘,奴婢有一事不解。娘娘为何如此憎恨贵太妃?”
皇后、纪贵妃或许还有珍嫔,她们的落马都跟舒慈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但贤妃……两人连照面都很少打,何来得罪一说?
贤妃一眼瞥过去,眼神淡淡的:“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秋兰颔首,后颈上冒出一阵凉风:“是,奴婢知错了。”
西宫里,舒慈正抱着一个肚皮吃得鼓鼓的小胖墩儿,紫婵拿着布老虎逗他,他耷拉着眼皮,似乎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娘娘,太子殿下也太淡定了。”紫婵逗了半天没见他反应,不禁有些泄气。
舒慈晃了晃怀里的人,看着他眼睛渐渐眯成缝儿了,笑着说:“他这是想睡觉了。”
“那奴婢叫奶娘来抱殿下去睡?”紫婵问道。
“不用了,本宫抱着睡吧,他这一觉睡不了多久的。”舒慈低头看着小人儿,眉梢都是温柔之色。
见此情形,紫婵不禁感叹:“娘娘真是变了好多。”
自从生了孩子以后,舒慈身上那股张扬劲儿就去了不少,有时候跟紫婵她们一样,趴在小孩儿的摇篮边看,一看就是半个时辰。
“怎么变了?”舒慈抬头看她,“难不成生了孩子还脱胎换骨了?”
紫婵笑着道:“以往哪里见您有这么好的耐心,您瞧您脸上,如今是一直挂着笑呢。”
舒慈伸手摸脸,仿佛摸到了自己嘴角的弧度,她轻笑一声,连同怀里的人一起震动了一下。
“对不起哦……母妃吵醒你了。”舒慈低头,拍了拍怀里的小孩儿。
禹儿咂巴了两下嘴,享受般的眯起了眼睛,像正躺在草原上晒太阳的小豹子。
舒慈的目光划过他的眉眼,倒真看出了几分骆显的影子。她忍不住低头亲吻他的额头,像要把心里的记挂传给他远方的父亲。
紫婵不忍打扰这样恬静温馨的画面,悄悄退了出去。
月子坐到第十天的时候,舒慈实在忍受不了了,让紫婵她们送来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娘娘,您这样会不会生病啊?”紫婵皱眉,有些担忧。
舒慈从浴桶里出来,紫婵赶紧把浴巾给披在她的身上。
“要是这样臭一个月,那才是要了本宫的命。”舒慈擦干身子,披好衣袍,感觉全身都轻盈了不少。
紫婵叹气:“要是皇上在就好了,奴婢们拗不过您,皇上总能劝住您的。”
舒慈瞥她,打散了自己的长发,道:“你这样觉得的?”
紫婵点头。
舒慈轻笑一声,挑了一下眉头,系好腰带往外间走去。
紫婵:“……”
舒慈躺在榻上,紫鹃拿着毛巾给她擦头发,紫婵捧着姜汤过来。
“您总得喝了这个吧。”紫婵说道。
舒慈撑起身子,接过汤碗:“放红糖了?”
“就放了一点点。”
舒慈低头,饮了半碗。
“母妃,你们在喝什么?”乐畅一蹦一跳地从外面进来,趴到舒慈面前,“母妃,我也想喝……”
舒慈把剩下的半碗递给她:“喝完吧。”
乐畅高兴地接过碗,先是浅啄了一口,然后一大口,一饮而尽。
紫婵:“……”
这份豪爽,也不知是像了谁。
“真好喝,还有吗?”乐畅砸了砸嘴,觉得这个味道怪怪的好喝。
舒慈看向紫婵,轻笑:“那要问你紫婵姑姑了。”
紫婵汗流:“殿下,这东西一次喝半碗就够了,改明儿个奴婢再给您熬,可好?”
乐畅眼珠子一转:“那要配上白糖糕。”
“……好。”紫婵无奈点头。
聊天的功夫,紫鹃擦干了舒慈的头发,这才放开舒慈让她起身。
“有你们两个管家婆,本宫可真是受罪了。”舒慈叹气。
“奴婢们都是为您好,要是事事都依着您,您指不定以后怎么埋怨奴婢们呢。”紫婵道。
乐畅点头:“是,紫婵姑姑说得对。”
舒慈戳她的脑门儿:“描完红了吗?练完字了吗?跟着瞎嚷嚷什么!”
乐畅捂着额头:“儿臣都做完了,母妃别戳了……要戳出洞啦!”
舒慈笑着收了手,道:“那把你练的大字拿来,本宫要检查。”
乐畅屁股一扭,坐上了榻,几扭几扭地就扒在了舒慈身上,仰头“母妃~”
“嗯?”舒慈瞥她,似笑非笑。
“儿臣受人所托问您个事儿。”
舒慈挑眉:“不容易,还知道受人之托这种词儿啊。”
“儿臣讲真的。”乐畅撅嘴。
“好,那你问吧。”舒慈点头。
“冷宫,怎么进去呀?”好像没有狗洞哦……
舒慈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她,道:“善雅想去看她母后?”
“嘿嘿嘿……”
“嘿什么嘿!”舒慈冷下脸,“你再跟着她一块儿胡来,看本宫不打断你的腿!”
乐畅瘪了嘴,似乎是委屈。
“本宫知道你仗义,看不得别人受委屈。但你自己想想,凡事是不是要讲个规矩?善雅的母亲犯了事就应该收到惩罚,就像你做错事就要挨板子一个道理!”
“可……善雅她想她娘亲啊……”乐畅鼻头一酸,低着头,“儿臣有母妃疼,可她却见不到自己的娘亲……”
舒慈伸手,搭上她的肩膀,母女俩靠在一起。
“乐畅,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冷宫是什么?是做错了事情的人该去的地方。善雅想她娘没有错,但一切都要按规矩行事,没有皇上和太后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冷宫。”
乐畅伸手环住舒慈的腰,道:“可善雅去求了太后,太后不让她去。”
舒慈抚着她头上的小鬏鬏:“那便是了,太后不许有她不许的道理,你们怎么能背后忤逆呢?这难道不是不孝和不敬吗?”
乐畅的脑袋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
“这几天你乖乖待在宫里,不要乱跑了。”舒慈轻叹。
乐畅翘起脚尖,又缓缓放下。
“是,母妃……”
皇上亲征,内阁监理国事。按理说朝中除了户部负责后续的粮草押运工作以外,并无大事,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雪花般的奏折飞向了内阁,除了后知后觉地对立太子有异议的,便是要求处置贵太妃舒慈。
虽然皇上没有直接承认太子是由她所生,但漫天的流言蜚语已经让大家认定太子就是舒慈所出。那舒慈是谁啊?是先帝的嫔妃啊!
这可了不得了,皇上你什么女人碰不得,怎么要去碰先帝的女人呢!文臣们憋不住了,笔杆子一动,立马就写出了弹劾舒慈的奏折出来,顺带的还委婉地提示了一下皇上,你这是违背了伦理纲常,是让先帝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啊!史书工笔,以后你就是有污点的帝王啊!为了你自己的声誉,赶紧迷途知返吧!
如此,前朝吵得翻了天,后宫自然平静不了。
“早晚会有这一天。”舒慈倒是很冷静,她说,“最近看好乐畅和禹儿,别让他俩出什么事儿。”
“奴婢明白,麒一直守着殿下呢。”紫婵面色严肃。
舒慈目光沉沉的,她看着香炉里升起的烟雾,道:“皇上在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流言穿出来,可那时没人敢擅动。眼瞧这皇上一走,他们就想借此拉本宫下马,真是其心可恶!”
“娘娘,他们是不是针对太子殿下来的?”紫婵问。
舒慈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沉了几分:“本宫和太子是一体的,伤了本宫,太子自然也难以保全。他们的算盘也算打得精妙。”
“那其中是谁在搞鬼呢?”
“前朝,后宫,都有。”舒慈闭上眼,她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不是她为人差劲,而是其中涉及了利益纠纷。她和儿子站在山顶,在他们以下的人都是想拉他们下马的,具体是谁,她现在来不及去深究。
王喜匆匆从外面进来,对着舒慈打了个千儿,道:“娘娘,现在有大臣跑到太后那边去了,请求太后出面处置您。”
“这真是用不烂的招数啊!”舒慈冷笑着,站起身来。
“娘娘,太后娘娘那边……”紫婵咬唇,还真不敢说太后一定会护着舒慈,毕竟那位的心思也太重了些。
舒慈站在殿中,她眉头紧缩,神色沉静,像是一江平静的水,其中的暗流和礁石,是别人所看不见的。
半晌,太后身边的大总管来了。
舒慈神色凛然,转身坐上主位:“去请。”
韩贵,寿康宫里的大总管。
“奴才给贵太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大总管平身吧。”
韩贵笑眯眯的直起身,道:“看着娘娘气色愈佳,奴才回去禀了太后,估计太后心里放心多了。”
“谢太后记挂。不知大总管此番来,是有何要事呢?”舒慈脸上带笑,眼神却冷冷的。
“奴才奉命,将太子殿下移驾寿康宫。”韩贵脸上的笑意未退。
舒慈的脸却是冷了下来:“是吗?想带走太子啊……”
“这也是太后娘娘保全太子的办法啊。”韩贵叹道,“现在大臣们都跪在乾清宫的殿门口求见太后,说这一国储君竟然让先帝的太妃养着,不像话,还请太后抱到寿康宫去,以示正统。”
舒慈这才明白,人家用的哪里是旧招数,明明创新了许多。
这一招,意在分离她和太后。她是太子的生母,自然护子如命,不肯轻易交托于他人。而太后又恃孙如命,有亲自教养太子的机会,她又怎肯放过?况且,在太后的心里,她不一定真正的赞同自己的儿子和她这样的女人搅合在一起,说不定巴不得由朝臣们这样一闹,她好趁此机会发落了舒慈。
此时,她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一股好胜的焰火在她心中燃起。
女子所弱,为母则强。况且她本来就是强中手,不过是为了人母稍稍掩饰了几分。
“来人,把韩总管请出西宫。”她微微一笑,眉梢都未动半分,一抬手,两侧的太监的上前,把韩贵“请”出了西宫。
“这这这是做什么啊……”韩贵也十分无奈,他只是奉旨行事啊。虽然来之前太后提醒了他贵太妃有可能会翻脸,但他没想到会翻得这么彻底啊!
“王喜,去把西宫的大门给关上。”舒慈站了起来,面朝殿外。此时的天空渐渐阴沉下来,许是冬日最冷的时候要来了。
“是,奴才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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