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真活了不到二十年, 手上已经沾了几十条的人命, 他甚至觉得还能再多几十条。
反正人命不值钱, 他想。
自己的母亲是个妓, 而且是最低贱的妓-女, 生了他就继续在花楼里接客,盼望着有一天能被富商看上将她赎出来。或许是被人玩死了吧,他不记得了。
他的父亲……据说是他父亲的那个人是个街头的恶霸, 被路过的修士惩恶扬善给刺穿了心脏。
俞子真有时候会想, 有的人想从肮脏的泥潭中爬出来, 注定是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他用沾满了鲜血的手将自己的良心拿了出来, 连带着心中紧剩无几的畏惧与退怯,一齐埋在了地下的坟茔中。
武陵城,关家,自齐家被灭门后崛起的新贵。
高堂之中,站着关家老老小小十几口人, 都眼带畏惧和恨意地盯着面前的魔神宗一行人。
俞子真被人簇拥着站在最前面,说道:“臣服或者死, 自己选一个吧。”
关家家主是个中年人, 脸皮抖动, 说出来的话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 含着深切的仇恨,“我们关家绝不当你们魔神宗的走狗,你别白费心力了,还是请回吧, 回到魔神宗告诉你们的长老,关家不会走齐家的老路。”
俞子真掀起眼皮问:“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关家家主声音含怒道:“你要杀我就动手吧,我保证眼睛都不眨一下。”
俞子真如他所愿,在一瞬间抽出了千山雪,划破了面前人的喉咙。
死去的关家家主眼睛瞪得老圆,喉咙中鲜血直流,表情震动而困厄,慢慢跪倒在了地上,像是没想到他真的敢动手。
俞子真笑了下,说道:“有一件事你没弄清楚,眨不眨眼睛,是我说了算。”
关家众人望着眼前一幕,敢怒不敢言,心中不可避免的都多了几分的畏惧。
俞子真用剑指了指地上尸体后站着的一人,问道:“你是谁?”
那人忙躬下了身子,紧张道:“小人,小人是他的弟弟,关炀。”
“就由你来担任新任家主吧。”俞子真道。
“小人领命,必将以魔神宗马首是瞻。”那人怕死,又目睹了刚才的情形,立刻想也没想就匍匐了身体,跪倒在地上。
他身后站着的关家一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一起跪下了。
膝盖碰地,发出了“嘭”的声响。
有个关家的少年忍不住责问道:“你杀了我的父亲,就不怕遭报应吗?”
俞子真看向他,问道:“你要报复我吗?”
少年笃定道:“我一定会的。”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千山雪划破了空气,穿透了他的胸膛,他的呼吸骤停了。
关家众人低垂着脑袋,不敢再有一人说话。
……
俞子真处理完万息山脉附近几个州城的附属家族,接到了白阳会的命令,便动身往白阳州赶去。
途中,上次那一伙在阵法阁外拦下他的金丹期修士又出现了,但这一次不同的是,他们眼神中带着没有隐藏的杀意。
俞子真望了眼四周,说道:“何必藏于暗处呢。”
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唐星旦从一处山崖后现身了,身上穿着簇新华丽的蓝色道袍,御着剑,表情洋洋得意。
俞子真问道:“你是来杀我的?”
唐星旦学他的样子摇着折扇,取笑道:“不然呢?我原本是可以不杀你的,我们之间仇怨不深,你的一条贱命对我来说不重要。”
“不重要还费尽心思来杀我?”
“你碍到我了。”唐星旦咬着牙,沉着一对眼睛,阴狠的说道,“所以我必须要除掉你,只有你不在了,我才能在二脉过得很好。”
他的语气阴森残酷,一想到俞子真很快就能死在自己的面前,忍不住多和他说了一会儿话。
他一点也不着急,可以看着俞子真慢慢去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唐星旦觉得,这个过程就像是捕捉妖兽,当妖兽开始垂死挣扎时,是最令捕猎者兴奋的。
俞子真也不急,脸上不见惊慌之情,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前面几次是在试探我的实力。”
“你想得没错。”唐星旦慢条斯理的说道,“但你死到临头才想明白是不是太笨了。”
俞子真不以为意,继续道:“在你得知了我今日的行踪后,没有禀明宗门,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带了这些人想要悄无声息地了结了我。你是怕当我死后,自己会被长老怀疑。”
唐星旦点头,承认道:“这个自然,要是我被发现了,岂不是要被连累了,多不值得啊。”
俞子真告诉他:“连累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你杀了我被发现不叫连累,叫罪有应得。”
唐星旦有点不耐烦了,他没在俞子真的脸上看到期待中惊慌失措的神情,心中隐隐不安,不愿再和他拖时间了,便收起折扇,警觉的下令道:“动手吧,速度快点,别让他逃掉。”
在半年多以前白阳州进行百宗宗比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谋划这事了。俞子真这人太过碍眼,只有除了他,他才没有后顾之忧。
只可惜,俞子真和他的想法一样。
几个他带来的金丹期修士将攻击目标换了个人,刀剑的锋芒齐齐地对准了唐星旦,将后者活活吓出了一身冷汗。
到了这时候,唐星旦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为什么俞子真表现得一点也不慌。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手脚?”他想到了一种可能,立即质问道。
这些人的眼睛都是纯黑的,没有一丝眼白,像是被控制住了心神,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俞子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唐星旦问:“你给他们下药了?”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还不屑去用。”
“那是为何?”
俞子真不想让他死得明白,残忍地笑道:“等你死后,再慢慢猜吧。”
唐星旦连忙道:“你别杀我!”他咽了下口水,却发现喉咙干涩,心脏发紧,“我还有用。”
他出生唐家,从小顺风顺水的长大,自然遇到过不开眼的劫匪,但从来都没人敢要他的命。
俞子真笑着问:“哦?你还有用?”
唐星旦强行镇定下来,说道:“我以后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要是你要武技,我有,要丹药,我也有,只要你肯放过我,唐家不会忘了你的恩情,我也会既往不咎。但你杀了我,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我劝你再好好掂量掂量。”
“说得有道理,你的这条命确实对我没用。”
唐星旦刚放松下来,就听见俞子真又说道,“但就像你说的,要是没了你,对我很有用。”
他气得眼前发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群他带来的金丹期修士围殴而上,连从储物袋中掏防御灵器的时间都没有。
等他满身伤痕,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俞子真走了上前,一脚踩在了他掉在地上的折扇上。
雪白的折扇表面印上了一个乌黑的脚印。
俞子真的下一脚踩在了唐星旦的脖子上,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听见颈骨尽断的声音,那声音会令他感到兴奋。
“别杀我,求你了……”唐星旦向他求饶道,喉咙中嗓音嘶哑,眼中盛满了恐惧和悔意,“我再也不敢了。”
他派来的几名金丹期的修士围成了一个圈,像是最忠诚的侍卫一般,尽职地围着两人。
俞子真觉得他这副求饶的样子显得既没骨气又可怜。他语气平淡的说道:“你是来杀我的,你忘了吗,我现在就站在这儿,等你动手。”
唐星旦的表情从哀求到狰狞再到绝望,他知道自己再怎么哀求也没用,踩在他脖子上的黑色靴子不可能会松开。
他恨俞子真,还恨自己大意轻敌。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不会再这么蠢了。
俞子真的脚上力气逐渐加重,在他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停住了。
他抽出自己的佩剑,点在了唐星旦的身上,刹那间就有弥漫着寒气的冰霜顺着千山雪的剑身开始往下凝结,直到将他的身体全都包裹住才收回了剑。
俞子真给他做了一副合身的冰棺。
紧接着,他在唐星旦的冰棺上刻下了一个封印阵,封锁住了里面人的气息。
等他全部弄完的时候,围在他们身边的修士眼睛中的黑色开始消褪,再然后是他们的身体,也渐渐像被风吹散的沙子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时间到了。
他在白阳会中学会的第一个禁咒,作用效果持续到了现在,还算不错。
厚重的冰棺中,唐星旦的脸色惨淡,眼睛闭着,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痕迹。
俞子真想,他以后要对付的人是范邈,必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就先拿唐星旦的身体试刀好了。
二脉的唐星旦失踪了。
董桉一回宗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听说二脉的几名唐姓长老闹得很凶,非要说是被人给暗害了。
现在除了闭关修炼的,出去执行任务未回的,魔神宗上上下下的弟子都知晓唐星旦失踪了。
董桉不想关心二脉的破事,光是屠神峰的一堆事就够令他头疼烦躁了。
周容和李粲然还在从过剑岛回宗的路上,不知道分宗的事已经捅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这件事说不怪他,与他也有点关系。
他那只负责传送信函的鸽子被其他分脉的弟子不小心给截到了,看光了信的内容。
原本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修士之间传信,所用的信函上大多刻有阵法,被不认识的人启封会自动销毁信的内容。
可谁知他铭刻的阵法出了差错。
幸好他只在书信中顺嘴提了分宗两个字,没有直说屠神峰想另立宗门,因此没有引起过多的怀疑。
董桉觉得影响不大,照说本来就一直有人在讨论魔神宗在北域设立分宗门的事,正好能混淆视听。
但孔长老得知了此事后气坏了,罚他在藏书阁内跪了五天,又让他抄写那个出错的阵法,写够整整一千页纸为止。
藏书阁大而冷,又怕烧着书不点兽炭,董桉从中出来后,表情扭曲,腿都冻麻了。
要是平日修炼,有元气在经脉中运转维持体温,让他在藏书阁待几天都没事。但孔长老特地下令不许运转元气,单纯就想让他吃苦。
董桉心里憋着闷气,他记得孔灵前不久也在阵法上出过错,泄露过一封书信内容,但从未见孔长老这么严厉地惩罚过她。
灵姐是无心之失,可他也是无心的,难道不是吗?这么多年来孔长老的所作所为他都看在眼里,和偏心无关,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看不起。
董家是经商发家的,虽然享受着锦衣玉食,但从根本上说,没有一种修真世家的底蕴。他清楚自己不姓孔,在孔长老的面前注定得不到和孔灵平等的对待。
他和李粲然抱怨过,从小到大,自己被这位名义上的外祖父辱骂过多少次。骂他不成器,骂他蠢笨,不是块修真的料,只能当个跟班。
他很不服气,但又确实比不上孔灵,他的亲孙女,所以就一直和他对着干,自我堕落,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市井小混混的样子。可哪怕他喝酒假装忘却也好,自我开解也好,当一万次觉得这些没什么之后,第一万零一次心里还是会觉得酸溜溜的。
前几日他陪孔灵回宗,在这之前去了躺武陵城,瞧见了齐家被血洗后的场景,触目惊心。
没有人替他们打扫,只有那个被陶碧晴判了死罪的“犯人”的头颅高高挂在了围墙上,已经发臭了。
孔灵说她要还齐家一个公道,问他愿不愿意追随自己。
董桉还记得他当时的答案,“愿意。”
孔灵永远都是做出决定的那个人,而他也一直会当个称职的跟班——在实力还不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