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燕坊外, 一处断墙的檐瓦之上。
李粲然蹲在上面, 注视着墙垣之间平坦的地面。
正是大中午, 路上没有行人。
言灵术化成的小虫飞了回来, 在他身边逐渐消解, 没有探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也去过卷楼街了,连隐藏在地下的搏斗场都闯了一遍,还是连那小孩的影子都没见着。
会在哪儿呢?
钟山跟在他身边三天, 眼见希望渺茫, 越来越绝望, 便不再相信他, 独自一人不知走去哪儿了。
李粲然依旧注视着地面。
会不会是钟山编造了一个故事诓骗自己?
不,不会。他表现出来的绝望不像作假。
偌大一个中州,要想藏一个小孩不让人发现,简直太容易了,他难道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逐一排查吗?
如果他实力足够就好了, 直接把邬青卫给绑了,从他口中逼问出小孩的下落。
就在李粲然表情不变, 但内心慢慢变得烦躁之时, 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双手略显急促的将头侧的脸谱重新盖在了脸上。
周容走了几步, 停在了他的面前, 视线黏在了他的面具上,“新的喜好?”
李粲然正想将脸移开,听到他的话下巴一顿,这是来找自己的?
他将脸上的面具揭开, 纳闷:“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周容没做回答,而是问道:“不是不来中州么,为什么要故意瞒着我?”
李粲然思考了下,抛出个条件:“行,我不问你了,但你也别再问我。”
他回答不了周容这个问题,太理亏了,所以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找我何事?”他问道。
周容说道:“我想见你。”
明明打算先处理完自己的事再来的,却还是忍不住。
不知为何,李粲然觉得周容在说起这话时,有点可怜。
“怎么了?”周容问。
李粲然:“没什么。”他撇开杂思,从墙上跳了下来。
这里是一条稍显落寞的巷子,南北朝向,窄又深,两边都是砌起来的砖瓦。周容望了眼两边的墙壁。
“这儿人少,我就在这儿说吧。”李粲然道。
他紧接着将钟山孙子被抓一事,还有打听到的关于人体炉鼎的传闻,简单交代了一遍。
“你想救他出来,”周容问,“是因为宗门任务?”
“不是。”
“认识他们?”
“也不是。”
周容不明白,问道:“那为何要救?”
“周容,”李粲然道,“救一个人是不需要什么狗屁理由的。非要找一个的话,那就是我心情不好,想找点事情做,尽快冷静下来。”
周容因为他的脏话脸色略有点不好看,但没有计较,而是说道:“那小孩叫什么,长什么样。”
“什么?”
“我帮你一起找。”
李粲然愣了一下,随即道:“不需要。”
周容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眼前的人已经有好久都没有拒绝过他了。
李粲然的声音听起来也怪冷淡的,“我一个人可以解决,你就没自己的事要做吗?”
周容表情僵硬了一下,他当然有事要做,可他把向皇室复仇的事抛到一边,特地过来一趟是为了什么。
“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周容的脑袋冷静下来,问道。
发生过什么?
李粲然努力回忆了一下,眼前像是浮现出了一副画面,但只停了须臾就消散了。
他扯开话题,“行吧,你要跟就跟着吧。”
周容轻轻点了点头,“好。”
李粲然将脸侧的面具拉下来,走出巷子。
中午一过,人多了起来。
皇城中一共分为十二个坊区,他们目前在的地方是宁安坊,靠近双燕坊最近的一个地方。
李粲然走在前面,周容跟在后面。
周容直觉告诉自己,他哪里做错了,惹恼了前面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仔细回忆最近发生的事。
李粲然的视线透过脸谱上开的眼孔,观察着周围。
周容刚想开口,就听到他说:“现在还早。”
周容:“还早?”
李粲然没理他,停在了一处摊位前,买了一支言灵笔。
他之前用的是九霄笔,也就是阵法笔,用来铭刻言灵术不太顺手,一直忘了换。
买了言灵笔之后,又挑挑捡捡了一会儿,买了一沓类似于符纸的言灵纸下来。
“会铭刻言灵五术吗?”李粲然回头问道。
周容:“你想做什么?”
李粲然:“你马上就会知道。”
言灵五术是最接近禁咒的一支术,很难铭刻,但因为所需材料简单,术法维持时间短,所以没有引起过多重视。
没人的街角,李粲然摊开一张言灵纸在地上,在上面倒了一小瓶长生花的茎液,用刻刀在言灵纸上划了几道小口,让茎液慢慢渗透纸骨。
他随即拿出刚才买的言灵笔,迅速的在纸张上铭刻出了记忆中的那支术。
勾勒出最后一笔,纸张振动了下,开始蜷缩起来,慢慢缩成了一小朵花的形状,约有一个巴掌的大小。
言灵五术,纸骨术。
周容盯着李粲然的动作,耳畔传来后者的传音,“有人在追我,双燕坊的人。”
李粲然将言灵笔在手心攥紧。
他借着别人的身份,闯了双燕坊的灵隐楼和卷楼街,嚣张至极,他就不信邬青卫肯咽下这口气。
“所以你才一直戴着这张面具。”周容说道,“想要他们来抓你?”
“没错。”李粲然道。
“不行,会暴露身份。”周容道。
言灵术是禁咒的过渡阶段,虽说是过渡,但术类加起来比禁咒的种类要多,也更复杂,一般修士学习只需学会其中一两支术即可,整个魔神宗也就大长老一个人才会让他们将所有言灵术全部习会。
因为有之前阵法铭刻的基础,李粲然掌握得很快,闭着眼睛也能全都铭刻出来。
“一般人不会认识,就算认识了也不知道是我。”他道,“我在刚才那条巷子的墙壁上涂了长生花的汁液。”
周容:“我闻到了。”
长生花是制成言灵纸的主要材料,纸骨上浸润过茎液,再加上满墙的长生花汁液,言灵纸会疯狂生长。
李粲然说着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把青钢剑扔给周容,“你的剑太过显眼,换成这把。”
周容接过青钢剑,扫了眼剑身。
上面刻了一个“力”字阵,背面刻了个“速”字阵。
“单字阵?”他问。
单字阵是最弱的一类字阵,对剑杀伤力的加成没有叠字阵来得有用,他不信以李粲然的能力,连个稍微复杂些的叠字阵都铭刻不了。
李粲然道:“低调,懂吗?”
他又扔了枚戏曲脸谱面具过去。
周容皱了皱眉:“我不戴。”
李粲然:“那你就走。”
周容不想走,只得抓在手上,准备往脸上盖去。他的声音听起来略有些沉闷,“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那你亲我一下。”
李粲然盯向他的眼睛,“你确定要现在?”
周容收回视线,将面具在脸上盖好。
“怎么想到用这个的?”他问。
“人皮-面具费钱。”李粲然道。
“你缺灵元石?”
“嗯。”
周容从储物袋中拿出一袋灵元石扔给他。
李粲然沉默了会儿,收了下来。
“周容,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他问道。
周容:“恋人。”
李粲然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
周容开口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粲然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们被人追杀,逃不掉了,你会抛弃我吗?”
“不会。”周容下意识的说道。
两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看不出此时对方的表情。
就好像,突然的一个时刻,你冷静了下来,重获新生。李粲然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别的任何什么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喜欢着周容。
周容想了想,说道:“就算有一天我不小心弄丢你了,我也会回来找你的。”
他从身上取出了那枚龙神的逆鳞,在来中州之前,他就想送给眼前人的定情信物。
此时漆黑的鳞甲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就像是他剖开了身体,剖开了心脏,把自己最后的一条命交到了对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