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桃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鸿福斋的。
最后那位姑娘因为喝酒过多简直搂着她的脖子把自己的一生都给说了个够,但凉桃李却一句话也没听清,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依旧是在正常的吃饭,甚至还能起身去找老鸨告诉她姑娘喝醉了,麻烦让老鸨带姑娘去睡觉不要打扰姑娘,自己也照样多付钱。
她的一切所作所为看起来就像是个再清醒不过的正常人,但她的思绪却一直停留在了之前听到那句话的时间,就好像意识站在了上帝视角看着自己做这一切。
到最后她吃完了桌上的所有东西,甚至还和门口的老鸨聊了几句,说到自己还以为这里是酒楼才进来的,门口老鸨笑得合不拢嘴,直说早就感觉凉桃李的所作所为太奇怪了,最后提到鸿福斋的名字,说其实这确实是酒楼的名字,只不过后来改成了青楼,匾牌还没有摘而已。
“因为才搬走没有多长时间。”那个老鸨这么说着:“再说了,这里都是酒楼,换个风月的名字看起来多奇怪呀。”
凉桃李和老鸨告辞后就往回走去,此刻还未至宵禁,因此大街上还算是有不少人,她就这么混在人群中往回走,很快就穿过大街来到了回家的小巷。
回家的路上要走一条巷子,一进小巷顿时四周都安静了下来,凉桃李就这么顺着路往回走,一边走脑中依旧一边在不断地回忆之前在青楼里听到的事情。
“那位公子哥喝酒的时候说自己是大理寺的主薄,其实我当时还挺意外的,因为大理寺的那些男人基本都清心寡欲的,从来不靠近我们这种烟花之地,公子哥也是说办完了一件大案所以出来放松放松,还说也就只有这段时间能休息了,等年关就要忙得不可开交,会一直持续到年后。”
她可以肯定,姑娘说的那位绝对就是齐文柏之前提到的那个主薄,在齐文柏还有人员编制的记载中,那位主薄是因为去青楼喝花酒摔断了腿,再加上觉得之后的事特别多所以提前辞官回家。但在青楼姑娘的口中,她送走主薄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但之后就传来了主薄被劫匪杀害的事情,当天只有她接待过主薄,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在下令封口加上被惩罚,若不是喝多了,姑娘也不会说出这种事来。
凉桃李非常确定,主薄是被谋杀的,联想之前人员编制的记载,那些人全都在四个月内因为受伤、家中有事等理由纷纷辞官离开了大理寺,如今的大理寺总共也就只剩下十几人。现在在知道这种事后她更是确认,有人在针对大理寺,迫使其中的人离开,但……这又是为什么?
抬头看着眼前的路,已经隐隐能看到灯笼的光芒,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准备快点回去。这些事情必须全部记录下来,就算仲长空不在京城也要想办法把这些事情寄出去,这些事情涉及的范围如此之广,已经不仅仅是大理寺的事情。
凉桃李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脊背猛地一凉,脚下的步子一顿。
有人,在她的身后。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都要跳出胸膛了,在这样安静的情况下只有自己细微的脚步踏在青石板路上,但在这样的寂静之中,她总觉得自己抬起脚步的时候,还有另一个声音也跟着一起响起。
还有人在这里。
不可能同是住在这里的人,就算是也没人会这样不正常的贴在别人的身后走路,太过诡异。思来想去要么是本来就精神有问题,要么就是……
“嗖!”
脑后一道破空声,凉桃李下意识地低头,同一时间一个清冷的声音也在巷子里响了起来。
“别抬头。”
凉桃李抱着头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只觉得有一道风从自己的发顶刮过,下一秒一阵沉闷的声音响起,有刺鼻的血腥味瞬间蔓延开来。
“处理掉。”
凉桃李缓缓站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着玄色长衫的男人正对着旁边的侍卫吩咐着什么,两边的侍卫三下两下就将巷中地面处理干净,只片刻功夫除去巷中依旧残存的血腥味以外,再看不出之前发生过什么。
“大理……谢卿。”凉桃李没想到来的竟然是谢召南,她下意识地就准备行礼,在谢召南具有压迫感的视线下硬生生改了称呼:“多谢谢卿救我。”
“不用谢,你本不应该被卷入这种事里的。”谢召南说着走到了她的面前:“大理寺周围也不安全了,你是否愿意住在大理寺里?”
“听候安排。”凉桃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不过对于她来说住哪里都一样,因此也没有异议,但对于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很是困惑,谢召南在杀死那个刺杀她的黑衣人后就表现出了一种“还是来了”的态度。谢召南对于大理寺发生的这一切一定知道些什么,而且知道的还不是一点两点。
“……刚刚那个人是来杀我的吗?”沉默了一会后,她忍不住问。
谢召南眯起了眼睛:“这件事你知道多了……”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却又停了下来,似是叹了一口气:“总而言之你先搬进大理寺里,那边还有很多空房间。至于这些事情我只能说很抱歉,大理寺早就不安全了,大理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任何新人加入,我本以为最起码可以保住最后的这些人,但没想到陛下会突然把你安排进来。”
凉桃李虽然早就知道事情比她想的还要严重,但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感觉从心底涌出一股凉意。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来到大理寺?那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是想要借此挑起什么纷争?
她的身份很敏感,邯国不是附属国,送郡主过来也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一旦郡主身死就有了开战的借口——这是其一,其二在于她还是小国丞相之女,若是被人揭发邯国势必也会遭到灭顶之灾。现在唯一的问题在于,想要杀她的人到底知道多少?是单纯的想要掀起战事,还是要所有的事情都混成一团好混水摸鱼?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根本不应该选择入仕,她的身份太过复杂,每一步都不只代表自己。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谢召南送凉桃李回到了暂住的地方,然后吩咐属下保护她,之后就离开了此处,看起来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虽然已近亥时,但刚刚才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此刻的凉桃李是一点睡意都没有,在简单地洗漱后她就坐在了桌前,将最近经历的事情全都顺着时间线记录了下来。
从她来到京城,被仲长空收留再到前往朔方城,瘟疫、二皇子意图刺杀皇帝、还有仲长空之后告诉她关于王秉华的那些事情……
在纸上将这些全都一一写下,另起一行,开始记录大理寺的事情。
四个月内大理寺离开了一半人,其中最晚离开的是上一个司务,谢召南提到过“大理寺很久都没有来新人”之前齐文柏也提到过“还以为今年也没有新人了”,以此看来至少最近一年,大理寺再也没有新的人进入,她是唯一一个例外。同时这些人中可以确认主薄是被谋杀的。
将所有事情全都写下来后凉桃李感觉自己的思绪变得更加糊涂,这些事情联合起来最多只能看出大理寺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至于为什么,怎么回事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要让人离开大理寺?皇帝不是很看重大理寺吗?户部出问题了甚至把财政都交给了大理寺主管,怎么大理寺却还是一直在不断地遭到各种问题?那些人被杀又是为什么?只是为了让大理寺的人越来越少吗?
凉桃李将问题也全都写了下来,决定一个个地看。
目前有些事情她是完全没有头绪的,那么就从能够推测一二的问题来看。让人离开大理寺和杀了那些人实际上是一个问题,杀人通常是为了什么?可能是威胁,当然也可能是……
她快速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也可能是为了隐瞒什么秘密,离开的人总应该有一个共同点,目前看来,这些人最高的职位就是大理寺丞,再往上没有了,他们也许都有意无意地知道了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应该是四个月之内的事情,毕竟那些人都是四个月内离开的。至于近一年没有新人……如果不少人的话,通常情况下也不怎么会加人进来,这个目前应该没什么问题。
皇帝应该确实是信任大理寺的,毕竟让她来大理寺主要是长公主的意思——但是,仲长空和她提起过,就算是长公主也不可能越过皇帝直接下达命定,要么是皇帝没在意,要么就是皇帝有意为之。
握着趣÷阁的手紧了紧,有的人是不能去怀疑的,因为就算怀疑了也没用,但在此刻,她还是选择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黄”字。
那么,到底是信任,还是不信任?
夜色越发地深了,凉桃李身前的书册上也已经写满了无数字迹,她将这些天的事情几乎是翻来覆去不断地来回写着,但线索却始终差了那么一大块,让她无法顺畅地思索。终于在远远听到打更声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必须睡觉了。
将那些东西全都放在火焰上燃烧成灰烬,凉桃李躺在了床上,脑中依旧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瘟疫、阴谋、刺杀、死亡……这些东西不断地在她的脑中来回转悠,此刻明明躺在床上,但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艘在风暴中行驶的小舟,巨浪滔天之下,身不由己,只能随着狂风暴雨起起伏伏,直至被卷入其中。
在此刻她已经没有了最开始那种入仕的激动之情,曾经所期盼的那些阴谋诡计真的浮现在眼前的时候,只感觉黑夜无边无际,好似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所有的一切都笼罩了起来。
还是先睡觉吧,等之后搬进大理寺就有更多机会可以调查了。在此刻凉桃李已经顾不得什么置身事外,刺杀的人都已经到了眼前,她已经陷入了泥沼之中,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办法让自己脱身。
也不知道仲长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要是换成她的话,一定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么想着,她陷入了睡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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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不肯说话吗?”
仲长空抱着肩膀站在门外,就看到严洵浑身是血地从地牢中走了出来,他身上的蓝衫已经被染的看不清本来的色彩,苍白的脸也溅上了大片血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犹如鬼魅。
“没说,不过我已经知道背后是谁了。”
严洵漫不经心地说着,从旁边下人手上接过手帕擦掉脸上的血迹:“但那趣÷阁钱财至今下落不明,这可是最大的一批税务。”
大越每年的税收大概是四千万两到五千万两左右,这还是不算上粮草的,对比其他小国的几百万简直是降维打击。其中上税最多的就是那几个大城,但在如今其中一趣÷阁价值千万的钱财却下落不明,和钱财一起消失的还有大量粮草,如果光是贪污还不足以如此,最让皇帝担心的还是造反,尤其是这么大的城池,一旦有了谋逆之心简直就是灾难。
“你认为他们真的想造反吗?”仲长空问。
“怎么,难道你这么想吗?”严洵将手帕丢给了下人,直接将沾满了鲜血的长衫脱了下来。
“不可能。”仲长空这么说的时候却点了点头,让严洵一时间有些摸不透她的意思,就看到她笑了起来:“刑部尚书和大将军,这两个人从前都没有任何接触,他们的势力也没有任何私下的过往,但却在这种时候出现了纷争,还是闹得如此不可开交,直到上报到大理寺,还导致户部被封锁和监视……到如今这一步,你也应该能看出那位的心思了吧?他完全就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
“所以庆王爷这话是想告诉本督什么呢?”严洵只是听着,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笑容。
仲长空摇了摇头,看严洵这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有的人自己都不在意,她又何必要去多嘴?
比起这个,大理寺的事情倒是更加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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