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恬这回的吃惊终于兜不住表露在脸上了,她霍然起立,惊愕看向华楚枝,“你说什么?”
“我意已决,贤慈师太也同意了。”华楚枝看着华恬脸上的惊愕,静静地说道。
如此外露的表情,即便是当年华恬还小,她也是很少看见的。那个时候,她七岁,华恬五岁,都早早地没了童真。
如今想想,一切都恍如隔世。
华恬脸上惘然若失,她看向华楚枝,看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怔怔道,“你不必如此。”
那一辈子,二房的人中,华楚枝对自己三兄妹是伤害最少的,几乎不怎么动手。
小时候,华恬是下定了决心让二房的人都不得好死。可是如今长大了,眼界变了,所图的也不再单纯的报仇。她需要的是成长,是发展,是让华家光宗耀祖。
这么多年过去,二房的人也被折腾得够呛,她已经不执著于一定要让她们死了。如今最好的,是维持下去,不让二房的人丢大房的脸,然后大房走得更远。
华楚雅四姐妹,嫁给了比那一辈子差了不止一倍的夫婿,沈金玉仍旧在大牢里苟延残喘,足够了。这最无辜的华楚枝,其实不必去出家的。
往另外一方面说,就连华楚雅四姐妹都能嫁到夫婿,生儿育女,华楚枝这个最无辜的,也该得到这些。
华楚枝摇摇头,“这便是我心中所想所求,并不为难。……她做下的一切,我无法接受,若是想不开,我一辈子会郁郁而终。如今想开了,什么都不值得介意了。”
听到华楚枝这些话,华恬颓然坐在地上。
她断断想不到,华楚枝竟然和华安云姑姑一般,竟然有那么强烈的道德感。
“你能来这里,看着我剃度么?”华楚枝又语气平静地问道。
华恬抬眸,看向华楚枝的目光,正好撞进她望过来的双眸。
瞬间,前尘旧事一一在彼此眼中浮现,又都好似春末的落花,悄无声息地凋零。
再也会不过去了,彼此的命运已定。
“我会来。但我想,几位姐姐也该知道你这个决定。”华恬说着,站起身来。
华楚枝垂下眼睑,叹息一声,“知道了又如何?”
“起码她们得知道,并非我来了,你才会剃度。”
华恬一边下山,一边使人去通知华楚雅、华楚丹、华楚宜和华楚芳四姐妹,说华楚枝准备剃度出家。
之后两日内,华楚雅四姐妹纷纷上云泥庵,不知和华楚枝说什么。
华恬再次来到大牢里,见了沈金玉一面。
这个时候,沈金玉的满头青丝,已经彻底变白了。脸上的皱纹仿佛老树皮,到处纵横交错。
不过十年,沈金玉也不过三十多岁,还不到四十。可是她已经老了,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华恬知道,这么多年来,华楚雅几姐妹每年只会来看一次沈金玉,每次都是匆匆离开。
听到声音,沈金玉抬起已经浑浊不堪的目光,看了过来。
华恬俏生生地立在牢前,看向这个狼狈不堪的老婆子,没有说话。
这个人,和过去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了,更不要说还有那一辈子逼死华恒时那种高高在上。如今的她,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人的命足够硬,竟然撑过了这么多年。
“丹儿?”沈金玉没有听到声音,便踉踉跄跄地爬到栅栏前,双手握着栅栏,率先嘶哑地叫道。
“五姐姐要出家,二姐姐并其余几位姐姐,都去劝了。”华恬静静地道。
栅栏前的沈金玉双目瞪圆了,惊叫道,“什么?五娘要出家?我不信,你骗我的,你骗我的,你是……你是……你是华六娘,你是华六娘那个小贱人,故意来骗我的!”
说到最后,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面对沈金玉的辱骂,华恬无悲无喜,“她说,她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永远无法原谅你。”
“不——”沈金玉赤红着眼睛,眼泪流了下来,对着华恬大声嘶吼。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是带话来了。”华恬理了理衣袖,道,“剩下四位姐姐的幸福,就看婶婶的了。婶婶继续在牢里,好好呆着罢。”
华恬说完,转身出去了。
沈金玉有多惨,她就有多痛快。只是如今,这种痛快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她要追求的,不再是这个,这个,只能成为调剂。
“不,别走,你回来,六娘你回来……婶婶求你了,求你,叫大娘她们来看一看我……”沈金玉在牢里,拼命撞着栅栏,尖叫道。
华恬不为所动,加快脚步,很快离开了大牢。
到了第三日,华恬再度带着蓝妈妈和洛云一起上了云泥庵。
华楚雅、华楚丹、华楚宜和华楚芳四人都在,仍在企图说服华楚枝,让她不要出家。
可是华楚枝已经下定了决定,根本不为所动,四人说了半天,她一句话都没有回答。
等华恬来了,贤慈师太已经准备好,要帮华楚枝剃度了。
这么多年,华楚枝一直是带发修行的。如今又浓又密的青丝已经很长了,是一头漂亮的头发。可是它的主人不需要这些发丝了。
在华恬和华楚雅四姐妹的见证下,华楚枝的青丝纷纷跌落在地下。
沙沙的剃度声一直响着,等到声音停下来,这世上少了一个叫华楚枝的人,多了一个尼姑。
这个尼姑,被赐法号皆空。
皆空小尼姑对着华恬和华楚雅、华楚丹、华楚宜和华楚芳施了个礼,便跟着贤慈师太离开了。
五人看着那渐行渐远,与普通尼姑没有任何区别的小尼姑,心中百感交杂。
“五娘——”华楚丹突然泪流满面,失声痛哭起来。
方才眼睁睁地看着华楚枝变成皆空,她还不觉得什么,此刻再看到那个尼姑身影渐渐远去,她终于意识到了,有些什么,彻底改变了。
她再也回不去过去那个无忧的少年时代了,她再也不能仗着沈金玉的宠爱而在府中横行无忌了,她再也不能因为身份高出门去做客,在众多闺阁小姐中受到优待了。
那个代表了她快乐、无忧的时代,再也回不去了。
以前她总认为,只要她努力追求,总有一天,还能够因为地位再度横行无忌,因为地位受到优待。可是华楚枝变成皆空,一个平平常常的尼姑背影,让她意识到,一切都破碎了。
即便她站得再高,也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与姐姐妹妹嬉闹,无忧无虑的华二小姐了。
华楚丹哭得很伤心,即便被丫鬟搀扶着,也软倒在了地上。
华楚雅几姐妹忍了许久,没有忍住,也跟着无声地流泪。
她们的母亲被关在大牢里,已经不能如同常人一般见面了,如今一个妹妹,又剃度出家,再也不复过去。
仿佛一场梦幻美好的梦,一朝尽散。
华恬听着华楚丹悲怆的哭声,想起前尘旧事,也觉得宛如浮梦。回想起那一辈子眼睁睁看着两个兄长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也湿了眼眶。
云泥庵毕竟是修行之地,五人没有在山上逗留太久,便都下山去。
华恬和华楚丹都在山阳镇,便回山阳镇去。华楚雅、华楚宜和华楚芳三人不在镇子上,到了山下和华恬、华楚丹告别,便都坐着马车归家去了。
回到华府内,华恬收到了两个叫人震惊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程丞相一派,上折子弹劾华府每年都有一笔款项支出,而一个叫狼牙的组织每年都有暗中款项收入,他们认为,华府的支出,正是暗中给了狼牙。
狼牙是大周朝臭名昭著的大盗组织,甚至有传言他们与西北的异族暗中交好。一旦确定华府当真暗中资助狼牙,只怕华府顷刻间就要覆灭。
华府生意遍布天下,收入也是富甲天下,只是一向没有显山露水,不为人知罢了。而华府暗地里要用到银子的地方不少,每年的账都是不经过华府,直接从收入那里支出到用钱之处的。
去年因为特殊原因,的确有一笔银子走了华府明面上的账。因为用不到银子,华恬手一划,又将银子悄悄地转出去了。
程丞相一派能够查得到这么一笔银子的支出,也算了得。就不知,提供这个消息的是哪个了。
第二个消息,简府逼婚镇国将军钟离彻,指出钟离彻生死不明时,女儿简流朱北上寻找于他,一片深情。同时以镇国将军当日骑马回城时,简流朱在后策马跟随为证。
对于第一个消息,华恬一阵烦恼,但是知道华恒、华恪肯定会很快解决的,倒不是有多担忧。她更希望,能够尽快查出暗地里传递消息给程丞相的人。
第二个消息,华恬感到好奇,她很早之前就收到了简流朱抵达帝都的消息。如此一来,简流朱怎么会又和钟离彻同时回京呢?
既然都说了钟离彻回京那日,简流朱策马跟在后,那就表示肯定有许多人可以作证,事情是真的。
但是,怎会如此?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