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化禅寺中日子清闲到无聊,郑晟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一个目的——入僧籍。
“彭莹玉把慈化禅寺快折腾没了,但和寺里的主持还暗中有联系,世上的事真难以想象。”
他趴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俯览山下的世界。眼下他就像一个牵线木偶,被彭莹玉操纵在手里。雪后的天空,蔚蓝干净,山下是沉寂的原野,再往前又是连绵的群山。
“无论彭莹玉有什么图谋,他连那个药方也看不上,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郑晟正在胡思乱想,眼角无意识的往四周瞥。忽然,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猫下腰,小心翼翼的瞄过去:“兔子!”他差点没蹦起来,右手顺手捡起一开圆溜溜的石头,窜过去。
脚步重重的踏在厚雪上,一只灰色的兔子从枯黄的草里惊恐的跳出来,往郑晟相反的方向逃窜。也许是白花花的雪晃的它头晕,也是它被冻伤了,兔子脚步跌跌撞撞,一看就跑不远。
郑晟心花怒放,飞速冲过去,松树林里的碎石乱滚。“哪里跑?”兔子晕头转向,在灌木丛里绕着弯。郑晟想抓住它也没那么容易,在松林里兜了两个圈,直到砸出第五块石头,正中那兔子的后腿。
“好了,”郑晟按住它肥溜溜的后腿提起来,真肥啊!吃了五六天素食,他肚子里正缺油水,这兔子简直是送上门来的美食。
寺里和尚虽然平日一个个虽然慈眉善目,但郑晟不敢把这只兔子带回庙里。他把兔子埋离庙门一百多步的雪堆里,若无其事的返回寺里。他在这里很自由,和善的大师父们没人主动找他说话。
走进余人的屋子,“哎,哎,”郑晟敲打桌子,眉飞色舞。
余人放下手中书,转过头来,满脸迷惑的问:“你昨日对我提及的细菌之说很是新颖,但并非无迹可寻,释迦摩尼佛祖便说过,人体就是个大虫巢,但是肉眼见不到的东西,如何能实证?”
郑晟昨日与余人谈起医术,随口讲述了一些后世的常识。这个年代,检测手段靠望闻问切,他那点皮毛的医术英雄无用武之地。但余人听的很仔细,这一上午都在琢磨。
郑晟现在哪有心思与他讨论医术,压低声音道:“今日是春节,对不?”
“对啊。”
“你去伙房里帮我找个火种来,嗯……,还要点干松针和木柴。”
余人吓了一跳,问:“你要做什么?”
郑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问:“你是俗家弟子,要受戒吗?”
“要受戒的吧,”余人有点犹豫,“但是,我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
“那就是不守戒了,”郑晟拉住他的胳膊,恨不得把他推到伙房去,“动作快点,你跟那两个和尚熟悉,就说要引火取暖……别忘了,还要盐巴。”余人几乎是懵懵懂懂的被赶出屋子。
拿火种很方便,但寺外冰天雪地,找不到干柴烤肉。郑晟几乎是逼着余人偷回来七八根干柴和一把盐巴。师父们都在绕佛、诵经、清修,两个火工和尚几乎不离开温暖的伙房。他堂而皇之的抱着木柴和火种出了庙门。
在雪堆里刨出冻的生硬的兔子,郑晟溜到后山的松林中找了个背风处。他找了块尖锐的石头扒开兔子皮毛,把兔子绑在一根松木棍上,再引燃干枯的松针生火。松树林还能找到一些半湿的松针,火苗儿越来越旺,调皮的舔着红红的兔子肉。他眯着眼睛,不时往兔子身上撒点黑呼呼的盐巴。
人总是要给自己找点乐子,造反的那种事想多了遥远且没有意思。肥油发出滋滋的响声,香味很快飘散开来。郑晟甚至担心庙里的和尚闻到香味会找出来,依他的经验,很久没沾油荤的人对肉香味会格外敏感。还好,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他的兔子一面烤的焦黄,一面烤的微糊,没有人过来打扰他。
再过一会就要关庙门了,郑晟拿了一捆松枝包住烤熟的兔子,匆匆返回。庙门空荡荡的,他逃一般窜入余人的屋子。
余人见他回来,松了口气,道:“你去哪了?晚饭时间到了,我正在找你。”
郑晟掩上房门,走到里面,把松枝里的滚烫的烤兔子放进余人用来熬药的瓦罐里,神采飞扬道:“看我带来了什么!”
余人看清楚后忍不住惊呼:“兔子!”随即捂上嘴巴。
“嘘,”郑晟打了个禁音的手势,“晚饭少吃点,今天是春节,我们哥俩加个餐。”
余人脸色苍白,指着瓦罐道:“你怎么敢把兔子肉带进寺里来。”
郑晟伸出油腻腻的手打下他的手指,不耐烦的道:“没事,等吃干净我再把骨头扔出去,没人知道。”
“可是,可是……”余人不安的挠头。慈化禅寺里剩下的师父多是苦修之人,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两小子公然在寺庙里吃肉食,一定会把他们赶出去。
郑晟拉着他出门,道:“可是什么,现在去食堂点个卯,晚一会兔子就冷了。”
两个人匆匆忙忙赶到食堂,师父们都已肃然入座。庙里的规矩很多,讲究食不语。两人各喝了一碗稀溜溜的粥,装模作样的缓步退出来。
回到屋子,郑晟把兔子从瓦罐里拿出来,还带有点余温。他撕开一条腿递给余人道:“吃吧,香着呢。”
余人的手伸出来,又畏缩着停在半空里。“拿着吧,”郑晟把兔子腿硬塞进手里,自己撕下另一条腿放到嘴边。一口咬下去油汪汪的,他咂吧嘴巴,道:“嗯,不错,盐少了点。”两个月前,这种没入味的兔子肉,他大概是不屑一顾的。
余人从迟缓到适应,最后也紧跟着郑晟的动作啃起来。真是香啊,上一次吃肉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半个时辰后,一只四五斤重的兔子被两人啃的干干净净。
油灯如豆,余人的脸上红扑扑的。在郑晟没来之前,他虽然没有剃度,但心里认为自己迟早有一日会当和尚。他没有田产,没有房屋,留在这个寺庙里,他至少不会饿死。今夜,就在刚才,吃完这只兔子,嘴角还残留着兔油,他忽然觉得不会了。人世间还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他还没有尝试过。
“好吃吗?”
“嗯。”
郑晟哈哈大笑:“至正四年的春节,我们哥俩总算是没寒碜。”
余人朝窗户外面看了几眼,担心郑晟的笑声被人听见,但他又不敢劝阻郑晟。
无聊的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中过去三四天。山道上的积雪消融后,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信徒上山烧香,也有不少人专门来找余人看病。郑晟每天在山上跑圈活动身子,练习曾学过的几个散打套路。有个师父专门下山去官府给他办度牒,他听余人说,一心师父给他办得是转籍。
郑晟突然想到一桩事,如果彭莹玉要留他造反,为何需要户籍这种东西,以弥勒教现在的势力,在乡下藏一个人易如反掌。等造反的大旗打出来,有户籍有什么用,蒙古人还不是见一个杀一个。
元宵节过后,上山看病的村民越来越多,余人渐渐忙不过来,寺里一个叫法云的中年和尚出来帮忙。他们看病不收钱,如果是南泉山上常见的草药,还会赠送药汤。有些痊愈的村民上山还愿会给寺里的和尚供养些粮食。如果没有,也没人去责怪。
村民们都是各式各样奇怪的病,许多是郑晟闻所未闻。有的人肚子鼓的像个皮球,看上去很像是血吸虫病。他在慢慢熟悉这个年代,这年头卫生条件恶劣,最常见的病是传染病。如肺结核、血吸虫病、天花、等等,他知道开什么药去治,但哪里去找那些在二十一世纪平常可见的药。
有些病明显需要开刀手术治疗,郑晟学医两年,手里的刀杀过人,但还没动过手术。他想起年前杀死的那个女人,杀一个比救一个人要简单的多。
庙前井边的柳树早早的发嫩芽,寺庙里的人多了,郑晟就躲到后山去锻炼身体。经历了年前的伏杀,他迫不及待的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这两个月的磨难已经足够了,下一次未必会有另一个彭莹玉来救他。
至正五年,元月二十三日,午后。
郑晟如往常一样躲在后山,正提着一块石头练习力量。
隔着一片松树林,山下有人在叫他:“郑晟,郑晟。”那是余人的声音。他躲在这个地方,只告诉过余人。
“余人,我在这里。”
郑晟穿上棉衣走过去,庙里从没有人管他。他猜余人这么急着来找他,一定是他的度牒办下来。
“郑晟,”余人跑的气喘吁吁,看见郑晟的身影从松林里露出来,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喊道:“藏在这么远的地方,有人来找你。”
郑晟脚下加快:“谁会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