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将郭嘉送至门外,殷切说,得了空,会去瞧瞧诸葛亮。
郭嘉应了声。
周瑜又道,若是见了孙尚香,便让她早些回府。
郭嘉也应了声。
赵云守在门外,郭嘉入府了多久,他便在外等了多久。
回去的路上,赵云问:“奉孝,吴侯是有何意?”
郭嘉直言道:“面上欲降,心底欲战,动摇不定。”
柴桑临江,江岸泊着往来船只,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不热闹,然而,却无一人感知。
大战,也近在咫尺。
郭嘉凭栏站立,江风拂过,拂乱其鬓边长发。
“周公瑾主战,加之孔明的伤不好交代,所以,吴侯不得不战。”
“嗯。”赵云道,“吴侯心底终究是不愿不战而降的,可是众口铄金,他也难下抉择。”
“所以,周公瑾下了这记狠手,将那些个惑言一口堵了回去,也算是替吴侯扫清了阻碍。”
赵云关切问道:“奉孝你去游说,那般文武可有为难于你?”
郭嘉只是摇头。
“子龙,吴侯已封周瑜、程普为左右都督,不日将往赤壁。”
赵云一手揽上他的肩头:“曹操水军已往乌林,主公也已命云长先行往赤壁去了。传信那人说,我等柴桑事完后,便直接赴赤壁,与他们汇合。”
郭嘉呆然望着一水长江。同是这一道江水,同是一年的年关,虽是早了些年,可仍然遇上的是这北风呼啸时节。
但是……
“子龙,若嘉欲往曹营一趟,你可会……”
“不行!”赵云厉声打断他道,“奉孝,此事,云不会听你任何理由。”
“子龙……”
这人眼底是满满的愁虑,赵云又岂会不见,只是,放他去曹营,赵云却是怎么都做不到。
“奉孝……”赵云在他耳畔叹曰,“云已失过你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周身俱是他的气息,紧张到觳觫,眷恋到贪婪,一圈一圈地将他包裹。
郭嘉哽咽:“好,我不去,不去了。”
郭嘉记得,前世,应有一人,此时,已应当向曹操献了连环船之计。
但此一世,为何,那人依然未有出现。
“你说你想要去曹营献计?”诸葛亮“噌”地从床上蹦了起来,“奉孝,受伤的人是我,怎么你也伤着了啊?”
“嗯?”
诸葛亮指指自己的脑袋:“不说曹操信不信你,只说你去了之后,如何回来?你以为他曹操当真会两军相争,不斩来使吗?”
“他自然会信的。”郭嘉别过头,抿着唇。
诸葛亮眼神蓦然冷了些许:“子龙允你了?”
郭嘉顿了顿:“没有。”
诸葛亮点点头:“亮也不允,你早些打消这一念头。”
“……”郭嘉沉默。
直到屋外来客说,周瑜代吴侯设宴。
“奉孝,烦将此物还给孙小姐。”诸葛亮将一绺剑穗递给郭嘉。
郭嘉古古怪怪地回了一句:“孔明,嘉以为这拜会吴国太之事,却是要劳烦于你了。”
诸葛亮一把将他推出屋外:“走走走,她几乎拆了我这间屋子,还要亮去拜会国太?”
“嗯,因为嘉已经代你去见过吴侯了。”
见到这剑穗又被塞回到自己的手里,诸葛亮几是欲哭无泪。
孙尚香来看他,却因诸葛亮一刻的疏忽,把他的那柄羽扇,终于拔得一根鹅毛都不剩了。
诸葛亮从屋里追到院里,追得气喘吁吁:“孙小姐,你把那柄扇子还我,亮可以既往不咎。”
孙尚香却道:“我要还你一把新的。”随手将自己的剑穗取下,“我还你羽扇,你还我剑穗。”
大红色的剑穗挂在指尖,诸葛亮却是一身狼狈。
郭嘉便是在此时回来的,还不明真相地加了一把火:“孔明,孙小姐可有回去?”
诸葛亮一瘸一拐地走回屋子。
周瑜摆宴,宴请江东群臣。
水榭歌台,台上舞姬缭绕。
不肖江北女子,江南傍水,是将这一个个舞姬,养得水灵剔透,肤若凝脂,吹弹可破。
觥筹交错,忽尔有人道:“听闻都督今日将柴桑城中的柳如姑娘也一并请来,却是不知是真是假。”
周瑜正同诸葛亮说话,闻言,便是止了歌舞:“请柳姑娘。”
女子上殿,半纱笼面,只一双秀目温婉,目光环顾,却是落在一人身上。
众人皆知柳如乃是柴桑城中,琴乐第一人。有幸听过有之,不曾目睹的人也是不少。
眼见周瑜竟是能将此女请来,俱是翘首盼之。
谁知,琴声方起。
却听周瑜大喝一声:“大胆!冒名顶替者何人!”
却见女子一把扯下面纱,理直气壮道:“我本就要来,你却不允。你那位柳如姑娘已经让我给送回去了,今日这曲,却是无人再弹了。”
周瑜被孙尚香气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坐下,笑容朝着另一侧。
“孔明,我找了好几只鹅,可惜它们的鹅毛都不漂亮。”
诸葛亮暗暗叫苦,面上挤出一抹很是尴尬的笑容。
琴音转,霎时激昂,一曲金戈,万马踏尘,雄浑荡漾。
闻者,只道自己当真是踏足进了沥血的战场,耳边是马嘶剑啸,眼前是血骨成冢,鼓不肯止,金不肯鸣,兵对兵,将对将,至死方休。
余音渐落,可人们却仍然沉浸其间,恍惚时,诸葛亮举着酒盏,闲闲说道:“曲不曾误,难得公瑾亦有顾。”
周瑜站在琴前,一身倨傲,笑衍两颐:“愿此战,必胜。”
周瑜转身,郭嘉忽然按下琴弦。
琴音有误,周郎顾。
两人相视而笑。
是夜,朗月照柴桑,一地月色,更是透着冷冬的寒意。
诸葛亮手边少了那把羽扇,多了一绺大红剑穗,悬在指上,渗过皎白月色。
“奉孝,亮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个麻烦呢?”
脚步声缓缓走近:“奉孝已经睡了。”
诸葛亮回头,却见赵云,不自在地笑了笑:“子龙,还没睡呀。”
赵云:“孔明不也还没睡吗?月下睹物,是在思人么?”
“呃。”诸葛亮老脸一红,慌忙辩解,“当然……没有,没有,这剑穗……”
赵云找了张石凳坐下:“奉孝同我道,孔明打算去见吴国太,是因主公之事么?”
诸葛亮叹了声,也坐下道:“江东不同北边,你们西北一行,马家虽然仍是孤立,但因承了奉孝的情谊,不会暗中伤人。
而主公如今虽据荆州三郡,但江陵隔得远了些,我和奉孝合计过,与其两厢树敌,不若先联东吴,若能拿下荆州,再西取刘璋,那时,方能与曹操抗衡。
故此,联姻是种很好的手段,只是,亮万万没想到……”
“万万没想到,这联姻的人竟变成了孔明。”
“我吗?”诸葛亮将剑穗搁在石桌上,恰好遮住了那一道冷月的光,唇边涩意,“亮不过一名军师,又岂能高攀吴侯之妹。”
赵云略一迟疑,知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
离开时,道了一句:“孔明伤势方愈,早些睡吧,不日,便要往赤壁了。”
院里,只余下一抹,被月色拉长的身影,孤伫。
却说赵云本该回自己的房中,可脚步却是迈进了郭嘉的屋子。
榻上那人,将自己蜷成一团,似在梦中,都不曾安稳。
是夜风太冷,吹冷了他的心神。
还是诸葛亮的那席话语太冷……
赵云在他身边躺下,把人小心翼翼地搂进怀中,一点一点地搂紧,仿似只有将人贴近胸膛,方能不再担惊受怕,方能打从心底的安宁。
郭嘉睡得朦胧,蓦然被人抱住,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子龙”。
“是我。”赵云在他耳边轻道,“睡吧。”
“嗯。”
那日,柴桑,大雨。
乌云翻滚的天空,一场入冬以来最大的雨水,将整个柴桑都冲刷得干净了。
城外,周瑜披着是蓑衣,谓诸葛亮道:“我和程德谋会尽快集结水军,赶赴赤壁。”
诸葛亮习惯地摇了摇手,然后发现手中并无扇子,只得干笑两下:“好,那我等便在赤壁恭候大都督。”
周瑜牵了牵嘴角,靠近他道:“真不知孙小姐瞧中你什么,昨日你离开国太府,她居然还缠了国太好半天。”
诸葛亮无奈地耸耸肩:“亮也不知,许是孙小姐瞧上的,是亮的那柄羽扇吧。”
周瑜横了他一眼:“听闻曹军营中如今有瘟疫肆意,水军若是患了瘟疫,不比步兵,同在一艘船中,蔓延起来,甚是迅猛。”
“瘟疫?”
“是,北军南来,大概是水土不服吧。”
诸葛亮神色即时凝重了几分。
关羽等人正在赤壁,和曹军隔江对峙,万一这瘟疫蔓延开去,对刘备可不是丁点的打击,毕竟刘备军的家私只有这么一点,不能全数耗在这一战上。
“那就有劳大都督尽快赶来,曹操军心不稳之际,正是你我作战之时。”诸葛亮朝周瑜拱手道。
“周公瑾,你说完了没有!”
周瑜身边的一个吏兵突然冒了出来,竟是女扮男装的孙尚香,拉着诸葛亮自去了一处。
周瑜抱着臂,眼中却无半分的情绪。
旁人皆知,诸葛亮亦知。
而独独不知晓的人,便是那个女子。
周瑜说:“倘若有机会,想再听奉孝奏上一曲。”
郭嘉道:“可也是要等都督酒过三巡之后么?”
“哈哈哈……”
马蹄踏上泥泞的山路,狂风骤雨中,一辆马车飘摇而去。
俨如前路,即使飘摇,也只能义无反顾。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