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过去便是深秋,御花园南北西东四个大苑景色各有不同。从万寿台上下来,不同于山上园子里太监女官们特意摆上的花儿有生机,一路枯黄却莫名地令人放松,枯叶被扫向青石路边,松松软软的,踩在上边脆生生的在寂静的园子里回响。
栾云妆独自一人走着,临近北苑,她跨步进院,入眼一片浓绿,青松环绕繁盛而茂密,想来冬日里这园子里独一的绿色会是多么诱人!她舒心一笑,好久都没有那么自在了,蜿蜒曲折的石子路一直绵延到另一处出口,刚要踏步上前却被红莲拉住。
“小主,走在这鹅卵石上硌得慌,咱们从园子外边绕过去罢?”红莲见自家主子不再阴沉着脸,小心翼翼地说。
“多走走对身体可是有益处的,你忘了家中云扬专门寻来的那些?你若是怕疼,走边上的落叶上去。”栾云妆见她苦着脸,心里好笑。提起云扬,栾云妆心里一抽,不知云扬夜里还否会惊醒?一开始,云扬见到火光便害怕得大喊大叫,即便到了夜里他宁愿什么也看不见也不愿意点灯,而黑夜对他来说更是如洪水猛兽般。
眼前蒙上一层雾气,从心底深处一股热流涌出,冲散了四周的凉意。栾云妆兀自出神,不妨肩上被人轻轻一拍,是童选侍。今日她一如旧习穿着朴素,暗蓝色锦衣,头上几支翡翠珠花,也就一支嵌玉银步摇夺目些。看那脸色,比起今日宴上的柔嫔还要可怜几分。
栾云妆微笑着说:“童姐姐。”
“贵姬万福!”童选侍弯腰蹲身,栾云妆忙搀着,就势跟着下蹲算是互相见了礼。
“姐姐客气!”
“贵姬几日不见,瘦了。”童选侍一脸心疼。
“谢姐姐挂念,我倒不觉得有何不同,倒是姐姐你,怎的如此憔悴?”
“唉,贵姬有所不知,那安嫔看似和善,实际却不是好相与的。”
“她竟欺负你了?”栾云妆假装惊讶。安嫔这人,栾云妆相处不多却听了不少流言,文贵妃的知书达礼、安静温柔多是由她给衬托出来的。安嫔原本与诏顺皇贵妃生前住在一个宫里,张氏嫉妒心强,一贯看不顺眼文氏一族装模作样,安嫔又以文贵妃马首是瞻,自然是要被排挤打压的。那么多年还能在张氏死后撇清关系夺得一宫主位,隐忍功夫肯定不浅,对付人的手段也绝不平凡。只是,她会无缘无故对付一个小小选侍,倒是让栾云妆难以相信,这对她毫无好处啊!
“唉,不提也罢!见着你,我便想起了当初叶姐姐也在邀月宫中时,何等自在!”童选侍摇头叹气。
几句话的功夫,不知不觉竟到了北苑院门,童选侍还要说什么外头走着的几道声音打断了她。栾云妆与她相携着走在众人之后,只听一道嘶哑的女声半是羡慕半是嘲讽地大声说着话。
“上官姐姐一双巧手,中秋宴博得满堂彩重阳又讨太妃喜欢,这一月的赏赐就如流水一般,叫妹妹们好生羡慕!”许常在哑着嗓子可怜巴巴地说。
走在她旁边的怜宝林听此话,不以为然,“妹妹手艺也不差,兰妃娘娘生前不也挺喜欢你绣的肚兜?”
许常在一听,脸色白了几分,“郑姐姐不知,那肚兜可是上官姐姐指导我绣的,不然那些个民间玩意儿我一个深闺女子如何识得。”
“哦?这么说来,那肚兜上官贵人也有参与喽,可为何只由你献与兰妃呢?”宸嫔不知从何处走出,倨傲地说。
“我……”许常在支支吾吾,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宸嫔哂笑,又是一个愚蠢贪功的。到头来,被人算计了都不知,若不是皇后蛰伏深,大局在握,不仅许氏,连左氏和柳氏几大家族都会受牵连。看今日大殿之上,上官氏一个民女,绝计不会深沉如斯,定然还有幕后黑手,兰妃只是一个借口,对于皇帝来说她死不足惜,处置她是早晚的。只是,她死的太顺利,实在是蹊跷!
“妹妹你何必羡慕上官贵人,这不,宸嫔娘娘才是唯一该由人羡慕呢!初封便是一个‘宸’字,如今连百年难得的金马鞭都能寻得,更何况先帝时的第一女官舒皇姑姑对她是称赞不已,一个上官贵人如何能与宸嫔娘娘的恩宠相比。”怜宝林莞尔一笑,依旧一身白衣,遗世而独立,倾国又倾城,如掉落凡尘的仙子,可惜已被俗世玷污失了原有的风采。
“宝林此话差矣,宸嫔娘娘怎是唯一了,不是还有蕙嫔娘娘?蕙嫔娘娘可是还怀着龙胎呢!”袁婉仪见蕙嫔挺着还没显怀的肚子小心翼翼地走近她们,接茬道。
“现在看来当真是妹妹谬赞了,蕙嫔姐姐才是那个‘唯一’呢!”宸嫔扯了扯嘴角,一脸不耐烦地顺势走开,“本主略有不适先走了,各位妹妹游赏完也早些回去才是。”
见宸嫔急急忙忙躲开,栾云妆右眼皮不自主地狂跳,像是将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全身汗毛矗立戒备以待。
蕙嫔本就走得慢,加上她步子迈得小,没走几步,她便与栾云妆她们并排而走在了后头。
又是这种情况!
栾云妆大惊,刚拉着童选侍走远些,身后便传来叶容华的呼声,不一会儿转头看去却见蕙嫔滑倒在叶容华身上,二人哀嚎大叫,地上立时见红……
叶容华何时出现的?
一阵慌乱之后,送回潇湘馆的蕙嫔动了胎气胎儿不稳,气血两虚,恐怕难以拖到足月生产,即便引产也是极度危险的,由皇后下令为其熏艾,能保一天是一天。当然,这一切都被勒令封锁消息,蕙嫔自己是不知道的,皇后也怕事情会更糟。
蕙嫔这胎保得艰难,运气也大得很,每次都有人“恰巧”救了,她是该谢呢还是该恨呢?
另一方面,叶容华,不,现在是叶婕妤了,因为此事被查有孕恢复原本的位份,暂搬回邀月宫居迎月阁。
叶婕妤被太妃随便几句话就给打发了降位,如今回来却是借着身孕设计蕙嫔,按理她的月份比蕙嫔还小身子也比不得年轻的蕙嫔,当时又是她在下面当肉垫,怎的人家都快被弄得流产了,她还就稳稳当当毫无损伤?那一跤摔得真有水准,轻飘飘地往地上一躺再嚎几声,恩宠手到擒来!
栾云妆没想到她再次踏进迎月阁是这种局面,不像前世,回到这里的是叶婕妤而不再是她。过不久,若叶婕妤产下皇子,说不定皇帝会为她单独扩建迎月阁呢!栾云妆依然记得扩建后的它是多么富丽堂皇,此刻它有了一个新主人,愿它能存于深宫千秋万代才好!
事出地点离邀月宫最近,出事时在场的几个宫妃都派了人去搀扶相助,此刻也都留在了邀月宫中,正在主殿中吃着茶,外边太监便传皇后娘娘来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没想到许青青会亲自来!先前召集太医皇帝便知晓此事,派了全贵公公来传旨,算是对叶婕妤的重视。虽许她搬回邀月宫却居偏殿禁足养胎,孙赫这样做便是不想落下蕙嫔的面子,公平地做出赏罚。可如今许青青的到来,恐怕是要违背皇帝本来的意愿了。她没有在蕙嫔刚送来时过来探望,送回宫里去后又不先去那边反而先来了叶婕妤这儿,首先态度就可疑。
“不必多礼!本宫先去看看叶婕妤,各位妹妹随意!”许青青朝服未褪,看上去神色匆忙。
“既然婕妤娘娘已无大碍,那咱们是否先回去呢?”袁婉仪率先说。
“恐怕事有蹊跷,婉仪姐姐还是再等等,等皇后娘娘出来了再说。”怜宝林一脸担忧。
“是呢!万不可不知规矩!”童选侍接话。
袁婉仪涨红着一张脸,不服气地嘟嘴:“我自明白,勿需你个小选侍提醒!”
童选侍突觉气闷,犹叹自己多管闲事。
被柔嫔说中,这性情真是难以叫人高看,实在不识好歹!袁帝师既然能辅佐太子,想必智慧不差,为何却在孙赫登基之后丑态频频显露,连女儿也是这般不仔细调教清楚。幸而童选侍能忍,若是换作别人不知怎么想方设法夺回面子,失了身份事小,惹怒皇后可就大事不妙了!许青青的手腕,在兰妃一事上,众人看得清楚,更别提她当初是怎么登上后位的,恐怕左翎被废与她也脱不了关系!
安嫔已经带着皇后从偏殿出来了,栾云妆等人忙迎上去,听那安嫔慌慌忙忙开口道:“既是恢复位份,叶婕妤在嫔妾之上自当搬入正殿掌宫中主事才是,怎能屈居小小偏殿!嫔妾自请……”
“安嫔太谨慎了!既然皇上已经下旨,按照旨意行事便可,勿需考虑其他!”许青青点头欣慰,“再者叶婕妤怀有身孕不可多劳累,宫中之事当是由你多费心。如今邀月宫你操持得不错,何须把机会让给别人,叶婕妤平时就只知画画写字,一派文人模样,宫务琐事还不如你熟悉。要不是你位份低些,都能协助本宫了!”
“娘娘谬赞!嫔妾不敢居功!”
“果然学得文贵妃几分气度,叶婕妤往后就请你多多照顾,若是平安产下皇子,皇上高兴赏赐自然少不了。若不然,这邀月宫也没存在的必要了!”许青青此话不假,安嫔初入宫时便查出不会生育,童选侍又被兰妃喂了绝育药,若果保不住叶婕妤这胎,确实有可能会令皇帝厌弃,狠狠心处置了她们。
“嫔妾惶恐!嫔妾自当尽心尽力!”安嫔跪在地上脸色煞白。
叶婕妤是许青青的人,自然容不得她人欺辱,安嫔在邀月宫中打压童选侍的流言也常常传出,不怪皇后亲自走上一遭,说出一番敲打的话。
见栾云妆等人也还在,许青青在嬷嬷搀扶下停住脚步,转头对她们说:“事情只是意外,叶婕妤方才亲口与本宫说明情况,是她自己不小心,众位小主不必挂在心上自责,今日都累了,差不多便回去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