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妁习惯了早起,天未明便是醒了。却见自己身上正搭着独孤宸的袍子,心下不免一暖。
火还未熄,想是他一夜未眠,岚妁也就起身,却发现他并不在破庙中。
抱着他的衣服走到门口,见独孤宸正立于庙顶,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也见到了她,便一跃而下。
“今日到了仙客镇找到客栈,你便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以为是她在荒郊野岭睡不好,独孤宸如是道。
可岚妁却摇了摇头,将衣袍地还给他,又问:“你昨日在哪儿捉鱼的?我……想去梳洗一下。”见独孤宸指了一个方向,“我去去就来。”
独孤宸便点点头,看着她又一次进庙拿了自己的包袱,才去了湖边。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她还没回来。
独孤宸也不知道一个女子梳洗是需要多久,但她自己说的是去去就来,这去的也未免太久了些,也就打算过去看看,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刚走了几步,就见到岚妁抱着包袱分拂树枝而来。她换了身衣衫,一身绿白清雅,看到独孤宸正看着自己,也就拂发笑了笑,道:“昨日裙摆被挂坏,我还自己撕了一截,穿坏的衣裙去见人不太礼貌。”
独孤宸只感她心细,同门中不乏有师姐师妹,却没有一个如她一般。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不拘小节,又如何成得了大事。
岚妁突然伸手摸了摸发髻,问道:“你昨夜……见过我头上有发簪么?”
独孤宸一愣,细细回想了一番,摇头:“似乎没有。”见她脸色变了变,“是什么样的发簪,不如我帮你找找?”
岚妁沉默片刻,道:“想是这一路来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了……算了吧,别耽搁了,也就是根普通簪子而已。”岚妁没敢言明那是父亲送给她的,若是让独孤宸知道,非得带她立刻一路找回去不可。可她虽然不说,独孤宸也从她脸上的表情读出来那发簪非同一般,也就主动道:“我们倒回去找。”
岚妁立刻制止:“横竖一根簪子,我又和他没见过几面,他现在走了十七年,我留着簪子也不会有什么纪念,因为我根本连他什么模样都记不起来。这样说可能会显得我很无情,但这也是事实……簪子丢了也是命数,何况不是非要有什么东西才能记住离开的人的,我记在心里就好了。”
听她这样说,独孤宸才有些明白那发簪是她父亲给她的。当下更决定去找,便摇了摇头道:“终究是留给你的遗物,找不找得到和找没有找是两回事。”
“独孤宸……”岚妁微微颔首,“若是他没有把我带回岚府,或许他和她就不会死。你知道吗,我是在怪我自己。一直以来簪子都是我唯一和他的联系,我从不敢贸然抛弃,实际上却矛盾的很想脱离。我是他们的罪孽,这次天意,簪子丢了,就丢了吧。”
独孤宸被她一番话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她竟是知道自己并非岚家亲生。
“所以,我们走吧。”岚妁淡淡转身。独孤宸也不便再继续坚持,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似乎是为了让他放心,岚妁努力缓和着自己脸上的神情。都沉默了许久,岚妁才开口道:“我没想过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顿了顿,“随意把我遗弃的人,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又笑,“奶奶是对我最好的人,我这个人记恩,便会报恩。记仇,却不报仇。”
独孤宸默默的听着。
“等到奶奶百年归去,我就……也离开。”她笑,“因为我没什么牵挂和遗憾了。”
“人活一世,总会有牵挂和遗憾的。”独孤宸终于开了口。
“我不会有的。”岚妁仍是倔强。
“会的。”话一出口,独孤宸诧异自己为何要跟她争论。
“不会!”岚妁却穷追不舍,“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独孤宸淡淡笑了笑,觉得她这样的做法有些幼稚,何况这又有什么好赌的,便想拒绝。怎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好”。
岚妁便想了片刻,道:“我也没什么好赌的,唯一会的也就是……这样,若是你赢了,我便跳一支舞给你看。”顿了顿,“若是我赢了,你……你……”沉吟了片刻,“再说吧。”
话音刚落,眼前已经出现仙客镇三个字。
岚妁换了副表情,同独孤宸并肩而行。
独孤宸问了几个人之后,便找到了员外府。给门口家丁出示了拜帖,家丁立刻引了路。
岚妁稍微打量了一下这员外府,说实话,若是岚府没被毁,还是十七年前那般装潢,定是比这员外府要好上十倍不止的。想到这里,岚妁又心里唏嘘。
“啊……贵客,贵客你终于来了啊!”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一见到独孤宸立刻激动的想要去握住他的手。但独孤宸先一步双手抱拳行了一礼,中年男子只得有些尴尬的收手。岚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险些笑出。但见中年男子的目光落及自己,也双手交叠,行了一礼。“这位是……”
“林员外,在下独孤宸,这位是岚妁。”独孤宸简单回答,正好搪塞过去岚妁的身份。
见着二人是一起的,林员外也就不再多心,忙侧身相请:“还请两位贵客先去前厅,老夫备些点心瓜果就来。”
“员外不必——”见他已经走了好几步,独孤宸叹了口气。
“父亲就是这样的,二位见怪勿怪,这边请。”身旁一个稍显病态的男子开了口,“我是林逸书。”
独孤宸行礼:“在下独孤宸。”
岚妁亦是一福:“小女子岚妁。”
林逸书愣了一秒,而后忍俊不禁:“你们两个……委实……”岚妁微一抚发,以为他要说他们两个这般有趣——毕竟她也这样觉得,却听到林逸书继续道,“般配。”
“……”独孤宸失言。
“咳,不知道前厅在哪儿?”岚妁也颇是尴尬,只能转开话题。
“哦,这边请。”
气氛突然就变得怪异了几分,就算独孤宸把林逸书的话当做玩笑,置之不理,可岚妁心中却暗暗升起了几丝忐忑,之前是自己太不顾男女之防了,还是应该让他指路,自己去昆仑的。一想到之后还有几日两人要单独相对,岚妁开始有些不自在。
一路上心不在焉,到了前厅坐下,也还是在想之后要怎么做才能不尴尬。直到林员外进来,林逸书离开,厅中就剩下了他们三人,她才回了神。
“林员外不妨直说。”
“唉,老夫这儿子啊,是独子,孝顺的很……”顿了顿,“前些时候老夫得了重病,大夫都说了,是不治之症,可我这儿子却领回个什么巫师……我的病虽然好了,但现在,他本来一向身体不错,却突然……也不知道那孩子是不是犯傻,去用自己的什么换回我的康健。”又道,“而且他大晚上的老喜欢往东边的水蛇林跑。水蛇林啊,水蛇最多,就算是白天都没多少人敢去,就他……唉……我让人跟了他好几次,结果那些个没有用的下人,就是不敢进去。后来没办法了,一到晚上我就锁上了他的门。这不,才得了几日清净。”
独孤宸问:“令公子夜出之后,什么时候返回?”
林员外道:“倒是每早天未明就回来了。我问他去那里干些什么,他又从来不说,急死个人。”
独孤宸沉默了片刻,道:“今夜还请林员外别所令公子房门,在下愿意前去水蛇林探查一番。”又看了看岚妁,“劳烦林员外给她安排一处住所。”
林员外正欲点头答应,岚妁却先一步开口道:“不必麻烦了,我跟你一起去。”
虽然知道岚妁也会些法术,但明知有凶险,他不能答应,也就拒绝:“你昨夜就没休息好,别去了。”
岚妁微微颔首,压低声音:“昆仑试炼也会有不少危险,到时候不也是我一人面对?与其在那个时候我不知所措,倒不如现在多些历练。”
一番话说得独孤宸有些无法反驳,他发现岚妁每次都能抓住他的要害,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妥协。而这妥协之中,分明他也是赞同了她的观点,与她想的几乎如出一辙。
也就叹了口气,对着林员外道:“今夜我们就去水蛇林探查,务必将令公子这反常举动缘由查个水落石出。”
只是二人走出前厅,正好遇到一个婢女抱着个空木盘经过。独孤宸脸色骤然一变,当即拦住了她。
那婢女约摸十四五岁模样,见着有个陌生人挡在自己面前,气势凛冽而逼迫,瞬间慌张,将木盘抱得更紧。
“妖狐竟敢潜入府邸,以人自居!”说罢便要出剑。
岚妁吓了一跳,当即挡道那婢女面前:“你……做什么?”
“她是狐妖!”独孤宸对于她的阻拦脸色变了一变,握剑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
听他这样说,岚妁也愣了一愣,侧身打量这个婢女。她绾着双髻,上面简单缀了两个铃铛,皮肤白而细腻,大眼睛怯怯弱弱,带着几丝恐惧,一身普通婢女服,抱着木盘的手上还有做事时被伤到的痕迹。岚妁左看右看也没发现她是妖。
不过独孤宸不会错的,于是岚妁也就问道:“你……你既然是妖,为何来这里?”
那婢女道:“我、我也不想来这里的……我叫小酌,刚刚学会幻化人形,结果林子里出现了很厉害的妖,没办法,只能暂时找个地方躲一躲……我没做过坏事的,在这里修炼三年就走……”
独孤宸双目一敛:“不管你是何原因,妖就是妖,何能与人同处!我独孤宸,遇妖必杀之!”说罢出剑欲刺。小酌吓得闭上了眼,岚妁却突然一个转身将她抱住。独孤宸这剑若是刺下去,岚妁必会受伤。
他只得生生停手,而后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要护这只妖?”
岚妁没有感到身上传来的皮肉疼痛,稍稍松了手,侧过半张脸看向他,道:“你没听到她说么,她也是受害者,因为水蛇林里——”
“好,你执意相护,我也无可奈何。”独孤宸突然寒了语气,“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