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四人同时嗅到了一股说不出的甜香,四肢百骸在一瞬间不经意的放松。察觉到这异样,登时都停止了说话,全部朝前方望去。
只见面前的云雾缓缓分开,映入眼帘的,是浮于云海之上的一座小岛。
岛上绿意盎然,蛱蝶在其间翩翩。仙女们正拿捏着特制的小篮子在百花间穿梭,四处笑语欢歌,一片盛景。
其中一个仙女见到了雨栀,轻笑着飞来。她臂间的纱如流云般曼舞徐徐,僖乐看得都呆了。
岚遥把她一脸痴迷的表情看得分明,忍不住取笑道:“喂,你其实是个男人吧。”
僖乐目不转睛:“什么?”顿了一秒,体会到了他话语间的意思,侧目瞥了他一眼,稍稍撅起了嘴道,“你还是女人呢!”还想再讽一句什么,却见到雨栀已经在和那仙女攀谈,便闭了口。
只听得那仙女道:“恭迎雨神大驾光临,其余姐妹们已经去通知花神和布置准备去了。”
雨栀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失却了之前的温柔笑意,转变成疏离,淡淡道:“好。”顿了顿,“这四位是来找花神的,你先引见,告诉花神我在老地方等她,不用急。”
那仙女微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们一眼,许是她道行挺高,眸中惊讶跳烁一瞬,显然已经看出端倪。但雨栀已经吩咐,她也不敢有其他疑问,便行了一礼道:“是,属下这就去。”转过身对着四人点了点头,“还请四位跟我来。”
穿过蜿蜒仙径,僖乐一声声的悄悄感叹着,想起自家花园,越比较越是羞愧,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要自己别再东想西想了。
仙女把他们引到了一处水畔边,道:“前面小筑便是花神小憩的地方,我去去就来,四位稍安勿躁。”说罢,行了一礼。
只是仙女刚前行了几步,四人就嗅到一股异香。这香说浓不浓,说淡不淡,却有好几种变化,似用不同的鲜花杂揉而成。他们循着香源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盛装的女子正站在屋顶,衣袂翻飞,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见到他们已经看了过来,她便足尖轻点,乘风而下,足踝间的铃铛轻碰,碎下一路清音,似玄音妙曲,荡人心魄。四人不自禁有些出神,待到她轻盈的落到了面前,抬手随意折取一朵饱满芙蕖把玩,这才想起了礼节。
“找我何事?”她与雨栀的气质不同,雨栀温暖好说话,而她则是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虽也不是刻意摆出高高在上的架子,可四人都能感觉到对于他们的打扰,她很不满意。
于是岚妁决定简单几句说完,上前一步行了一礼道:“花神大人,现在酆都城民处于沉睡之中,阎王说需要花仙琼酿才能把他们唤醒,我们……斗胆一求。”顿了顿,下意识的加重了些许语气,“如果求不得,那所有城民,便就此断送了性命。”
“哦?你这是把责任加给我了?”花神不怒反笑,“哈哈,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岚妁心里有些发憷,但还是面不改色,道:“晚辈无意冒犯,只是实话实说……就算不是神仙,一介凡人见了此事,也不会坐视不理。”说罢,看了僖乐一眼。
僖乐会意,点点头上前一步。只是刚想说话,抬手搅弄发梢的瞬间,袖中物突然就滑了出来,跌落地面。
花神神色冷淡的一瞥,脸上表情却蓦地一滞,先僖乐一步的捡起,紧紧握在手中道:“这……你哪儿来的?”
僖乐诧异答:“我父亲送给我的啊……”
“你是他女儿?”花神莫名激动。
“您认识我父亲?”僖乐反问。
“……”花神动了动口,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沉默的将那明黄色的珠穗还给了她。
“怎么不说,我可以特意把他们引来给你的呢。”远处,雨栀笑着走近。
她本也是打算在老地方等着花神过来,可思前顾后一阵,又觉得以花神那性子肯定还是会把事情闷在心里,最后还是落得自己不痛快。放心不下的过来一看,还果真如她料想一般。
花神在雨栀面前少了几分严肃,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些,叹了口气道:“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数,我说不说的,又会有什么改变呢?”
雨栀轻笑:“命数?你既然承认命数,那他们上来求花仙琼酿,且这小丫头还是那个人今世的女儿,不得不说也是一个命数了。”
听了此话,花神神色更加松动,默了默,再次转向僖乐,道:“你父亲近来身体可好?”
僖乐双颊蓦然转红:“呃,我取了影漪珠给他,应该现在没大碍了……他的病,也是需要自己爱惜身体的。”她只能说到这里,再说下去,非得羞死她不可。
花神微微叹了口气,道:“那他还喜欢看舞么?”
僖乐诧异的看了花神一眼,道:“……家里确实舞姬颇多,但没有一个是合父亲心意的,每次来了舞姬基本上跳完一曲就被遣走了。”顿了顿,“父亲说这世上若有人能跳出他梦中的那段舞,他愿意答应那个姑娘一个要求。”
“梦中……”花神阖目,陷入沉思。
千年以前,她受天命下凡历劫,那个时候僖乐的父亲也是帝皇,她却是一个小小的舞姬。她带着自己做神仙的记忆,却没有法力,如同一个普通人般在皇宫中生活着。直到那一天,外国使节拜访,咄咄逼人的要求最出色的舞姬来献舞一曲,否则就是自认不如他们国度的舞。她不想看到那一方如此放肆,便跳了自己为神时常练的一曲。
花神舞。
就算那个时候是凡间音律相协,她身穿的也是极其简单的服装,但这一舞,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惊叹。
也让帝皇铭记。
再之后,她被天庭召回,自然也就在人界凭空消失,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轨迹。只是神的生活是重复而无趣的,偶有一次她又跳起了花神舞,便想起了那个在人界曾经对自己很好的帝皇。
舞姬大都身份卑贱,甚至会被举荐人蹂躏折磨。但她成为舞姬的那一刻,却是被帝皇保护下来了。他爱她的舞,他惜才,所以不愿让她受到一丝的玷污和一分的伤害。
想起那个人,难免忍不住去打听他最近过得如何。只是这一打听,她大惊失色。
彼时凡间已经过去了六百年,帝皇每一世仍为帝皇,却是每一世都英年早逝。查其原因,竟是因为当年的花神舞入他魂骨太深,深刻他的每一世记忆中。自他记事到他离世,无一时刻不是处在一种再也见不到的执念之中。
现在又已过去四百年,帝皇每一世,还是因此而困惑着。
花神叹了口气,这段往事她不想提,无关爱,却关情。
于是她决定避开而简单道:“你,过来跟我学舞。”
僖乐“啊?”了一声,诧异的退了一大步,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从小一不擅长针黹女红,二不擅长歌舞辞赋,我宁愿学些术法去研究稀奇古怪的东西……”
花神看了看她,无奈道:“你却也不是习舞之姿,就算勉强学会姿势,也难体会其精髓。”又看向岚妁,“你来跟我学吧,然后你帮我做一件事。只要是学会了舞,我便把花仙琼酿给你,如何?”
岚妁一抚鬓发,面露迟疑问道:“只是请问,为何突然要习舞呢?”
“救人。”
“救……”岚妁看向僖乐。
花神点头道:“她父亲其实病因不在此,且已经病入膏肓。若是再不得解,必定继续循环。”顿了顿,“这病解决的办法很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因花神舞而病,如今不过是还在执念罢了。可是我已经不能再下凡,所以这件事要拜托你。”
岚妁抿唇道:“您的意思是……僖乐的父亲在几世前偶然看见过您的舞姿,所以因此生病?”
“嗯。”顿了顿,花神又补充,“若是这一世他再因此而亡,十世执念,恐怕下一次轮回便是蝼蚁不如了。”
岚妁惊了一瞬,道:“我学!”
一路而来,自己的父母,独孤宸的父母之事已经够让她震撼,她恨自己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如今僖乐的父亲需要自己帮助,她又怎么能够推辞?
岚妁跟着花神而去,留下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
僖乐有些心虚,怕花神告诉岚妁她的真实身份,但同时又觉得纸包不住火,这么久了,应该岚妁也不会怪她的隐瞒。
毕竟,她是偷跑出来的。要是被外人发现,而且被知道他们是清楚自己身份的,恐怕会被抓去以拐带帝姬罪而重处,她不想连累朋友。
双手后背,她用足尖轻轻踢着一旁的小草,内心忐忑。
约摸一柱香的时间,岚妁和花神又回来了。
花神神色轻松,一见到雨栀,连连道:“这是块习舞的料,悟力高,还有自己的想法,这么快就能把握精髓……真是,想把她留在天上。”
岚妁吃了一惊,道:“花神大人,这不妥……我毕竟还有一半是妖,太不方便了。”
雨栀纤指探上唇边连连笑:“你看你把人家给吓的……人家自然是要跟心上人相守在一起了,除了我这么无聊,谁还会来陪你啊。”
花神面露惋惜之色:“确实……唉。”又看向岚妁,“我教你的,好好记住了。还有……”她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璧,“跳完舞之后,他可能不信你,你把这个给他看就好。”
僖乐心里一紧,结结巴巴的问岚妁:“小妁,你、你、你都知道啦?”
“知道什么?”岚妁不明白。
“呃,我父亲……我家……”她心虚的低头看脚尖。
却不料花神道:“你领他们去你家就好了,莫非他们还能随便去你家么?”言外之意便是她也没有多嘴。花神已经看出来了这三个人分明还不知道面前这个穿着打扮富丽,举止投足间贵气十足的少女正是万胜国帝姬。既然帝姬不说,她又何必言破。
僖乐的眸子灵动的转了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继而狡黠一笑:“嗯,僖乐知道了,多谢花神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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