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方平睿没等来机会。
一来宴上琐事让他非常忙碌,二来纪居昕总与夏飞博林风泉徐文思在一处,三人像连体婴似的不分开,他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下手!
只有等以后了……
等他闲下来……
方平睿不善的目光一次次扫过来,纪居昕却一点不害怕似的,离开前还看了他一眼,露出大大的笑,仿佛在嘲笑他自不量力。
世子宴很热闹,世子风采斐然,亲切又谦逊,令人如沐春风,一点也不像高高在上的宗室,顺利地掳获一众年轻学子的敬仰之心。
石屏先生画作摆出来的瞬间,立刻把宴会气氛推入高|潮,大家一起上前品鉴画作,啧啧称奇,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林风泉和徐文思憋不住,也去看了。
夏飞博陪着纪居昕,“不去看看?”
纪居昕摇头,“不想看。”自己画的东西,哪里好,如里需改进,他还算有数,跟那么多人挤多累。
世子刘昀看着画案前的人群,眉睫微垂。
没有那个人。
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四下环视一番,才发现纪居昕坐在远处,一点上前的意思都没有。
消息里说纪居昕是个爱书画的,特别喜欢泡在莲青书院的藏书阁里,一呆就是一整日,有时迷起来还会茶饭不思,显是爱学之人,怎么会对石屏先生的画不感兴趣?
除非……有别的威胁,这个威胁,足以压制他对书画的喜爱。
刘昀笑容敛了几分。
方平睿百忙之中也瞄了一眼,见纪居昕乖乖坐在远处,与夏飞博一起饮茶,凉凉哼了声,算他识趣。
就这样,乖乖的,别惹世子注意,否则别怪他下手狠!
世子宴很快结束,不但方平睿没机会接触纪居昕,世子也没再找纪居昕说话,一切都很平静。
纪居昕回到家里,受到杨氏的热情招待,一句句引导着,让他把世子宴的事说了个遍。比如世子长的怎么样,性格怎么样,对你怎么样,宴上都发生了什么事,认识了什么人……
来来回回问了三遍,确定没什么不知道的后,才放过纪居昕,让他回去歇息。
纪居昕走后,她拿出今日才收到的老四纪仁德寄来的家信,又看了两遍。
“我纪家有望……有望啊!”杨氏眼睛发亮,眉梢眼角都是喜意。
老四要升官,待明年春派遣官员到任,就能调回京城做官,昕哥儿又得简王世子青眼,这样好的机会抱着团来,纪家用好了,很可能一飞冲天!
可是宣哥儿那里,也有一门好亲有望……
这个国子监名额,她还需再考虑。
五日之后,大约世子觉得给出的时间足够了,又下了个贴子,请纪居昕过去品茗。
纪居昕却因为已经知道世子目的,又对方家厌恶,称病没去。
既然称病,就做的像些,纪居昕开着窗子没盖被子睡了一晚,第二日额头就有些烫。杨氏急的不行,叫了好几个大夫过来,心内直叹纪居昕运气不够了,怎能关键时刻掉链子,嘘寒问暖十分勤。
纪居昕不胜其扰,正好李氏这两天总想寻他麻烦,他便又做个扣把李氏显了出来。杨氏揪着李氏骂了一顿,顺便把纪仁礼也拎过来骂一顿,什么不知柴米烟火贵,不怜母老不惜子幼,责任感全无,今日以后,必须做出个当爹的样子来!当下逼着他去看望纪居昕,并且规定每天都去看一次。
纪居昕惨白着小脸,躺在床上,与达婧雪生前荏弱爱娇的样子很像,换个时机,纪仁礼或许会记起几分父子情,可他被杨氏逼来看望庶子……
他冷嗖嗖把纪居昕数落了一顿。
什么生为男儿,做此模样给谁看?什么身弱体虚,不配在外行走,干脆关了门,以后别出去了!什么长这么大,不知孝顺父母,累一家子围着你转,简直不孝至极!
说着说着,情绪上来了,他看着这张与爱妾相似的脸,越说越气:哪哪都不像你娘,你生出来做什么!不是你你娘也不会死!
说完丝毫不关心儿子会不会被这些恶毒话语所伤,纪仁礼非常气愤地摔门离开。
绿梅担心地走进来,想要安慰纪居昕,纪居昕惨白着脸,露出难看的笑,说他早习惯了……
刘昀没请到纪居昕,当下派人去打听,得知纪居昕病了,心下沉吟,不管真病假病,纪居昕意思很明显,不愿意来见他。
他通过下人收集来的资料认识纪居昕,自己也见过纪居昕几次,怎么想都觉得纪居昕不是个不干脆的人。
那日他求才态度端正,纪居昕便是不答应,也会正面拒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
想想小宴当日纪居昕态度也不对,没有上前观赏石屏先生的画……
“来人。”刘昀叫了人来,询问当日都发生了什么事,尤其关于纪居昕。
园子里方家下人多没错,可他既然在这里,就是绝对权威,手下这么多人经过这么多年皇家训练,都不是吃素的,想知道什么很快就能知道了。
当问出方平睿欺负纪居昕之事后,刘昀后悔自己太过大意。
如果有意外,出了什么事,必瞒不过他,可方平睿欺负纪居昕这件事,双方都没表现出来,跟着纪居昕伺候的人不知道他对纪居昕的心思,想着没出事,也没往上报,就给耽误了。
试想,他前脚刚说要请纪居昕做清客,摆出礼贤下士的架式,那么诚肯那么坦率,结果一回头,就由着别人欺负他,在自己地盘上,还是自家姻亲,谁能受得了?
刘昀这次比较谨慎。方平睿与纪居昕冲突,看起来似有前因,他没急着做别的动作,先把二人交集查了一遍。
查完冷笑,这方平睿好大的色胆!
自两年前方家梅宴起,就对纪居昕起了肖想之心,前几日在宴上遇到,频频想下黑手,无奈没有机会,这几日小动作多了起来,还好纪居昕在家闭门不出,才没让他得逞。
再细查,纪居昕阳青被掳之事,其中竟有方平睿的黑手!
这仇可是大了。
刘昀此次来临清,与方家人接触不少,方家各处人品如何,心底已知悉。说起来方家与他有姻亲,不过是远亲,又多年不联络,方家不过想借着这个关系往上爬,他清楚的很。
左右权衡后,刘昀搬出了方家别院,说是别院太奢华,他要效仿古人,结庐而居。
方家人过来苦劝,他也没答应,反而给出了一个决定:他将于下个月离开临清回京,届时谁也不带。
谁、也、不、带!
方平睿听到非常震惊,差点反应不过来,什么叫谁都不带!之前说好的呢!
世子笑容浅淡:他不记得他曾答应过什么。
方平睿:……
的确。
世子并没亲口说出要提携他离开的话,但曾有话语暗示!偏偏暗示是不能拿上台面上说的,世子这么决定,他只有接受的份!
此事不能成,方平睿很愤怒,因为完全不知道原因。
莫名的,他想起日前纪居昕对他说过的话:等着看吧。
难道是他做的!
不,不可能!
他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纪家的小小庶子,如何能做到!
他不信!
可查来查去,他都找不到原因,只隐约问出,当日宴上与纪居昕冲突之事,世子知道了。
所以可能不是纪居昕下了黑手,世子只是不喜欢他的行事方式。
他不甘心,写信给京里好友吕孝充。
能与吕孝充为友,除了他会做人会来事之外,还因为两人某些‘兴趣’极为相似。
他喜欢纪居昕,吕孝充也应该喜欢。
那日方家梅宴,只有他看到了纪居昕的脸,吕孝充并没看到,如果吕孝充看到了,会有什么反应……不用想都知道。
这封信很厚,信里塞了几张纪居昕的画像,加上一些不怎么真实的描写,还说本想与吕兄共享美人,无奈此人太美,身上还带刺,他怕是吃不消,如果吕兄能看上,他愿意帮吕兄把人弄到手……
他就不信了,纪居昕敢反抗他,还敢反抗吕孝充不成!
那可是皇后族人,任谁看到都得鞠躬行礼的!
他便要看看,这小兔子被吕孝充压在身下时,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世子搬出方家的动静很大,整个临清很快传遍了,纪居昕当然也听到了,稍想想,就能猜出世子之意。
第二日,世子又有礼物上了门,一箱箱好东西,有药材食材,衣料佩饰,稀罕玩意,点明要送与纪居昕。
这礼很重,杨氏看的眉开眼笑,看来就算昕哥儿病了,也是受世子看重的!
纪居昕很犹豫,这礼收了不好,好像答应了刘昀似的,不收吧,人家是送的看病礼,也不合适。
杨氏却丝毫不介意,好生劝他,世子即送了,咱们就该收,大不了回份礼,人情往来皆如此,有来有往,关系就好起来了!
纪居昕想了想,暂时把礼留下了。世子的意思,他能猜出一些,他把礼收了是什么意思,世子那般聪慧,想必也不会理解错误。
刘昀见礼没被退回来,表情略缓。
他想表示他与方家不是一路的,纪居昕明白了,把礼收了,是表示对他没有意见,至于清客之事……日子还长,不是么?
八月初,书院来催,纪家名额到底给谁。
杨氏回话很干脆,给纪居昕。
高氏和纪居宣不满,到正房见老太太。
杨氏却早早端坐着,在等他们。
二人行完礼,杨氏把纪居宣叫到身前,搂到怀里亲香亲香,再对着笑容不达眼底的高氏说,“做什么这个样子,小家子气。放心,名额给昕哥儿,是因为世子身份太过高贵,咱们不能不顾着。你想让宣哥儿进京,无非是为了那桩婚事,即便没有国子监的名额,我也能带宣哥儿进京,你就放心吧。”
“可是……”高氏欲言又止。
杨氏阻了她的话,“要我说,国子监也不是什么好去处,那里到处是权贵高官之子,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咱们家地位低,宣哥儿又连个秀才都不是,进去了不过是让人欺负的份,不如咱们在京里给宣哥儿找个大儒师傅,下场出了头,不比国子监好得多?”
“再说你四弟明年春就会调回京城做官,到时机会一把,你还怕我不顾着你们?”
……
杨氏一条一条,理由很多,高氏只得服软,“母亲说的是,媳妇都听母亲的。”
名额订了,行程就得加紧,要准备的东西很多,纪居昕现下在杨氏心里地位更高,这些事杨氏带着陈妈妈红英,一手打理。
李氏看不顺眼,酸了几句,心下却明白这个小小庶子已经不能随便折腾,折腾他,最后倒霉的会是自己。
仿佛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这小庶子突然长大了,突然强大的让她伸不了手,她却一无所知,李氏提防心更甚,生怕纪居昕找她报复,除了在纪仁礼那里挑拨两句,不敢再多事。
以前经常做的那些,例如刻意晾着纪居昕,让他站在院里风吹日晒磋磨他的事情都不敢做了。
纪仁礼对纪居昕心情一向复杂,每每看到纪居昕鲜活的脸,总是忍不住想起爱妾的样子,过往恩爱,举案齐眉,越想越心痛,恨他害死了爱妾,神仙般日子不复再见,又不敢下手杀子,因为这是爱妾骨肉,每每看到纪居昕,总要骂上一顿,来来回回一句话重复不断:你怎么就不像你娘!
家里闹腾,纪居昕提出要去乡下庄子玩,顺便请好友们相聚。
杨氏现在看纪居昕哪哪都顺眼,本来有些担心纪居昕到庄子后又想起往事,十三年的岁月不是一点点亲情可以补回来的,但看到纪居昕眉眼弯弯的乖巧样子,顿时有信心了,大手一扬,“去吧,记得好好招待朋友们。”
纪居昕开心的眼睛都亮了,“谢谢祖母!”
杨氏的心得到了满足,迅速吩咐下人去庄子里打点好,等待少爷过去。
再回到庄子,纪居昕感觉……恍如隔世。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那么陌生。
他曾在这里过了十三年,春天看草木生长,夏天看繁花似锦,秋天看金黄丰收,冬天看清冷白雪,一年一年,整整十三年,年年一样,年年不一样。
一样的是季节变幻,景致相同,不一样的是心内感受,他在长大,懂的越多,烦恼越多。
抱着小白貂转到曾经住过的院子,小白貂吱吱叫了两声,跳下去玩了,他却看着落败小院,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前他是不受待见,比空气还没存在感的小庶子,自然该住这样的破屋子,现在他是老太太心尖上的孙子,当然得住最大最好的院子……
这次的国子监名额,来的太突然太容易,他根本没费什么心思,事情这样水道渠成,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可不管顺境逆境,他不忘本心,冲着选好的方向一路前行就是。
不能失去警惕。
不能失去理智。
不能被胜利迷了眼睛。
当一日三省。
……
待夏飞博林风泉徐文思到来,他带着三人到山上玩了整整两天一夜,喝酒烤肉,对月小酌,谈天说地,玩的非常痛快。
之后,便是分别的时候了。
离开临清的日子,就这么来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