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锦出阁后,清晖院被照顾得不错,但没有主子在,清冷是一定的。白素锦也没进屋,沿着游廊在院子里慢慢走着,负责打扫的小厮过来询问,白素锦让他在花厅的茶室里燃了炭炉。主仆俩在院子里晃了一圈,回到茶室的时候屋里已经熏暖,橱柜里还有留下的濮茶,雨眠动手亲自熬了一小锅热奶茶,青瓷茶碗盛七分满,白素锦双手捧着茶碗趁热啜饮,茶汤顺着口腔而下,暖进了胃里,鼻翼间萦绕着浓浓的茶香和奶香。一碗奶茶喝完,白二爷也回来了。两人就在这茶室里见面。白语昭并未出现,这一点让白素锦略为满意。川中三年一任的盐运总商换选本应在今秋举行,偏偏赶上多事之秋,总商换选一事就被延迟到了次年三月。“二叔对总商的位置可有想法?”白素锦也不和白二爷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白二爷神采奕奕,笑着微微倾身靠近白素锦的方向两分,略微压低声音道:“实话不瞒侄女,总商的位置,你二叔我可是心心念念着,相信这也是大哥的心愿!若这次能成,锦丫头,你就是咱们白家的大功臣!”白素锦摆了摆手,“二叔这话就严重了,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在推选中投二叔一票而已。”如今白素锦的一举一动备受人关注,她手里可是握着十万引免税盐,若是她想涉足盐业一争盐运总商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如果她这一票投给白家,可想而知,会有多少人跟风支持白家。苏家在这场清肃中虽牵扯不深,但六大米行却牵扯进了官仓贪墨案,苏家与六大米行向来往来密切,这次没有波及到苏家,想也知道是六大米行将罪责一并揽了下来。苏家的隐患并非仅如此,现下想来,白素锦当日之所以不惜以卖出花綀工艺的方式募粮,是因为西军的粮草出了问题,官仓主事官员们却借口搪塞、束手旁观,而苏家和六大米行手里却捏着大量的稻米。后来白素锦全力促成“临西布业四十九坊联合商会”,据说也是为了募粮,值得玩味的是,商会中那四十八家所筹集的粮食,没有一粒买自苏家和六大米行。那般紧要时刻,白素锦就摆明了同苏家及六大米行的态度,不得不让人重新审视苏家地位的稳固性。素来民不与官斗,白素锦虽在商场,但她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她背后的那个手握川省最高权力的男人的想法。经此动荡,盐业一行内,白家突破附和苏家的局面,进而取而代之成为龙头,隐隐呈现出可能性。白素锦就要在这个时候推白二爷一把。此时盐运总商的推选还未实行招标竞价制,仍采用盐商推选投票的方法,因此,白素锦才动了盐运总商位置的念头。否则硬拼财力,白家加上她,恐怕也不是苏家的对手。白二爷取苏家而代之的念头由来已久,现下在白素锦的催化下看到了希望,还是很大的希望,相信之后定然会全力以赴争取,白素锦今日一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午饭是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吃的。白宛和外出求学,白宛廷和白语元在书院,所以今儿饭桌上的人并不多,长辈里老太太、白二爷、小齐氏和余氏,小辈里就只有白素锦和白语婷两个。一段时间未见,再看到白语婷,白素锦发现她又沉静了不少,也懂得了收敛情绪。转过年来,冯家的三年守孝期就满了,可到现在那边也没透个口风过来商量成亲的事。冯家少爷冯一鸣时任川中盐场盐运司知事,其父冯道闻乃川省都转盐运使司运同,可谓盐官之家,不知是不是在这次清肃中嗅到了白家的暗涌,才迟迟没有提出完婚之事。用过饭后白素锦也没多逗留,宽慰了老太太几句后,带着雨眠就离开了白家老宅。回府途中,白素锦转道去了趟白语元的粮行。从白家分出去后,白语元将名下的庄子改名为怡园,怡字,取自萧氏闺名。往日的白记粮行也更名为恒丰粮行。白素锦来的正是时候,萧氏怀孕已经五个多月,胎气已经稳定,今儿是赶集日,白语元就带着她进城来,两人这会儿刚从街肆上回来不久。萧氏身子已经显出来,加之冬日里穿的比较厚,整个人看起来丰腴了不少,面色红润,眼角眉梢都透着股慵懒和惬意,看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进京的东西可都备好了?路途遥远,京城那边天儿也冷,我给你订做了两件貂皮斗篷,刚从铺子里取回来,正想着让人给你送过去呢,赶巧你就来了!”随着白语元与白素锦往来增多,萧氏与白素锦也迅速熟络起来,她本就是个爽朗外向的性子,只不过在白家老宅时常常压抑着。白素锦也不是扭捏矫揉的性格,坦然接受了萧氏的好意。知道白语元生意上的事并不避讳萧氏,白素锦就直接说了今天的白家老宅之行,包括了丁氏母子出现在老太太院子门口的事。白语元沉吟片刻,说道:“我爹的为人我还是了解的,虽然功利,但心计却不足,心思也没那么缜密,更没那个恶胆,即便牵扯其中估计也是被人利用。”白素锦点了点头,“看样子,丁氏母子并不简单,尤其是那个白语昭,跟在二叔身边才多久,听说现下已经开始插手打理盐行的生意了。若非天生商才,那便是多年悉心调/教了。”萧氏给两人续了盏热茶,悠悠道:“这天下哪来那么多天生奇才。”白语元挑了挑眉,未接话,端起茶盏啜了口热茶。白素锦唇角噙着笑,看了看萧氏,又看了看白语元,然后收目微垂,盯着手中茶盏之上袅袅萦绕的热气,缓声道:“前日里府上一个丫环失手打破了一只水罐,收拾残片的时候又不小心划破了手指,旁边另一个丫环上去帮忙,结果一个不小心也划破了手指,让人想不到的是,他们两个的血落在罐底残留的水里,竟融到了一起......”白语元手下一抖,热茶水洒湿了袍子也没顾及,失色道:“当真?”萧氏也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白素锦。白素锦郑重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我当即让两人又试了一次,结果仍是一样能相融。而且——她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白语元身体失力,靠在椅背上一时失神。白素锦眉宇间也透着黯色,“当时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就冒出了个荒唐的想法。因为太荒唐,所以也就没敢多想,看今天突然看到那丁氏母子,这念头就又冒了出来。二哥,我这心里着实不踏实,只觉得那母子俩出现得太是时候了,还是小心为好。”萧氏颔首赞同,“防人之心不可无,谨慎一点总是好的。”“我会注意盯着他们。”白语元从最初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也没和白素锦客气,“三妹,这件事能请大将军的人帮忙查一查吗?”刚刚结束的官场大清肃,表面上看是钦差周大人雷霆手段,但长脑子的人都想得到,周大人办案能如此神速,手上的证据能搜集得如此确凿,绝非三两个月能成,必定是周慕寒早在背后绸缪。能不动声色掌握那么多证据,可以想象周慕寒该是多么的耳聪目明。白素锦毫不犹豫地应下。她最欣赏的就是白语元这种不死要面子的性格。事实上,小丫环打碎水罐什么的,不过是白素锦杜撰出来的,古人深信滴血验亲,现有技术,白素锦也没法确定白语昭的确切身份,但对于丁氏母子出现的时机,白素锦一直耿耿于怀,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还是先防着点儿好。诚如白语元所说,白二爷那个人,谋算不足,贪心有余,弑兄夺家产并做得不落人把柄,还能高调执掌家业毫无一丝心虚,这么高技术含量和高心理承受能力的事儿,白二爷还真干不出来。自从前线大军的粮草出现问题后,白素锦将已知的情况细细整理了一边,最后将目标锁定了白三爷!可是,白大爷当家时对他的扶持相比于白二爷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么他为何要多此一举下此狠手呢?尽管还有问题想不明白,却不妨碍白素锦继续怀疑他。原有的棋盘已经被大乱,博弈重新开始,只要对方打破蛰伏有所动作,那么总有一日,真相会水落石出!自己的怀疑、自己布下的线,白素锦从没想过要隐瞒周慕寒,他们两个可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白素锦觉得用他手里的资源用的越来越顺手了,所以还是开诚布公的好。自从嫁进大将军府,林大总管就帮她做这些挖人老底的事儿,这次自然也不例外。白素锦跟着周慕寒一起进京,林大总管留在府中打理事务,今年新买了不少田地,御风马场的生意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年宴虽然推迟到了年后,但年终拢账却是必须要做的,还有府中各处的仆役,过年时总要打赏和安排年饭,这些事往年都是林大总管在做,今年也只能继续交付与他。“夫人,怎么说您也是第一次进京,真打算就带着这些东西做礼物?”夏妈妈手里捏着白素锦写好的礼单,再一次不死心地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