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慎一抖，口中苦涩难耐，未说一字，没有再看下去。
一直到晚上，季晴写的手有些发抖，“休息吧。”黎慎中间未有劝言，他知道季晴做事有自己的分寸，临时去帮忙楼下的布置，直到再上楼发现，小姑娘还在写。
“嗯。”季晴疲惫地应了一声，又写了几个字才放下笔。
他怎么会觉得季晴做事有分寸？
“明日…”
“来人，给我砸！”
一整个白天都相安无事，到了夜里却来寻事。只是瞧见一个壮汉领着底下一票人，来势汹汹，却在他的手刚要碰到门的时候，重一和薛琳带着人一左一右地出现，一个推掌一个踹脚，将人狠狠地飞了出去。
“啧。哪来的狗。”
那汉子带来的人都是被两人这一手给吓到，纷纷后退了几步，“哎哟我的屁股，都他娘的愣着干什么，给老子上啊。”
季晴探身看着楼下的热闹场景，面无表情，若说有这么一丝情绪能够从她脸上看出来的话，那就是跃跃欲试。
“你不会是想下去跟他们动手吧。”听得黎慎这么问季晴摇了摇头，“太无聊。”
黎慎挑挑眉，不就是因为怕你觉得无聊然后想去打架么？
“老先生住在哪一间？帮我把这些也送过去吧。”
季晴有条不紊地收拾着自己写出来的故事，将笔墨都放入盘内端下楼，下到楼梯口的时候便有店中伙计来接过季晴手里的东西，开口说道：“大东家，不会出事吧。”
“来的是什么人？”季晴扭身问着身后的黎慎。
“不知，应该是预谋了许久然后突然来闹事的吧。你把这个送到老先生的房里去。”
“是。”
季晴看了看门口，人影在门纸上移动，屋内的灯火明亮，越发显得外头的人躁动不安。
“明日新开业，今晚若是出了人命案，恐怕不妥。”黎慎这样说道，意思是能够不生事端就不生。
“估计他们也是这么想的，华夏并不需要群众基础，普通百姓来不起我这家楼。”季晴淡淡开口，丝毫不掩饰她对于“普通百姓”的忌讳。
“为何？”
听得黎慎这么问，季晴目光看向门外，“多生事端。”门外，不就是一票普通人么？
“你的楼立于城中，总归是要受他们的口舌的，若是人言过盛恐怕难以立足。”
“呵呵，人言过盛？他们言我这楼什么？觉得我这定价太贵他们吃不起，让我降价是么？”黎慎刚想点头，随即意识到有些极为可笑的地方。
“毕竟…”
“这种弱者定论在我这里是不受用的，百姓们这么厉害，靠一张嘴能让我降价，那都不用打仗了，靠他们的嘴，让别国别来侵犯就行，到时候各国邦交友好，天下太平，不也造福了他们自己。何苦呢，一遍受着前线战士们血肉之躯打下来的安泰的锦国庇护，一边一天天的咒骂着皇帝官吏不作为。所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皇帝无所作为，反过来讲也有可能是百姓，这里不好。”季晴说着指了指脑子。
黎慎讶异她会突然这般长篇大论地跟自己谈论这个问题，“你…”
“你日后也同样要成为一国之君或者天下之主的，不要寄太大的希望在这些未开化的百姓身上，他们是君王鞭子下存活的人，要鞭策，要人领导。”
“那若是开化的呢？”
“委以重任，让他成为驱策之人。”
“例如你？”
“我不行，我做不得百姓，但也没有这般大的野心去驱策别人，那无法带给我乐趣。”
黎慎眸子亮了亮，“那你要什么？”
“我要闲云野鹤，绿水青山。”
“砰”屋内人话音刚落下，门被一些人给撞开了，季晴抬了抬眼皮子，语气悠长，“今儿个，来的人不少啊。”
“哼！季晴，别以为自己是郡君就可以在京都无法无天！你抢我们酒楼生意…”
“嗖”那说话的人，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带过，之后便是剧烈的疼痛从耳根子刮心而来，“啊！我，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毒妇！给我打！”
季晴略带着恼火，她极为不喜欢被这种事情惹了心情，若是家中出现了苍蝇，拍死一只是不够解气的，要统统拍扁！拍出内脏来！
“晴儿。”
黎慎看的分明，女子眸子微微泛着红，从眼角开始，那如同活物一样的猩红血丝一点点蔓延到她的瞳孔，然后一缩，全部进了瞳孔里，让她的眸子漆黑之中隐隐见红，但这一切只是在一刹那之间，若不是黎慎就在季晴旁边，根本看不见这些。
黎慎曾听一位高人说过，人本就是个容器，可以容纳很多很多的东西，有些人会疯，会着魔，那就是因为他的躯壳里进了不属于他的东西，有人能够将这些外来的东西和自己同化，化为己用，有些人则是被侵占。就好比武者，有些人习武只是为了保全自身，而有人习武，则是为了修炼一种气，道者为仙，佛门称灵，而季晴眼里的，便是煞气。
虽当时他听到的时候，觉得这些东西几乎是那位高人的“玩笑话”，但此时看到季晴，他竟然隐隐有几分信了。
“滚出去！”季晴的眸子红光未散，但是烛火的掩护下，这些人并没有感觉到季晴的变化，一个个都仍旧是凶神恶煞，黎慎面色发黑地走到了季晴的前面。
“你若是动手，就有可能惹来两国的和平协议的破裂。”
“哦？那倒不会，锦皇这么一个人，可看不上这几个小平民。”说着他正要出手，便听见外面“啊啊啊”几声，皆是人应声倒地之后苦苦哀求的声音，“罢了，薛琳，通通处理掉。”
季晴的声音一落，杀门的姑娘就出现了，门外的重一朝黎慎投来一个请求指令的目光，未见自家主子点头便纵身离开了。
“哟，小娘…哎！哟！”
“干净点。”季晴口气不善，门人一众听令知道不好见红，便都把剑收了起来，“啐！小娘皮子，还想跟爷爷们来…”
薛琳双指示意，姑娘们跃步便上前身子轻盈闪动，出招却是找找狠毒，这群粗汉以为小姑娘要跟他们近身肉搏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谁料乐极生悲，姑娘们指骨所点之处皆是痛点，身子如同滑腻的泥鳅，纵然被汉子架在了脖子上，也都是几下翻身，双腿夹着那人的脖子，卡拉一声，姑娘手掌撑地翻身站定，男子的脸上停留着惊愕惶恐的神情，再看另一边，从汉子胯下钻入抓住人裤腰带借力飞起，手指划过汉子后背的脊柱，指尖用力将人的脊椎骨一节抓了出来，又倒下一个。
这是黎慎第一次如此正面近距离地看杀门的行杀伐手段，“重一跟我说，若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可能我的人会在你杀门手下死伤惨重。”
“嗯。”
季晴不否认的点头，“杀人不用花哨。”
这句话，是杀门的门规之一，虽然奇特，但却是个道理，杀人不用花哨，干杀手一行的，目的最为重要，过程如何，没人会去在乎。
不过十几个人，杀门的女孩子们还不够分，回到季晴身边的时候，一个个身上干净，气息平稳，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见他们进行了一场捕猎，并不会有人会觉得那一地没了呼吸的人，是这些姑娘所为。
“有会喘气的么？”
“有。”
季晴上前，看着那个男子，眸子闪动之下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是我们，我们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来…来砸你的店。”
“奉谁的命？”
“冯跃。”
“他是谁。”
“城外观山土匪头子。”
季晴直起身来，手中的短刀一亮，血液四溅，将她的衣裳染了点点梅，伸手摸了摸沾到了脸上的血，笑容收起的同时，眸色终于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
“来人打扫干净。派人把这些人，扔到观山去，告诉冯跃，季晴，不日必定登门。”
第二日一早，有护镖的镖局途径观山之时，便见到了一地的尸体，他们死的干净却面目狰狞痛苦，让护镖的人都吓了一跳。
“观山匪子据说背后势力不小，不然也不会在皇城脚下拦路收费多年都不见人来剿。”
“莫不是朝廷有了动静？”
“不会不会，观山之上，便是观庙，那是锦国先皇妃子们出家之所，重兵把守，每年大祭之日皇室都会前去观庙祭祀一番，这观山匪徒能够逍遥多年，这背后的人，岂是说动就能动的。”
“别说了，赶紧走吧，省了一笔过路费岂不是美，这一个个死相惨重却浑身上下不带一点伤口的，看着就瘆得慌。”
观山路和石碌镇，岂是都在一条路上，但很少会有人去观山绕一绕，除非石碌封道。
好巧不巧，今儿个通往石碌的那道一早就有士兵来封了，带队的人还是尚勋。
季晴睡得晚，这会子还没醒，尚勋来过一趟，说太子恐怕不出三个时辰便要到京了，想让季晴早做准备，但小师叔还睡着，就先去执行自己的事情去了。
太子回京的事情，压过了观山匪徒一夜间被杀近三十人的事情。
唯独留了一个活口，回去之后，痴呆傻笑，见人就跪下喊“姑奶奶饶命。”
匪子头，也就是冯跃，此时被已经是七窍生烟快要升天去了，为了上头那位高兴，这次派出去的兄弟可都是平日里比较虎猛的几个，这一下子全死光了，唯一活着的还疯了，这怎么说也算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那个季晴到底什么来头！”
冯跃只是奉命办事，他们干匪的，并不八卦纵然知道有个郡君叫季晴，但是到底什么来头，却没有那么清楚，况且上头说的紧急，没怎么准备，心想着不就是砸一家酒馆么，点了几个兄弟就去了。谁知道，一个都没有回来。
“大哥！她，她是断草五叶，是，是断草新立之门杀门的门主啊，大哥！这回上头的主子，可把我们坑了啊！”
冯跃绝望地坐倒在自己的椅子上，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不说杀门如何，断草大派的弟子，杀他们几个小匪子自然轻而易举。
“大哥！人都已经惹下了！不妨先下手为强！”
下面的人都是意识到惹怒了不该惹的人，心底里也是恨不得把上头那位的祖坟给刨了。
“先下手？”冯跃一听也是觉得有几分道理，招了几位亲信兄弟去谈，剩下的几个小的，都在巴巴地等着他们的商量结果。
尚允翊回来的时候，京都城门大开，百姓爱戴的太子再一次帮他们平定了边疆战时，保护了他的子民。
“齐将军，不让你同尚勋一起回来找季晴，是不是让你心里很是不悦。”太子和齐慕羽高头大马并驾而行，齐将军一脸的威严之相反而衬托了太子的平易近人。
“太子爷谢谢您啊~”
“太子爷！”
“这次战事，太子爷功，不可没啊。”齐慕羽其实是想提醒太子，你这样的阵仗回皇城，恐怕会惹来皇帝的忌惮。
“是啊，不可没。”尚允翊不是不明白齐慕羽的意思，这位齐将军是以百姓为首的人，为人倒是不坏，但往往也是这种人，最是不允许皇家内乱，一旦发生内乱，他会第一个出面保全现任皇帝。
“前面是晴儿的酒楼了吧。这小丫头竟然也不出来迎接一下本宫。”
齐慕羽侧目看向太子，“您…”
“要说功劳，恐怕这次能够打胜仗功劳都得归她。”太子巧笑嫣然，“路上听说了观山匪子的事情没有？”
“有所耳闻。”
“也就今早的事情，可有派人查一查。”太子情绪突然有些不悦，观山的匪子一直以来都是在的，哪怕齐慕羽这种常年征战在外的人，偶尔挑近路回皇城也都还会遇到那批匪子突然跳出来截他的道。
“末将…”齐慕羽刚想说派人去让京都府尹查，太子便微微靠近身子过来说道“本宫查了，昨夜，他们派人去晴儿的酒楼闹事。”
齐慕羽盯着太子，太子依然是微笑着往前。
“末将先行一步。”
“好说。”
齐慕羽驾马离开，绕后来到了那家华夏酒楼的后院子，到了还埋怨了一句：“弄个这么大的酒楼干什么。”
他差点找不着哪里是后院。
“来人！”
今日虽说开张，但是白日里百姓们一来要庆贺太子归来，而来，这归来的将士游城行的慢，还要花上的小半天，入了皇宫，定是还要和皇帝寒暄一番，今日是不会设有宫宴来庆祝的，一般都会在第二日或者第三日来庆祝将士的凯旋。
所以今晚的庆功必定是在季晴的酒楼了，这是太子答应过她的事情。
这会子全在忙活，谁能顾得上齐慕羽，纵然他是将军吧，可是谁人这酒楼里都是季晴募集一样地招揽来的能人，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要么在后厨要么做着高点，打杂的或者店小二都是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人，谁会认识齐慕羽，所以，齐将军嚎了好几嗓子无果之后，只能先来到前面，屁股刚沾到凳子，那熟人便来了。
“哟，齐将军。”
是黎慎，他手里端着几盘菜还有一碗米饭，来到前厅不过是来取果酒，季晴吃饭毛病还挺多的，喜欢喝点东西，又要跟进他们给那位先生搭建台子的进度。
原先的台子不错，但是季晴想给老先生来个好的开场，又想法找来一些唱曲儿的小姑娘，写了词，哼了一遍让他们把曲子记下来，又排了几遍后，才又去睡下。
“啧，黎皇子。我师妹呢？”
“后院楼上，这会，应该是醒了，我正要去给她送点吃的，一道？”
“走吧。”齐慕羽说着还狐疑地看了一眼黎慎，这家伙把自己的大乘国给摆了一道让自己成为锦国质子，原来是来追自家师妹的？
“你来了多久了？”
“晴儿来了多久，我便来了多久。”
齐慕羽皱皱眉头，又是晴儿。
刚上楼，便听见里面的姑娘大喊着，“黎慎！我的饭！我的饭！”
黎慎给齐慕羽投去一个抱歉的目光，推门而入，“若是醒了怎不自己下去，你师兄来了。”
“哪个师兄？”
“大师兄。”
“哦。”
齐慕羽在门外一听，当时就不乐意了啊，什么叫“哦？”你大师兄来了你就哦了一声完事了，没有了？你作为小师妹不该高兴地出来欢迎么！
“来就来呗。”说完便听到一个人开始吃菜的声音。
“嘿小丫头！长脾气了这是！”
季晴吃着东西抬头看了齐慕羽一眼说道：“师兄是自家人嘛，师兄吃了没？坐下一起吃？”
“不吃，你这丫头，入京以后生意红红火火了，忘了自己师门了是不是？”说着白了黎慎一眼，意思明显，可黎慎却当做看不懂的样子，反而坐了下来吃起了水果。
齐慕羽无奈，“怎么看样子是不欢迎师兄了？”
季晴本就不乐意走这种客套形势，齐慕羽虽然是江湖出身但混迹在军营久了，跟在太子身边难免是要有些官话在里头。
“师兄，你有事？”
齐慕羽这下子火大发了，这什么口气，立刻拿出一副要教训自家小师妹的态度来。
季晴见这吃顿饭也不让好好吃，又是刚醒过来，这脾气是没人能够压得住，黎慎也乐得看戏，吃着果子不言不语，眼角带笑。
“如今是不是觉得不需要师门了？”
“齐慕羽，有屁快放，你烦不烦。”
齐慕羽“蹭”地站了起来，“好好好季晴！你可别忘了自己是…”
“师父都不管我，你吃饱了撑的啊！”
“季晴！我是你大师兄！”
“所以呢！你来了我还得锣鼓喧天的来欢迎你么！”
齐慕羽一噎，当下有些脸红，一时间下不来台，听到了黎慎开口，“齐将军许是听闻了观山的事情，担心你被欺负这才一入京就来看你了，晴儿会错意了。”
“黎慎，别给他台阶下，啧，德行。”
齐慕羽那个悔啊，季晴是什么脾气，那之后来的断草门人可都是说的有声有色。
“好好好，好师妹，是师兄的不是，我这不是…对对对，观山，观山那头，你若是…”
“不劳您费心，观山，我留着给杀门开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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