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厅内满地的狼藉,看着还躺在地上抱着脑袋满面惊恐的张妈,他叹了口气,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挥挥手,让张妈离开。
清清嗓子,声音尽量恢复如常,上前一步取代了扶着秦青青人,亲自把女儿搀扶到一张软椅上。
“你怎么来了?”
秦青青自然是听说了父亲在大发雷霆连碗碟都摔了才过来。
为什么发火,她大概也能猜到。也就是因为太了解父亲的脾气,她才会央求着每日照顾他的张妈不要把自己右耳已经失聪的事情告诉他。只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知道了,还连累了张妈。
秦青青装作没有分辨出父亲嗓音中的沙哑,无神的两只眼睛笑成一双月牙,轻快道:“今天感觉身体还不错,就想趁着天气好出来走走。听人说您今天有空,就想您陪我出去走走。”
秦川想到这么多年以来,自己一直处在家主的位置上,平时很少有空闲时间,陪伴女儿的时间很少。而青青又因为身体缘故,从小到大,没日没夜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那间不足二十平方的房间,鲜少出门。
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于女儿亏欠良多。遂当即答应,准备让人把今天所有的事情延后,陪青青出去转转。
只是好巧不巧,刚准备下命令,就有人急匆匆从门外跑了进来,说是有要紧事要请家主过去一趟。
秦川皱眉:“所有的事情都推迟到明天再说。”
来人为难又着急:“非常重要的事。明天说就来不及了。”
秦川又开始有些不高兴了,烦躁地“啧”了一声,正准备训斥,秦青青开口解围了。
她的声音柔和又自带笑意,听着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父亲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如果你的事要紧,他自然不会放着不管。”
来人偷偷瞄了一眼秦川的脸色,见他虽然还眉毛还拧着,但没有反驳的意思,便开口尽量简单地说了来意。
“有人在不远外的公园里发现了一只疑似异兽的动物。”
见他这话说得有头没尾的,秦川额角青筋跳了两跳,按捺着暴脾气问:“这附近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公园,你说的哪个?那动物长什么样子?谁发现的?现在人和动物又在哪里?”
被问的那人明显被秦川的脸色吓到了,抹抹额角的汗,磕磕巴巴解释:“就是......就是在北面两公里外的自然森林公园。那东西长什么样子我......我也不清楚,是阿亮和阿友两个发现的,阿亮受了伤,是......是他逃回来说的,让我进来通知您一声。他......他还说阿友和那东西现在还在公园里面,让......让你带人去救阿友。”
秦川听得一阵火气,猛地一拍桌子,指着他骂:“说话抓不到重点!”然后叫来了秦三,让他去纠集人手,准备去救阿友。
秦川也打算亲自去一趟,但看着秦青青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秦青青是个何其敏感聪慧的人,即便双目已经无法视物,也能察觉到秦川的情绪波动:“您去吧,天气好的日子还有很多,外出散心的机会还有很多。阿友现在情况不明,您尽快去吧,只是务必要注意小心。”
尽管满心歉意,秦川还是揪着瑟缩的年轻弟子,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秦青青在软椅上坐着休息了一阵子,感觉到张妈回来了她的身边。摸索着碰到张妈的手,满心愧疚对她道歉:“对不起,都是我害你受了今天的无妄之灾。你身上有哪里伤到了吗?”
张妈粗粝温暖的手握紧秦青青的,反过来安慰对方:“没事,哪里也没伤到。小姐来得及时,家主的那一下子还没打到我身上。”
“我替父亲给你道歉了,他只是太在意我的生死,让他压力太大了。”
“我知道,知道,小姐和家主都是好人,哪里有做父母的愿意看着儿女死在自己前头呢?家主也是可怜人,我都明白,我不怪他。”
秦青青叹一口气,从没在秦川面前露出过的愁眉微微皱着:“唉,希望父亲能看开点,人哪有不死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
张妈露出个不赞同的神情:“我觉得小姐你有点太悲观了。你还年轻,怎么就这么认命了呢?”
秦青青苦笑摇头,也不做辩解,只感叹道:“你不会懂的。”
寻常人怎么会懂,天就是天,命就是命,人只是人,人拗不过天,人改不了命,命定终究是命定。
“小姐您也别再这里枯坐着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晒晒太阳,吹吹风也好。”
秦青青被她扶起来,往门外走,突然想起来问:“你知道那个阿亮吗?他伤得重不重?现在在哪?”
“哦,他刚刚火急火燎地回来,还撞上我了。身上是脏兮兮的还有点血,但是看着还挺精神,伤应该伤得不重。现在应该不在后院就是在房里吧。”
“那你带我去看看他。”
“你又看不......我是说,看他做什么?毛毛躁躁的傻小子一个,别到时候不小心冲撞了你。”
秦青青并不在意她的心直口快,只微微笑道:“我又不是玻璃娃娃,就算是磕磕盼盼也没什么大碍。再说不是还有你在旁边吗?我过去,是有点问题想问他。”
张妈耐不住秦青青的再三请求,最后还是引着她,找到了正在房间里抹药的秦亮。
房间里秦亮正光着膀子抹药,本来浑身就疼,伤又在背后,怎么努力伸长手都很难够到,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也就没有听见门外的动静和门被推开的声音。
直到秦青青喊了他一声:“秦亮?”
他才反应过来有人进来,他才回头,一看竟然是秦青青和张妈两个女人,顿时脸上火烧,想拿衣服遮住光溜溜的上身,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嘶嘶”抽气几声。
秦青青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担忧地问:“怎么了?”
张妈一面回答:“没事没事,着小子毛毛躁躁的,擦药都不会擦。”一面扶着秦青青做道到一张凳子上。然后大跨步上前,一把夺过秦亮手中药膏,一边扯下他慌乱中盖好的衣服,教训道:“嗨呀,把好不容易抹上的药膏都蹭掉了。又不是大姑娘,怕什么?小姐看又看不见,我一个老妈子,有什么没见过的?你遮个什么?”一边数落着,一边动作麻利地给秦亮身上擦药。
秦青青通过张妈的话也大概能猜出秦亮的动作,不由轻轻笑出了声,安慰他道:“张妈说的不错,我看不见,你不用紧张。刚刚我们敲了门,你没有回应,我们看门没锁,就这么进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秦亮虽然知道秦青青眼睛看不见,但自己这副模样在这么漂亮一姑娘面前,难免还是有些局促,脸颊涨得通红,双手不知道怎么摆,抓耳挠腮地连说几个“没事”“没事”,到后来总算想起问她:“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张妈一边擦药,一边看秦亮抓耳挠腮的样子暗自觉得好笑,但顾忌着少年人的脸皮薄,也不出声,只默默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听秦青青说话。
秦青青也知道自己在这儿大概就会让秦亮感到不自在,说话也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刚才我听人说你在北边自然森林公园里碰见了异兽,很好奇,就想来问问具体状况。”
“对,是碰上了,我这一身的伤就是它弄出来的,阿友为了让我跑出来叫救援,受伤更严重,还在公园里没有回来。有人过去救他了吗?”
秦青青让他安心:“我父亲听了消息立马就带了很多人去救他了。阿友一定会没事的。”
秦亮这才稍稍放心,开始说起在公园遇上异兽的事情。
“其实我们也不确定那动物到底是不是异兽,就是觉得那动物看上去长得很奇怪,又很凶悍,一碰上我和阿友,我们还没动作,它就攻击上来了。”
“那动物长得什么模样?”
“嗯.....它长得吧和猴子挺像的,白色的毛,红色的腿,就是站起来能有一人高,又高又壮,真是吓死人。还好当时我们反应快,在它做出攻击的动作之前我们就有了察觉,躲开了。要不然呐......啧啧,它那一巴掌打在石头上,那半米高的石头可都裂了两半呐!我活这么久,可没过见过哪种动物能有这么大力气的,阿友也没见过,所以我们就猜啊,那东西应该是异兽。”
秦青青根据秦亮的形容,在脑中构建出了这只异兽的样貌身形,对于这只异兽的身份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面色难看地起身,勉强对秦亮到了谢,让张妈送她回了房间。
“张妈,等等!”秦青青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张妈,“你帮我把书架上第二排第五本书拿下来。”
“是叫《上古杂说》这本吗?”
“没错,你翻到走兽篇,朱厌一章,把上面内容念出来给我听听。”
张妈一一照做,逐字逐句念出声来:“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秦青青以手扶额,喃喃自语:“果然,竟然真的是朱厌,完了完了。”
张妈见她情绪不对,手中的书页不念了,有些担心地问:“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秦青青轻轻点头:“嗯,是有点不舒服,你先出去吧,我休息一下就好。”
张妈还是不放心:“我扶你去床上。”
秦青青勉强笑笑:“不用,我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你出去吧。”
“诶行,那我就不吵你了,要是有什么事,你叫我一声就行。”说完,张妈忧心忡忡地带上门离开了。
房间里就剩下秦青青一个人,她却并没有上床休息,反而摸索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副巴掌大小的龟甲与六枚古朴的铜钱。
因为急于知道卦象结果,秦青青便选择了最简单的六爻占卜法,用铜钱起卦。
将六枚内涵“乾坤”的乾隆通宝一一置入龟甲之内,一边摇晃龟甲,同时在心中默念所求之事,待铜钱一一从龟甲落入卦盘之中,秦青青把龟甲轻轻置于一旁。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缓慢向六枚铜钱一一摸索过去。
从上往下,秦青青一枚枚小心辨认铜钱的正反。正面为阳爻,反面为阴爻,依照上下顺序,将六枚铜钱各自阴阳乾坤记下,六卦合为一卦,便可开始解卦。
秦青青小心地摸索上挂盘,不让铜钱位置发生改变。若是位置变了,卦象便又可能天差地别。
第一枚铜钱,正面,阳爻;
第二枚铜钱,正面,阳爻;
第三枚铜钱,反面,阴爻;
第四枚铜钱,正面,阳爻;
第五枚铜钱,反面,阴爻;
第六没铜钱,正面,阳爻。
秦青青捏着最后一枚铜钱的手,有些发颤,手上铜钱一个不稳,落到了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镜里观花休认真,谋望求财不遂心。交易慢成婚姻散,走失行人无音信。
风火家人卦,诸事不宜。
大凶。
虽然卜卦结果正好与朱厌的出现相印证,对这一结果她心中也已经隐隐有所预料,但预料到了并不代表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依据卦象来看,卷入这次灾难中的人,几乎是九死一生。
现在只是算了一下吉凶,秦青青打算继续算一下这场浩劫的时间与方位,也好提前做出防范。
弯腰捡起刚刚落在脚边的最后一枚铜钱,秦青青轻轻“咦”了一声,思忖片刻,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铜钱落地时发生了翻转,正面变为了反面,阳爻变为了阴爻,竟让风火家人卦转变成了风山渐卦!
风山渐卦,卦辞为:凤凰落在西岐山,长鸣几声出圣贤。天降文王开基业,富贵荣华八百年。
此卦预示出门有益,诸事顺利,逢凶化吉,乃吉兆!
凶兆转吉兆,事情还有转机!
秦川和一众门人带着被五花大绑起异兽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梢头。
秦青青一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急匆匆赶来。
她到的时候,秦川正一脸晦气地对秦三吩咐:“通知张家人,让他们来一趟,把这玩意带走!”
秦三答应了,正准备离开,迎面碰上了秦青青,惊讶了一瞬,赶忙上去扶人:“小姐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张妈呢?”
秦青青被带到秦川旁的位置坐下,对又准备叫来张妈发一顿火的父亲道:“张妈扶我到了门口,我就让她离开了。父亲,我有事情和你说。”
秦川让秦三离开,去办他刚才吩咐的事情。
“什么事这么急?”
秦青青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你们带回的那只异兽是不是朱厌?”
“你从谁那听来的?”
秦青青道:“从谁那听来不重要,但您应该也听过‘朱厌现,争端起’这句话,现在朱厌已经出现,马上就有大劫难了!”
“什么劫难不劫难的!就算有难,和你也没关系,你安安心心在家带着哪也不去,我自然会护你周全!”
见秦川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秦青青干脆把自己的占卜结果告诉了他:“不,这个劫难不是应在我们身上,而是在北边。”
秦川听了先是暗喜,想想又察觉不对:“既然是应在北边,那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你急匆匆跑来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