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副使。”
那夷目离开后杨信紧接着转到了隔壁,然后坐在一个正以同样姿势受苦受难的人面前。
后者倒是还没受刑。
实际上杨都督是文明人,从来都不把人打得血肉模糊。
这样太有失身份,无非就是一份供词而已,他亲自出手的犯人一般供词都是别人代写,只要签个名就行了,而这个签名有很多种方式获得,严刑逼供是最初级的手段。
广东海道副使徐如珂抬起头。
“你是苏州人吧?”
杨信看着手中一摞写满字的纸说道。
后者没有回答他。
“苏州吴县人,你们还是同乡呢!”
杨信转头对他侄子说道。
“回叔父,侄儿是北京锦衣卫籍,至于吴县是祖籍,徐副使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以布政使司参议署理海道副使,另外徐副使与杨涟交情甚好,此前还上奏为杨涟鸣冤,不过那时候像他这样的太多,爷爷也就把他给漏了,不想今日他自己送到叔父手中了。”
杨寰说道。
“不要这么说,我们锦衣卫办案要公正严明,不能因为徐副使和杨涟交情好就针对他,这样是不对的。”
杨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说道。
“呃,侄儿知错。”
杨涟赶紧说道。
“杨都督,有话请直说。”
徐如珂深吸一口气说道。
“看看,这都是你手下检举你的,走私,贪污,勾结倭寇,话说这怎么还有和夷女苟且呢?简直是胡闹,徐副使岂是这样的人?人家苏州佳丽都不知道见过多少了,又岂会看得上那些臭烘烘的夷女,一个个满嘴烂牙,还知道多少年没洗澡了,看着就恶心。这个是谁胡说八道的,撒谎都不知道怎么撒,出去把这个狗东西抽一鞭子。”
杨信愤愤地划掉这一项。
当然,他这就纯属胡说了,虽然澳门的葡萄牙女人都是歪瓜裂枣,但要说不洗澡是不可能的。
在这里不洗澡?
那恐怕一个夏天都撑不过去。
徐如珂冷眼旁观他的表演,作为一个苏州吴县人,这些年他从那些亲戚朋友的书信中,早就知道了眼前是个什么人,而且他还是杨涟的好友,后者至今还被这家伙关在诏狱里,而且苏州这一科的举子,都被他害得止步三甲。这时候会试已经结束,会试成绩已经通过邸报到了他这里,会试第一文震孟,第二傅冠,第三陈仁锡,如果不是这个恶贼作梗,这一科状元极有可能就是文震孟。
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因为文震孟和陈仁锡的六艺都没通过。
他们连殿试都不能参加,最后只能落个被赏赐的赐同进士出身,可以说苏州府一个到手的状元飞了,甚至还同时飞了一个探花,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奸贼。
作为一个苏州人,此刻徐如珂完全可以用怒气郁积形容。
“徐副使,你看看,你这些手下其实都很聪明,虽然他们做的过分了点,但他们都很识时务,我给你看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和他们一样识时务。我这个人喜欢怎么做,想来文震孟这些人肯定跟你说过,你只要配合我一下就行,我这里有一份刚刚写好的供词,只要你在这上面签个名,那我们就可以做朋友了。”
杨信说道。
然后那份他亲手炮制的供词被杨寰拿到徐如珂面前。
“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陈邦瞻,巡按御史王尊德,左布政使吴中伟,右布政使李叔元,按察使周光燮,布政使司参议洪纤若,汤启烨,提督学政樊王家,副使詹士龙,蔡侃,驿传道瞿溥,岭南道冯盛典,惠潮道周维京,北海道黄于郊,广州知府程光阳,杨都督,您这是要灭广东文官满门吗?要不要徐某给您把武官名单添上,也算您把广东文武来一场清洗?”
徐如珂气极反笑地说道。
“这就不用了,我对武将的忠心还是了解的。”
杨信说道。
“那文官就是尽皆反贼了?”
徐如珂说道。
“徐副使,你这就不好了,我给你机会你不把握,这个就很令我失望了。”
杨信说道。
“徐某倒很想去诏狱与杨文孺为伴,这大明朝廷有尔等奸佞横行,的确很令人失望。”
徐如珂傲然说道。
当然,他知道杨信奈何不了他。
总督军务的尚方宝剑只对武将而言,根本管不了文臣,甚至武总督就连逮捕文官的权力都没有,文总督有这个权力是因为带都御史的衔,这就是武总督与文总督含金量的巨大差别。前者没有插手文官职权的资格,后者的都御史有权管辖区内无论文武,但文总督对文官也只有逮捕弹劾权,因为都御史只能逮捕,先斩后奏的权力是没有的。
当然,杨信是以锦衣卫逮捕的。
但锦衣卫逮捕审讯可以,锦衣卫对他也没有定罪权。
最多也不过把他抓到诏狱,但他这个和杨涟不一样,虽然他也承认检举内容部分属实,但问题是敢查他一个,后面立刻带出整个广东官场,甚至这些官员后面的人,广东上下的确都捞的金山银山,但这个是得和别人分享,否则怎么可能都对这里视而不见。只要杨信深入地查下去,那真就是清洗,但他只要不屈服那这些人就得救他,防止他哪天招供大家全被拖下水,这样就成了广东官场上下及他们背后的人,在外面与杨信斗法了。
他在诏狱等着就行。
相反如果他屈服于杨信……
那他就真完了。
杨信一脸神秘的笑容看着他,徐如珂傲然地对视着。
“你知道钱士升是如何屈服的吗?”
杨都督说道。
徐如珂的脸色瞬间变了。
“来,签个名字,你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要签个名字就行。”
杨信指着供词说道。
“钱士升签了,王化贞也签了,你又何必呢,签个名字,你好我好大家好,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要意气用事,你以为杨涟在诏狱待到今天,他的家人在外面平安无事是因为我不敢吗?我只是觉得他们还是条汉子,能扛住锦衣卫的严刑拷打,这样的人留着可以鼓舞你们的士气,然后让更多人跳出来跟我斗,如果没有你们出来前赴后继,那我还如何在陛下面前立功呢?
可他们的顽抗有意义吗?
李三才还是被我抄家了,高攀龙一样被我抄家了,我可以留着他是为了哄着你们继续跳出来,可你们跳出来的我放过哪个了吗?”
他接着说道。
徐如珂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的确,杨信是留着杨涟等人,他们都没有招供,可他们没有招供并没阻挡住杨信把他们要保护的人抄家灭门啊。
李三才可是死了。
高攀龙也死了。
高家,顾家,叶家统统完了,东林书院也被封了。
“我想弄死谁,我想把谁抄家,根本不需要讲那么多,有口供最好,没有口供就能阻挡住我?
我可以去吴县收买人告你家谋反,然后让锦衣卫抓你全家押往京城审讯,那么你猜猜你全家有几个能活着到京城?到了京城又有几个能在许显纯那些人手底活下来?诏狱里畏罪自杀的人多了。就算我找不到人诬告你家,那么太湖水匪可以有吧?夜里失火可以有吧?全家中毒可以有吧?
徐副使,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来,把你的名字签上,把你的手印按上,不要让我为难。
放过我们彼此好吗?”
杨信指着供词说道。
徐如珂的手已经被解开,他颤巍巍地向前伸去……
几分钟后。
“叔父,您真是让侄儿佩服的五体投地。”
杨寰一脸崇拜地说道。
“记住,这个世界上除非有坚定的信仰,否则没有真正的硬骨头,宁死不屈?那就找对他们来说比死更可怕的。”
杨信拿着供词说道。
“那他如何处置?”
杨寰看着里面仿佛掏空般瘫在椅子上的徐如珂说道。
“他?再记住一点,当一个人做了叛徒后,他对自己过去的战友,会比敌人更凶残,他以后就是我们的恶犬,我们想让他咬谁他就会疯狂地咬过去,对他好好安置,咱们接下来在广东行事少不了他这样的。”
杨信说道。
“叔父真把这些人都抓起来?”
杨寰好奇地问道。
话说这可是清洗广东官场了。
广东没有巡抚,两广总督兼广东巡抚,不过不是驻广州,而是肇庆,广州是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这份名单上包括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广东三司除了都司的全都在。还有以按察使副使或者布政使司参议充当的各地分守道或者兵备道,还有提督学政,甚至还有巡按御史,广州知府,可以说广东最高级别的文职一网打尽。
“这个,话说这可是惊天大案啊。”
杨信拿着这份供词笑了笑。
“找个刻板印刷的,把这东西照着上面名单刻印,然后一人给他们送一份。”
他说道。
“呃,抄还快些吧?”
杨寰说道。
“不,抄的太不正规了,就要印刷的,就给他们一人印刷一份。”
杨信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