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画溪。
“玛的,虚惊一场!”
杨寰站在满载的小船上,看着远去的人群长出了一口气。
他的抄家有惊无险,虽然难免遭到围堵谩骂甚至扔烂白菜,但终究还是没有人敢于公然攻击锦衣卫。
好在他也习惯了。
这些日子他基本上都是这样度过的。
实际上他也明白,只要不搞民兵化,那些士绅不会失去理智的,单纯抄个家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东阳这个地方还是特殊些,这一带算是浙江民风最为淳朴的,毕竟戚家军就是这一带的。包括他刚刚离开的这片乡村,戚家军的核心就来自义乌赤岸,距离他此刻所在处不足二十里,嘉靖年间为争夺银矿械斗,死亡上千人足以证明此地民风之淳朴。
在这种地方抓人,而且还是抓地方上的望族,他也提心吊胆啊。
“佥事多虑了,他们还敢造反是怎么着?
卑职算是明白了,这些世家大族也就那么回事,吓唬人他们有胆子,真动手全缩回去了,这些日子咱们抄了这么多家,不都是这样虚张声势,最后还是看着咱们抓人抄家?
不过这许家油水不多啊!
好歹也是个按察司副使家,还有个当尚书的兄弟,居然就才几万两家产,这地方还是穷啊,看看文家一下子就抄了上百万,那才是世家。”
旁边手下颇有些不满地说道。
他们的确在文震孟家抄了上百万,毕竟那也是文征明家。
实际上他们在之前几家哪家也没少于几十万,太湖东岸这些世家都是几百年传承,几百年的富可敌国,随随便便拎出一家来,家产低于十万的都不好意思见人。只要能有一万亩良田,一年光收租就不只两万两,毕竟他们的地租通常都是一亩地一石半以上,而且这是一季的,就目前江南粮价,一万亩良田真是随随便便年入两万两以上。
但实际上苏州士绅根本不靠土地。
一座半个城市都是纺织工的城市谁会只靠种地为生?
但许都家财产的确不多,总共抄了不足十万,他原本历史上就是因为地方官故意嫁祸并索贿一万,还说他藏匿吴昌时家产十万两,正好他老妈病死,各地朋友上万人会葬,有人见此声势趁机诬告他谋反,地方官昏头昏脑地派兵抓。结果冯龙友,戴法聪二人为保护他和官兵打起来,都到这种地步了当然也就刹不住,干脆打出诛贪官旗号,迅速控制东阳,义乌并包围金华。
正好朱大典罢官在家。
他儿子和许都是好友,出城谈判许都撤军。
之后就是官军围剿,陈子龙就是围剿的主帅,他和许都都是复社的,许都干脆找他投降,说愿意为国效力,他也想办法维护。
但巡按御史左光先,就是左光斗的弟弟,与当时东阳知县交情很好,为了掩盖许都被逼反的事实,隐瞒他实际上是自首的事实,强行将他和同时自首的六十多人全部斩首。
不过整个事件说到底其实还是党争的延续。
许都被逼反的关键,其实他还是他和吴昌时的关系,或者说朝中那些吴昌时和周延儒的政敌,对他们在外面这些亲信的穷追猛打,尤其是许都实际上那时候就已经是复社中掌握军事力量的希望了。他的那上万朋友,都是在陈子龙和何刚,徐孚远这些人支持下,准备用来组建团练的,何刚在他起兵前,已经在京城向崇祯举荐他了。
甚至崇祯看到他的名字时候,他就已经起兵了。
所以这件事里面,有没有那些政敌知道这一切,故意激他造反,然后清除这一支可以说复社武装的可能,这个后世就很难知道了,但一个地方官,这样陷害逼迫一个前兵部尚书的侄孙,这的确有点不太合理。
尤其是事后左光先匆忙杀死他的行为,同样也有些不正常。
“这种地方能有几万两还少啊!整个东阳才多少田地,整个东阳县的地加起来都没董其昌家多呢,许家就算是世家还能多少,更何况东阳头号世家是王家还轮不到他许家。”
杨寰说道。
说话间他脚下小船进入山林。
而在他们身后数十艘同样的小船,载着许家的家产和男丁,在这条风景如画的河流中排成蜿蜒的长龙,顺流向前准备穿过二十多里的山林,然后进入东阳江继续一路顺流直下的航程。
很快他们进入一片峡谷。
因为太阳偏西,整个峡谷一片幽暗。
“减慢速度,别拖得太远!”
杨寰警惕地说道。
就在同时下游一艘小船逆流而来。
一个艄公撑着船唱着歌,在并不宽的河面上缓缓而来。
杨寰警惕地看着他,双手按在两把短枪的握柄上,随着他的靠近缓缓抽出,不过那人明显并不理会他,两艘船不断拉近距离,可以看到船篷里面一个女人背对这边而坐。
杨寰松了口气。
有女人就没什么了。
很快那艘船和他的座船错身而过。
“玛的,老子都快被吓出病了!”
他自我解嘲地说道。
说话间他转头想看后面的船队,但就在转过头的瞬间,那船舱里的女人也抬起了头,一张丑的让他失神的面孔瞬间进入视野,而这张面孔还在冲着他笑,露出满口大黄牙……
“敌袭!”
杨寰蓦然惊叫一声。
就在同时那张丑脸下面火光喷射。
杨寰在双手短枪同时扣动扳机的瞬间,借着子弹的后坐力,一下子倒着跌落河面,还没等落下就感觉胸前遭到狠狠一击,而在他的视野中,是那名手下脸上被子弹打血肉飞溅。紧接着杨寰坠落河水,在子弹撞击下一时间无法恢复的他直接沉入水底,不过他并没真受伤,他里面和他叔叔一样,都是生丝制成的软甲而且同样额外插钢板,子弹正好打在钢板上。
那是一支斑鸠铳。
但不是装一颗子弹,而是和小型火炮一样装三颗。
这样威力就很弱了,打没有防护的可以,但却没有什么穿甲能力。
初春的河水让他一下子清醒,他急忙向上跃出,但下一刻一个冒着烟的东西出现在他视野。
这个比拳头还大一圈的圆球在甲板上因为火光喷射而旋转着。
“狗日的!”
杨寰悲愤地骂了一句。
紧接着他以最快速度下沉,下一刻爆炸声伴着硝烟撞击他的耳膜。
而他瞬间闪过的视野中,一道道硝烟从右岸山林的绿色中喷射,然后他就重新沉入了水下,得益于他叔父对锦衣卫的水性操练,在水下憋了一口气的他顺流拼命向下游动,直到实在憋不住了才重新浮出,然后转头看着身后。身后已经是战场,右岸大批伏兵从山林涌出,甚至在岸边架起斑鸠铳,用密集的子弹阻击后面的船队。
而那艘小船正撞在第二艘船上。
伴随手雷爆炸的火光,这艘船上的士兵纷纷跳入河水。
同样后面船上那些反应过来的士兵,也拿出了火枪开始还击,刚才那个大黄牙举着一颗手雷,一脸亢奋地刚想扔出,就被子弹击中倒下,那颗手雷正好落在自己船上,艄公吓得急忙跳下,紧接着那艘船上就炸开,甚至里面剩余的手雷也被炸飞,在半空中炸开一团团火焰。
硝烟弥漫中那些士兵奋力抵抗。
他带着的其实是一支忠勇军,也就是昭义的原本红巾军,这几次抄家都是直接从那里调兵跟随,而这些士兵足够英勇,就连落水的几个也在游向岸边,准备反击敌人的火枪手。
“反击,把这些反贼……”
杨寰亢奋地吼叫着。
忽然间他感觉身后似乎有些异样,还没喊完的他愕然回头。
三艘稍大些的船正并排在身后,每一艘船的船头都有个黑洞洞的炮口,最近一艘船的甲板上,一个年轻人冷冷地看着他,就在同时手点火杆的火绳杵进了一门中号弗朗机的炮口,下一刻火焰喷射,一枚炮弹呼啸着从杨寰头顶掠过,一下子打在一艘官船上,碎木飞溅中两名正在还击的士兵立刻倒下。
而就在同时另外两艘船上同样的弗朗机喷出火焰。
在炮弹的呼啸中,那年轻人伸手从同伴手中接过短枪,对准被惊呆的杨寰扣动了扳机,子弹正中杨寰胸口……
“锦衣卫,锦衣卫就不能杀了?”
许都冷笑道。
他前方的杨寰脸朝下半沉在河水中,顺流从他身旁漂过。
这时候前方被阻击的官船已经靠岸,船上士兵纷纷弃船登岸,然后躲进另一边的山林中,毕竟许都这边人数众多,实际上足有近千人埋伏在山林,这种埋伏意味着当地士绅肯定知道。而且连弗朗机都上了,总共也就三百多人的忠勇军只能选择溃败,他们就是来抓人而已,又不是守卫家园的战斗。
“带上钱财,撤退!”
许都看着前面已经开始占领那些官船的手下喊道。
他并没注意到在,这时候已经漂到后面的杨寰以极快速度抬头深吸一口气然后重新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