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竹林中,男子闭目凝神,轻抚琴弦。
那略带飘渺的琴音,百转千回地响彻在凄凉的夜幕之下。清冷月色下的独奏让尘寰刹那变得虚无飘渺。醉人的音律轇轕着淡淡的哀愁,凝眸处,疏影伴萧条。
啪。
男子骤然停下双手,紧紧按压在琴弦之上。他皱了皱眉,眼神越来越沉:“唐剑,要不还是把她送走吧。留在我身边,太危险了。”
唐剑不知道这“危险”二字指的是他自己?还是指熙雯。
“是属下不该把她带回来。”唐剑有点气恼自己当日的仁慈,他竟丝毫没察觉出来那是处心积虑编排的一出戏。他更气恼自己知道了真相之后不仅没办法讨厌熙雯,反而心疼她一个人要承受那样多。
裕璟拿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神色有点乏倦:“这不能怪你。”他在心里默默地数了一下日子,七天了,这已经到了是他要给熙雯答复的最后限期。
是留下她?帮她?
还是如她请求的一样,若不愿相助,只求放她一条生路,再见便是陌路呢?
“王爷,现在我们腹背受敌,你不能心软了。我们留着熙雯姑娘,就怕不仅没法保护她,反而让她被牵连其中。他们各个比你都要心狠,若是知道你藏着乱臣之女,告发了你,还污蔑你个同流合污之罪,那……”
“你话太多了。”
裕璟冷声打断,然后唤:“许葑,你去把熙雯找来,我有话跟她说。”
一个四十多岁年纪的男子从阴影中走出来,脸上明显透着沧桑感,一条长长的疤痕从眉角延伸到脸颊上。他面无表情,只是默默了点了一下头,又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裕璟继续弹琴,只是心境乱了,琴音也显得杂乱无章。
熙雯,如果只是想要活着,那他可以护她。
就怕她想要的,不止这样少……
“唐剑,以后由你暗中保护她。”
“是。”唐剑领命后,退了下去。
熙雯随着许葑来到竹林,只听见琴音袅袅,暗浮在静谧的夜色中。
有几个音都弹错了。
想必等来的不是如意的答案。
那日裕璟问她:“为什么偏偏来找我?”
她没有回答。
这几日她也一直在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会是因为传言他是文宗皇帝最喜爱的儿子,以后可能坐拥天下吗?
会是因为另一个人她已经无法依靠了,他需要寻找另一个盟友吗?
还是因为许久之前匆匆一瞥,她一直没法忘记他的模样呢?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不曾想过为什么,仿佛裕璟一直是她心里唯一的选择。
一阵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王爷,熙雯来了。”许葑冷言。
熙雯双眸乌黑如夜,透着一种清冷,但嘴角的笑意确是明显的。她默默地俯下身,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动了几下,微微莞尔:“适才这里你弹错了。”
沉默片刻,裕璟问她:“这几日呆在府里都干了什么?”声音有点微哑。
“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翻了几本医书,书上说将决明子小火微炒一下,再用来泡茶,能够清肝明目,你试试看吧,也许有效果呢。”
“还有在府里散步的时候,我看见那些桌椅有棱有角的,你走路要特别小心,别撞到了。”
“我觉得吧,府里的地板可以派人拿碎石子重新铺一条你专属的小路,那你就能轻易识别出来,不会再迷路了。”
她似乎已经习惯这样自顾自地说话了,根本不需要等待对方的回应。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小会儿,才停顿下来,垂眸盯着裕璟打量片刻,接着悠悠地说道:“还是请几个姑娘服侍你吧。身边都是一桩桩大木头,他们一点不细心,竟是都没有察觉到你感染了风寒。”女子手背覆上裕璟的额头,皱了一下眉:“果然在发热。”
她扭过头去,跟许葑说:“扶王爷回去休息吧。请太医过来瞧瞧。还有,王爷嗓子不太舒服,记得叮嘱他多喝水。”
许葑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就像没有听见熙雯的话。他只从裕璟一个人的命令。
熙雯默默叹一口气,绕过桌子去扶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我就说吧,都是一群大木头。”说罢,斜着眼睛瞅了一眼许葑。
裕璟没有站起来,把身子往凳子的右侧挪了一个位置,伸手拉熙雯坐了下来。两人并排坐着,微微地依偎了在一起。熙雯侧过脸看他,苍白的脸颊,漆黑的睫毛,硬朗的五官透着淡漠,又混合了若有似无的柔情。
“熙雯,我有话要对你说。”
熙雯苦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明天我就离开。”
裕璟抓着熙雯的那只手不经意地握紧了些,她怕是误会了自己的本意。
“王爷,你不会知道我现在有多无助。”熙雯把手抽出来,清瘦美丽的手指抚上那一根根冰冷紧绷的琴弦。
她意外地弹了一支调子很是轻快的曲子。那样不合时宜,不同于两人当下内心的悲凉。
她神色淡若秋水,眸底乌黑却又带着妩媚。
“我会去沐风阁等你来接我。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没来,我就当作你不愿意帮我,那我只希望你也不要挡我的路。”
熙雯说完,起身离开。
她的背景,沉静而纤美。
及腰的长发,乌黑亮泽得犹如一道光芒。
裕璟在林子里坐了很久,忽的,他恍然大悟。
沐风阁……
那是老四常去的地方。